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偽裝 沿線前行

林譽之早就知道林格受歡迎。

這個跳過幼年時期、直接以成人姿態出現在他麵前的“格格妹妹”, 有著奔放的性格和難以想象的樂觀心態。

第一次的見麵並不愉快,林譽之那時尚不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他已經和姥爺溝通過, 明確表示, 倘若在這裏住的不舒服, 改日便搬出去。

姥爺勉強同意了他的想法。

他那時還沒有成年,唯一的舅舅路毅重和林譽之關係也差。造成關係差的原因一言難盡,一是當初路毅重和林譽之母親路啟藻之間的兄妹關係破裂,二則因為路毅重唯一的兒子、林譽之那唯一的堂弟,路材文。

路毅重有弱精症,和妻子婚後六年,才終於有了這麽一個孩子,視若珍寶。這來之不易的孩子也聰明, 和他名字一般, 文秀俊逸, 將來堪當大材,三歲就開始識字,四歲時就能背誦多篇詩詞歌賦, 五歲時能同時用中文和英文和人交流。

意外就在路材文五歲這年,他自己在午睡時跑出去, 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跌落泳池,滿頭滿身的水;林譽之隨姥爺一同來路毅重家做客,恰好看到, 毫不猶豫跳下。

路材文被成功推上,他母親疼惜不已, 哭喊著叫救護車。林譽之嗆了一肚子水, 早就沒了什麽力氣, 慢慢地沿著扶梯爬出。一群人都去看落水的小孩,緊張地抱著路材文往外跑,隻有姥爺脫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肩膀,問他,難不難受。

路材文沒有因為溺水而死亡,但這次落水時他的頭撞到了池底的硬物,撞壞了腦子,吸了好幾天的氧。好不容易蘇醒,說話卻不利索了。

起初都沒放在心上,直到一個月後,路材文的狀況越來越嚴重,記憶力嚴重下降,眼神仍舊清澈,卻始終停留在那種隻屬於孩童的單純中——

他的學習能力和思維永遠地定格在落水時的那一刻,之後再未成長。

路毅重家大業大,又有頂尖的醫生,對此都是束手無策,傷得是大腦,影響的也是大腦部分。路材文的媽媽開始發怒,一口咬定是林譽之故意推她兒子下水,目的不純。

這也是林譽之姥爺不敢將林譽之托付給他們的原因。

真真假假的事情,早就無人在意。林譽之起初還會為自己辯駁,後來漸漸發覺,路材文的落水總要找個人負責,那天本該看顧他的母親失職,卻又不想承認是自己的一時偷懶害了孩子;人在痛苦的時候總要再找個東西、找個理由恨一恨,仿佛如此才具備著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林譽之不幸地成為了她發泄情緒的對象。

路啟藻去世那日,林譽之守靈,半夜裏聽見路材文在外麵咿咿呀呀地玩祭品;他走出門,迎麵撞到舅媽,舅媽扯了路才文的手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路材文不肯走,一定要蹲在門檻上好奇地數地上石頭的花紋。他人高馬大,舅媽扯不動,隻好站在兒子身旁,冷冷地瞧著林譽之,露出嘲諷的譏笑。

那是兩人的最後一麵,在這個笑容的第二周,林譽之就見到了林格。

他本不想和這個多出來的妹妹相處,起初也隻想遵循林臣儒的叮囑,維持表麵的禮貌。寄人籬下本身就不是一件多麽風光的事,林譽之正值青春期,敏感多思也尋常。

他的確想做一個好的兄長。

看著林格總能從書包中驚訝地抖落出情書,看著她因為被朋友表白而頭痛,看她……

林譽之對她的魅力沒有任何異議。

誰說東西方審美不相通?無論在哪個國度,青春期時活躍的人總能更容易受到同齡異性的喜歡,林格也是如此。她熱心腸,參加活動也積極,成績雖然算不上拔尖,但也屬於深受老師重望的潛力股。

林譽之陪著她上下課,順帶著替妹妹擋一擋周圍那些不安好心、企圖搭訕的男學生。

起初他看那些人,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而究竟從何時起,開始對那些追求林格的家夥充滿敵意了呢?

林譽之說不出。

他隻知林格一日比一日漂亮,多奇怪,這種隨口就能說出的形容詞,並不是兄妹間的禁忌;就連林格也能在有求於他的時候,露出可憐巴巴的模樣,雙手交握,虔誠而不含絲毫雜念地說一聲:“林譽之你越來越帥了。”

在林譽之這邊,卻隻藏在暗暗的角落中,在格格洗過澡,披著濕漉漉的發走出浴室時;於她央求著林譽之幫她拉一下裙子後背拉鏈的那一刻。

濃密黑色頭發下被熱水燙到發紅的皮膚,合體的裙子在身上緊緊束縛後留下的淺淺痕跡。

他都感覺漂亮。

一種他這個身份不該出口的“漂亮”。

林格最漂亮的一次,還是林譽之生病時那次,她倒了杯熱水,趴在林譽之身旁,起初隻是陪著他聊天,後麵變成了陪伴,最後經不住困意,頭一歪,沉沉地趴在他麵前睡著。

林譽之微微抬手,觸著她散落下來的、烏壓壓的發,感覺她的陪伴同樣漂亮。

如此漂亮的林格,從來不缺乏追求者。

在同他分手後,又有多少男性曾有榮幸見識過她的漂亮。

林譽之不知。

時隔多年後,他看現在因疲倦而在車上酣睡的林格,仍覺她魅力絲毫不減。

魅力大到開始吸引“小狗”。

什麽小狗,主人,dom,sub。

林譽之都知道,他不是一成不變的老古董,對這些林格看過的東西略有印象。

有些人喜歡被約束,有的人喜歡約束別人。

在不違背公序良俗的情況下,似乎也談不上犯法,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林譽之不想對他人的愛好指手畫腳,他隻是一頓,重新審視林格。

