第75章 暴風雪 坦白
林譽之重新為妹妹盛了一碗粥。
和酒店的自助早餐截然不同的簡單, 熬煮好的紅豆粥,一碟青菜小炒,水煮蛋, 就是早餐。林譽之早晨吃的碳水並不算多, 林格也是,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連早餐都不吃。
林格沒化妝,唇色比之前淡了好多。她無心照鏡子看自己目前的表情,更沒有心思去整理自己的臉。工作原因,她需要上鏡,而脫離攝像設備之外,她其實很少再細致地打理自己。
況且,無論是什麽模樣, 林譽之都見過。
又不差這一眼。
潛意識中, 林格覺杜靜霖並不是那種人——但也未必。讀書時, 他們和隔壁學校的校籃球隊有摩擦,杜靜霖為了能博取同情,在警察來之前, 毫不猶豫地狠狠給了自己鼻子一拳。
他後來將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林格聽,還被林格吐槽。
“——你這樣和宮鬥劇裏那些為了爭寵而故意受傷的寵妃有什麽不同?”
杜靜霖絕對能做出這種事。
林格在短暫的猶豫後, 開始嚐試向林譽之道歉。
“對不起,”她說,“我剛才太衝動了。”
林譽之習慣性地剝了一顆水煮蛋, 伸出手,在空中停了停, 才又沉默地放在妹妹碟子中。
林格看在眼中。
以前, 林臣儒希望她能長高, 給她訂大量的奶,每天一杯,早餐也必定要吃蛋,水煮蛋,煎蛋,炒蛋。以前在家裏,給她剝水煮蛋這項工作屬於龍嬌,後來,不知不覺,成了林譽之。
這下意識的動作讓林格心顫了顫,水煮蛋還是溫熱的,她小小咬了一口,看到裏麵嫩嫩的、小雞羽毛一般的嫩黃。
慢吞吞吃完整顆蛋,喝了粥,她才說:“你身體不舒服嗎?”
林譽之說:“還好,暫且死不了。”
林格說:“哥哥。”
吵架或冷戰期間,要林格先服軟,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林格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主動的示好,柔了聲音叫一聲哥哥已足夠勉強。
“我認真地向你道歉,”林格解釋,“對不起,因為他臉腫得很嚴重,而且——”
“而且,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是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對嗎?”林譽之說,“格格,你要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你的好朋友對你好,並不意味著對我也會好。”
他放下勺子,垂眼看妹妹。
“很難理解嗎?格格,”林譽之說,“就像金毛,它們對人類友善,卻會對其他品種的狗產生強烈的敵意。我沒有講杜靜霖的不好,他畢竟也是我的弟弟。但他是你的好友,卻不是我的。”
林格說:“嗯。”
“就像我的好友,我的親人,”林譽之看著妹妹蒼白的臉,“他們對我好,但有可能會傷害到你。”
林格幾乎是立刻想到路毅重,林譽之的舅舅,那個隻是在腦海中稍稍露個身影,就讓她想要嘔吐的男性。
用讓林臣儒再次入獄來威脅她,冷漠地踐踏她的自尊,近乎譏諷地看著她,問她,是想讓林譽之繼續做一個“私生子”,還是想讓林譽之成為他名正言順、唯一的繼承人。
她又想要嘔吐了。
小勺子攪拌著紅豆粥,林格低頭看碗中糯爛的豆子,說:“謝謝哥哥。”
“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如果令你感覺到不舒服,或者難受,哪怕對方是我朋友,是親人,”林譽之說,“你也要及時告訴我。”
林格看他:“什麽?”
“我會因為你的好朋友而受委屈,那麽,有朝一日,或者已經發生過——你會為了我的朋友或親人,遭受和我一樣的委屈,”林譽之說,“說實話,我完全不希望你體驗和我一樣的痛苦,但倘若不幸發生,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已經發生了,而且很糟糕,很糟糕,這種情緒差點把我逼到崩潰。
林格想。
但她也不能講。
怎麽講呢?講你的舅舅狠狠地羞辱過我?講他險些強吻我、企圖讓我更加難堪?講他其實一直在威脅我?講這些年,她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收到的那些奇怪照片?
但路毅重有一點沒有說錯,林譽之會是他唯一的繼承人,現在的林譽之發展很好,沒有必要為了同她在一起而舍棄這一切。林格曾經怨恨林譽之為了前途拋下她們一家人,但後來發現,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會選擇的一條路。
還是講我不能真的和你在一起?因為我隻是一個還未完全痊愈的病人?因為我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確定、所以無法接受一份確定的感情?
她現在的情緒穩定並不意味著能夠永遠恒定,那些糟糕的念頭隨時會再度淹沒她,她不確定自己能時刻保持著求生意誌。
林格不能講。
她甚至不能多想,一直在努力淡忘的東西,稍稍一多想,就猶如陷進流沙,一點一滴,緩緩淺淺地往下深陷,深陷,再深陷。
愛情不能治愈任何心理疾病。
愛隻是愛,病是病。
林格說好。
林譽之說:“上麵是以哥哥的身份講的。”
小銀勺攪動粥,林格豎起耳朵靜靜聽。
“下麵是以情人角度講的,”林譽之說,“林格,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出現第三者。我不會幹涉你和杜靜霖之間的友誼,你們可以繼續做朋友,但僅限於做朋友。”
林格問:“僅限於做朋友指——?”
