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籌碼 曆曆

龍嬌沒讀過大學,念完高中便踏入社會,年輕時站櫃台賣布,被林臣儒的媽媽看上,花了不少心思撮合她和自己兒子。

婚後的龍嬌跟著林臣儒四處打拚,賣過衣服也倒騰過小藥店,後來一門心思地做藥物銷售,主要工作內容就是四下地跑,請醫生吃飯,推銷,希望對方能采購自己負責品牌的藥物。

這份工作一直做到林臣儒鋃鐺入獄,龍嬌一蹶不振,身體一天天垮下去,沒辦法再東奔西跑地出差,身體也受不了——老東家體諒她,也念在她曾經業績不錯,付了一筆大方的離職費。

她也有一副堅韌又和氣的心腸,如一些傳統作家筆下的經典頑強女性形象。

在這樣的母親眼中,女兒的婚姻是比自己幸福更重要的一件大事,能與之比肩的隻有兒女的生兒育女。

林譽之媽媽過世的早,又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幾年,更不要提龍嬌生病時,林譽之鞍前馬後的照顧——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就像所有的家長都要完成的那項“任務”,林譽之和林格一日不交男女朋友,她就一日覺得愧對祖宗先人,愧疚自己的子女沒能早早地將這份祖先們的DNA延續下去。

前提條件是,有幸參與這份DNA傳遞的精,子供體,必須是幹淨的。

初初聽林譽之提到林格男友時,龍嬌臉上還有些驚喜,但當他陳述完畢後,那份驚喜已經完全變成驚嚇。

“林格,”龍嬌連名帶姓叫,“真的?”

林格冷冷看林譽之:“真的。”

龍嬌心痛:“天啊,天底下男人這麽多,你怎麽專門從垃圾桶中選?你今年多大了?還以為自己是十幾歲的小女生?覺得隻要你努力就能感動一個流連花叢的浪子?”

林格說:“媽,這不是一碼事。”

她的智齒還在痛,右手隔著臉頰按上去,捂住,揉一揉,這種隱約的壓力才能稍稍緩解——也僅僅是稍稍緩解。

林譽之說:“格格很聰明,她能想清楚。”

林格盯著他,視線要從他身上剜一塊肉:“是啊,好壞人我還是能分清的。”

龍嬌說:“平時多聽聽你哥的話,啊?譽之是個好孩子,他剛到咱們家時,你倆也是經常吵架,後來不都和好了?格格,你也是,脾氣太倔了,就是不肯服軟,唉……”

她十分感傷:“當初你爸不在家,我又病了,對不起你和譽之——你倆都還是孩子呢,尤其是譽之,剛成年,錢都拿來給我做手術費,為了照顧你,又做飯又打工,天天跑醫院。有次給我送雞湯,碰上醫院查房,他站在門外等,站著都睡著了,雞湯灑出來,燙了自己一手泡,手上纏著繃帶還給你洗衣服……”

林格放下手,摟住媽媽肩膀:“都過去了。”

她始終拗不過媽媽,無論什麽時候,發生了什麽事,龍嬌一提,她便心軟。

龍嬌想起往事,心中五味雜陳,看了看女兒。

平心而論,無論是林譽之,還是林格,都是難尋的好孩子。

且不說當初龍嬌生病,林譽之毫不猶豫地將姥爺留給他的所有可支配財產都拿出來繳納手術費,他聽說術後需要修養,哪怕錢不多了,也要想辦法讓龍嬌住上單人病房。

術後的龍嬌再沒有找新的工作,身體不允許,她的年齡和健康體檢報告也是個大問題。

那幾年,家裏麵過得緊巴巴,連帶著林格和林譽之也吃了不少苦。

後來林格做直播賺了錢,每次領了錢,自己留一半,剩下一半全部打回家中。

龍嬌之前膽子大,生了一場大病後卻開始懼怕死亡。

她年輕時還會和林臣儒抱怨,說嬸嬸逼著兒子相親,導致母子關係惡劣——現今龍嬌也開始漸漸成了自己當初最不理解的一類人,開始暗示,希望林格和林譽之都能多多和同齡人交流交流,別總是悶在自我小天地中。

歸根究底,也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過世後,他們倆孤獨地留在這個世上。

她精力不足,被接到林格公寓中後就開始犯困。林格在四環邊緣租的房子,優點是離地鐵口近,附近都是打工人,一些基礎的配套設施不錯,缺點是一個人負擔整個房子的租金有些奢侈,她的前舍友結婚後搬走了,現如今林格正在積極招募舍友。

在找到合適舍友之前,林格還得每月付昂貴的租金。

龍嬌不知道這些。

她躺在林格的**,沒多久就陷入夢鄉。

林格輕手輕腳給媽媽掖好被角,走到門外才壓低聲音對林譽之說:“無恥。”

林譽之沒有繼續停留的打算,他站在下沉玄關處換鞋,聽到林格諷刺,抬起頭,看她一眼,那視線如同當年管教她:“隨便你怎麽想,我隻是在還恩情。”

“還爸媽恩情的方式就是攪和我的事?”林格說,“頭一次聽這麽清麗脫俗的借口。”

“不然呢?”林譽之淡淡,“你想聽到什麽答案?”