林格一動不動。

她太累了,累到察覺不了外麵的變化,不知自己正被人沉默地注視著。

林譽之抬手,拿走她肩膀上一根掉落的頭發。頭發多的人同樣麵臨著掉發的困擾,因發量多,掉的頭發也不少,就像長毛的貓咪,臥過的地方,毛絮遠遠多於短毛小貓。

她掉落的頭發在林譽之手掌心緊緊握住,他沒有立刻上車,用幹淨的紙巾將頭發包裹,疊成一個小小、方方正正的紙張,捏在掌心。

在小區的地下車位中停好車時,林格仍在睡,毛毯裹著她,像花朵包裹著一隻小蜜蜂。

林譽之並不打算把她抱下,如今這種動作過於曖昧。

他隻不過在主駕駛座安靜地等了半小時,林格就醒了。

挺好,才半小時。

她睡眼惺忪,察覺到自己睡著後,第一時間揉著眼,驚訝:“我睡著了?”

林譽之說:“不是,我給你下了安眠藥,打算把你送給山裏的黑狗熊。”

林格:“……林譽之!!!”

“下去吧,”林譽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時候不早了,早點睡。”

林格抓起手機,打開車門往外走,她邊看時間邊驚歎:“這麽晚了。”

“路上堵車,”林譽之輕描淡寫地抹去自己等的時間,單手關上車門,“等了一陣。”

林格已經困到開始流眼淚,打著哈欠往上走,沒走幾步,林譽之叫住她:“林格。”

林格轉身:“嗯?”

“開車時聽見你手機一直響,”林譽之說,“可能是你朋友有事找你。”

林格低頭看,最後一條消息是健身教練發的。

甜蜜暴徒:「明晚七點半,不見不散」

林格心不在焉:“喔。”

她懶得打字,單手捏著手機,遞在唇邊:“明天晚上我不行哎,我直播,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林譽之沒想到她能毫不顧忌地說出這種話。

他已經按下電梯鍵,等待妹妹過來的空隙中,側臉看,看到林格還在拿著那手機。

林譽之不知道那個幸運的男人回了什麽。

他隻聽到林格坦然地發新的語音消息。

“可以呀可以呀,”林格在後麵說,“下午兩點好不好?我剛睡飽了覺,精力充沛。”

叮——

電梯緩緩下行,按鍵微明,閃爍一下。

到了。

林譽之站在電梯口,平靜叫她名字:“林格。”

林格抬頭看,跟在他身後踏入電梯。

她對著手機說:“好,那就明天下午兩點。”

確定好明天的私教課時間後,林格才仰臉,從電梯壁光滑的反光上,看清林譽之繃緊的臉。

他沒什麽表情,像一個監考專業課的老師。

鐵麵無私、不會給學生放水的那種。

林格以為兄長會對自己說些什麽,但什麽都沒有。

林譽之隻在睡前提醒了她一句,泡澡前注意睡眠,可別再半夜濕淋淋地去找他。

林格對此報以肯定的笑容。

今天工作的時間長,次日白天的時間空出,讓她好好休息睡覺。林格一覺睡到中午,才終於蘇醒,出人意料的是,林譽之今天也在。

林格穿著睡衣,出門看到他的身影,嚇到又退回房間——半晌,探頭探腦出來,警惕看他:“你怎麽還在?”

林譽之說:“今天調休。”

林格知道他的時間表一直排得比較滿,有時候沒有手術,他也會去醫院中,除非……除非手傷發作,才會在家休息。

很久前,林譽之的手受過一次傷。兩人一同去爬山,爬到最陡峭的那一段台階時,林格一腳踩空,踉蹌著差點跌倒,是林譽之及時扶住她。

他的手因承擔兩人的力量而扭傷——盡管手的扭傷很好恢複,卻還是帶來一些莫名的後遺症,最致命的就是他的手腕不能長久地做某些精細的事情,否則會有連綿不斷的酸痛。

對於一個醫生而言,這無異於一個致命缺點。

林格換了衣服,看著約定的時間,打算去廚房找些吃的就出門——出廚房後,她瞥見沙發上,林譽之半躺,依靠著沙發背,微微皺眉,沉默地揉那隻酸痛的手腕。

林格問:“你手腕痛?”

林譽之說:“沒有。”

林格不說話,她走到林譽之麵前,盯著他那被衣袖遮蓋的手腕,看著他不動聲色的臉;幾秒鍾,林格轉身,看到桌子上放的一瓶活絡油。

她半蹲下,強製性地拉過林譽之的手腕,微微低頭,嗅到那熟悉的、鎮痛舒緩的藥物味道。

林格說:“讓你裝,死鴨子嘴硬,都疼到用藥了,還說不痛?怎麽弄的?”

林譽之微怔,隨機笑了:“真沒事,就一點點,可能是昨天握方向盤太用力。”

林格說:“我送你去醫院吧——要不是去接我,你也不至於開那麽久的車。”

“不用,”林譽之微笑,“工作要緊,你要上班,又不是去見朋友。”

“沒關係,”林譽之溫溫柔柔地說,“我自己疼一陣就好了,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