“不許給他房卡,”林譽之說,“也不能和他牽手、擁抱和做。”
林格說:“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林譽之沉沉地說,“林格,我正式地、以情人的角度告知你。一旦你和他有任何超出朋友的舉止,我會中斷我們之間的情人關係,立刻,馬上。”
點到為止。
林譽之接受林格的道歉。
早晨他吃的是治療感冒的藥物,天氣寒冷,他昨天回來後,也有些鼻塞,不是什麽大病。
林格也答應兄長,重新審視自己和杜靜霖的關係,不會有超過朋友的行為。
林格也解釋了自己來意,目的地是長白山,行李箱中塞了厚厚一摞的資料文件,為的是找那個經理簽字,幫忙解決父親的退休金問題。
她本想獨自過來,看一看林譽之,然後再坐車過去。這次來哈爾濱,杜靜霖也是自告奮勇,說和那個經理認識,也說自己能說得上話。
所以答應他同行。
林格隱去一點。
林譽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主動給她發消息,這種近乎冷戰的事情令她感到微妙的不安和焦慮。
這種焦慮和不安,才是讓她選擇來哈爾濱的根本原因。
林譽之問了她的離開時間,沒說什麽,隻在林格要回酒店時叫住她,摘下自己圍巾遞去。
駝色羊絨,細細密密的溫暖,打開後,能把她整個頭和脖頸、肩膀都裹起。
林格在回酒店的車上一直在發呆。
當林譽之今天說出這些話時,林格才認真回顧自己的行為,性轉一下,將林譽之代入自己,把杜靜霖代入成他的異性好朋友……
的確不妥。
回酒店後,林格重新編輯短信發給林譽之,做了一個長長的、正式的道歉。患病後的一段時間內,她的語言表達能力下降,而文字表達能力突飛猛進,也不知算幸運還是不幸。
林譽之在半小時後才回了一句。
「沒關係,畢竟我是你哥哥」
林格捧著手機,不知為何,看著這句話,竟有點眼酸。
哥哥。
哥哥也是偷來的,他真正的弟弟在隔壁呢。
真弟弟·杜靜霖還在自己房間,正艱難地用冰塊兒冷敷臉。
他都不知林譽之怎麽打的那一巴掌,餘韻嫋嫋,晚上入睡時還在痛,肉打肉的痛,今天一天更是,乍一看,還以為他的臉被人按著扇了好幾次。
可真的隻有那一巴掌。
他自己心中有苦難言,說到底也是自己錯了,錯在冒冒失失,不該隨身帶著那個東西。設身處地,如果他有個妹妹,又撞見了這種場麵,杜靜霖打對方一巴掌都是輕的。
杜靜霖敷完了臉,又憂心忡忡,擔心林格真因為這事和林譽之起衝突。但事態比他設想中要好,林格在上午就回了酒店,沒有譴責他,看起來也不像和林譽之大吵一架的樣子。
事態在向杜靜霖未設想過的發展。
下午開始飄鵝毛大雪,她們原本訂了去長白山度假酒店的私家車,司機打來電話,忽然說去不了了,這個天氣太惡劣,很多路沒辦法走。
至於明天或者後天,司機還接了其他的重要單子,不能改期,所以希望林格能夠先取消這一單。
林格也是打工人,沒有為難人家,痛快地取消訂單。
她嚐試重新發訂單,但過了半小時,仍舊無人接。
猶豫間,林譽之電話打來了,說自己的車就停在酒店門口,讓林格和杜靜霖去退房,帶行李下樓。
他頂著暴雪,開車過來,接林格和杜靜霖去他那邊住。
理由也很充分——
“這種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萬一有個頭痛發熱,酒店的儲備不夠,”林譽之打開車後備箱,把倆人行李拎進去,“我這裏又不是沒有空房間。”
杜靜霖禮貌地客套一下:“我身體好,哥,真不好意思的,這樣叨擾您也不方便……”
林譽之側臉看他一眼:“確實不太方便,那就別去了。”
他幹脆利索,把杜靜霖裝進後備箱的行李箱重新拎出。
剛放在地上,杜靜霖撲過去,手腳敏銳,又把那箱子老老實實裝進後備箱:“謝謝哥,謝謝哥。”
不敢再客氣一下。
副駕駛的位置仍舊是林格的。
一路上,杜靜霖提心吊膽,都在擔憂這對兄妹再發生什麽難以預料的爭吵,萬幸沒有,車子平平安安地到了家。
杜靜霖的房間被安排在四樓,林譽之和林格的房間都在一樓,僅一牆之隔。
停車時,外麵的雪已經很厚了,前院中鋪設著地暖,地麵光滑,看不到一絲落雪,而僅有林格臥室能通往的後院裏,已經積滿了厚厚一層雪,一腳下去能沒到小腿肚,一點兒腳印也沒有,是林格從未見過的美景。
她呆呆地站在廊下,看了好久,才回頭,尋找林譽之身影:“哥。”
林譽之在往她房間抱鬆軟的被子,鋪床,問:“什麽?”
林格站在玻璃門前,看著往**仔細放她小枕頭的林譽之,良久,猶豫著問:“有件事我想問你,今天早上你講,成年男人去藥店買避,孕套,都是有所圖謀。”
林譽之站直身體:“你想為杜靜霖擊鼓鳴冤?”
“不是,不是,”林格搖頭,黑白分明眼睛看他,“我隻是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林譽之問:“什麽?”
“就是我們第一次那天,就是我強吻你的第一次,”林格說,“你臥室裏有一整盒小雨衣,而且……不是藥店裏可以買到的正常尺寸,是需要特意購置的那種。”
她問:“那次,你也是提前準備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