林格不說話。

少年時期的兩人也曾如此,穿著校服,彼此間在父母前和和氣氣,私下裏暗湧流動,拌嘴爭執。

現在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林譽之的黑色羊絨大衣熨帖幹淨,林格的裙子如花開到荼蘼。

他已經穿上皮鞋,平靜凝視林格:“你那顆智齒必須要拔,最近吃些消炎藥,少吃辛辣食品,等炎症下去後,再來找我拔。”

“不想拔也行,”林譽之微笑,“——如果你想等後期同時失去八顆牙齒,現在繼續留著它發炎就好。”

他轉身,關上門。

林譽之走得輕巧,林格沒少聽龍嬌念叨,耳提麵命,不許她和私生活混亂的男人走得近。

“要我說,找男朋友,就得找林譽之那種類型的,”龍嬌說,“學曆高,工作好,當初唯一一個考上本碩博連讀的就是他,現在工作體麵又幹淨。別說那整個私立醫院都是他的,我可是聽說了,他舅舅的那個兒子是個傻子,將來那麽大的醫療集團可都要給他……”

林格把臉埋枕頭裏:“知人知麵不知心。”

“我看著譽之長大,還能不了解他?”龍嬌說,“上麵那些不說,你就說,他是不是到現在都沒談過戀愛?”

林格說:“可能吧,我不知道。”

龍嬌說:“你呀,聰明倒是聰明。你還小的時候,我抱著你去公園玩,遇到一個道士。我給了那道士一瓶水,道士說你麵相富貴,將來是大富大貴的命,就是有一點不好,姻緣不好——”

“媽,”林格摟著她,按下,撒嬌,“我困了,咱們一塊兒睡午覺吧。”

緩了兩天,林譽之來接龍嬌去看專家。

林格本以為是林譽之替龍嬌要了號,畢竟對方是相關領域的領頭人,哪裏想到林譽之是專門請了專家過來,一整天,隻為詳細了解龍嬌的狀況。

對方根據龍嬌的身體狀況確定了詳細的術後診療方案,晚上還同她們一起吃飯。

夜間龍嬌坐林譽之的車回去,起初還有說有笑,後麵漸漸沒了聲,掉了幾滴淚。

下車時,林譽之攙扶她,龍嬌拍著他的手背,哽咽著說好孩子。

林格不發一言,仰臉看月。

她那顆智齒還是沒拔,在龍嬌和林譽之約定好替她拔智齒的這一天,她和宋總監共進午餐。

地點是宋總監選定的,從玻璃窗外看,能看到故宮,陽光照耀琉璃瓦。

宋總監全名宋延,今年四十有八,長期酒色浸染,再說什麽正值壯年——純屬胡說八道。

他深諳馴服傲氣女性的訣竅,從林格初初出現在他視線中開始,他便微笑著起身,主動拉開座椅,給足了她體麵,客客氣氣:“林小姐。”

林格坐下,侍應生已然端上兩杯紅酒。都說燈下看美人,宋延看林格也滿是欣賞。

他這個年齡,已經漸漸到了力不足心的年齡,僅有的精力自然要花在刀刃上,更何況,林格的美就是那最薄、最利的刃口。

菜單都是預先訂好的,一道一道地上,林格興致缺缺,隻動了兩下刀叉便擱置,客客氣氣地問:“宋總監,我想問一下,關於我解約合同的問題。”

“這個不著急,”宋延用小銀刀將魚子醬抹在蕎麥粉做的薄薄小烤餅上,含笑遞到林格唇邊,“先嚐嚐這個。”

林格看著他的手指,默不作聲。

“嚐一嚐,”宋延說,“這可是好東西。”

林格說:“我吃不慣。”

“第一次都是這樣,別抗拒它,格格,”宋延說,“試試看,放下心裏負擔吧。有些人嚐了這東西,還上癮。”

林格說:“總監,我隻想知道我的解約問題。”

宋延笑:“格格,為什麽非要在我們寶貴的私人相處時間中談這個呢?聊些讓我們都開心的話題不行麽?”

林格說:“比如?”

“比如,”宋延輕鬆地說,“你麵前的這個魚子醬,還有,你需要取悅的我。”

林格冷靜:“我可以認為你在性,騷擾我嗎?”

宋延含笑,將那枚塗了魚子醬的小餅丟進垃圾桶。他用潔白的餐巾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指,將被弄汙的餐巾一並丟進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林格:“格格,我知道你年輕漂亮,有資本,但這也不是你恃寵而驕的理由,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有籌碼和我談判?”

不等林格說話,宋延的視線忽然頓住,他抬頭,眯眼,似乎在確定什麽。

兩秒後,他起身,拋下林格,故意冷落。他朝前方大踏步走去,麵帶微笑,客氣地叫:“林醫生。”

林格一頓。

她轉身,看到不遠處的林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