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有 戀愛成家

林格慶幸距離上次喝水過去兩分鍾, 不然她一定會被這種話給嗆住。

她叫:“林譽之。”

壓低聲音,林格已經學會克製自己。

“你在胡說些什麽?”林格說,“是應該對我說的話嗎?”

“抱歉, ”林譽之從善如流, 他收斂了笑, 眼中唯餘真誠的歉意,“對不起,格格,我太直白了。”

林格瞪他。

紅色的圓領毛衣鬆鬆垮垮地裹著她,像一團蘋果木熊熊燒出的火。

“不是直白,”林格說,“我看你是想和這個家拜拜。”

林譽之無奈地笑了笑,輕聲:“對不起, 我不知道這種話不可以說——你說你已經放下了。”

林格張口, 她想了想, 又說:“我的確放下了,就是有些不適應。大庭廣眾之下談這個,我覺得有點不是很合適。”

“對不起, ”林譽之再度向她道歉,“是我想錯了, 我以為你還保持著之前的看法。”

林格差點就把“我之前什麽看法”問出口。

大腦空白,她和林譽之對視,企圖從他眼神中找出他話裏的依據。

她在短暫的思考後想起來了林譽之的意有所指。

高考後的林格曾央求林譽之陪她看《色戒》, 她解釋,自己一個人看很無聊, 而這種電影似乎也需要一個人和她討論劇情。這種提議被林譽之果斷拒絕, 原因是裏麵部分畫麵尺度過大, 不適合兩人觀看。

他態度很堅決,隻答應將自己電腦給她——

林格據理力爭,問林譽之:“難道成年人連坦然談性這件事都做不到嗎?咱們倆問心無愧,難道都不能以藝術的角度來看那幾場戲嗎?”

好吧,那隻是當初林格的借口。

現在,這個借口成了一柄閃閃發光的回旋鏢。

“我們倆現在問心無愧,是我誤會了,誤會現在的我們能坦然地談一些避不開的事情,”林譽之誠摯開口,“沒想到還是不可以。”

“……我沒說不可以,”林格嚐試將談話的主動權握在手中,她組織語言,“你反應不要這麽激烈。”

林譽之說:“不好意思。”

林格覺得他很好意思。

他今天道歉的次數很多,很多,多到好像把他前幾年做哥哥的道歉語都堆在此刻。

“我的意思是,我或許會睹物思人,”林譽之說,“很多東西或許會讓我們想起彼此,如果決定繼續做兄妹的話,那些熟悉的物件會造成一定的困擾。”

林格說:“那你的決定是?”

“我現在搬回家,是不是仍舊住在之前的房間?”林譽之不疾不徐地問,語氣冷靜到像在分析某個數學公式,“露台會讓人想到我們熱戀時在上麵喝酒,我們一起在廚房裏做飯,我用那個洗衣機給你洗過衣服,還有你攢錢給我買的豆漿機——”

林格急急:“那不是隻給你買的,是日常家庭用品。”

她竭力去撇清任何和愛有關的東西,包括這本就不是偏愛的“證據”。

“喔,”林譽之點頭,若有所思,“你當時說,是因為豆漿能夠增強肌肉力量,所以特意買來送我,讓我多喝些。”

林格忘掉了,她或許的確這麽說了,也或許沒有。

她不記得。

滿腦子得到一個人的時候,什麽甜言蜜語都能說得出口,但現在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久到她忘掉當時為了誆騙對方而編織出的謊言。

“沒關係,”林譽之微笑,輕描淡寫帶過,“畢竟,你也親手為我做過三杯豆漿,不是嗎?”

林格含糊著應了一聲。

她想,房間的溫度是不是有些高了,暖氣是不是開大了,她現在身體在出汗,默默地、不動聲色地流著汗。

“現在我們不談豆漿機,繼續剛才話題,”林譽之繼續說,“我們在那張餐桌前接過吻,也曾在沙發上偷偷擁抱,客廳裏,在龍媽看電視的時候,你躺在沙發上,枕著我的腿,手伸進我運動褲口袋中……”

他在這裏停下,斂眉:“還有更多,更多逾矩、不方便說出的事情。”

林格說:“我不會聯想這麽多。”

林譽之說:“但我會。”

這句話令林格啞口無言。

她坐在林譽之的對麵,毛衣袖子裏,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些發癢。羽絨服跑出一根小小的羽絨,細膩地貼靠在她毛衣袖子中,紮著她的皮肉。

林格忍住去抓撓的衝動,任由它在衣物和皮膚間肆意釋放著難耐的癢意。

她猜,自己手肘那一片一定已經紅了。

林譽之不會有這樣的困擾,他不穿羽絨服,今天穿得是件黑色的羊絨大衣,被侍應生妥帖地掛好。灰色細膩的布料像慢慢遮蓋起的檀香灰,不冷不熱,不急不躁。

他溫和地說:“格格,我有所有男性都會擁有的劣性,那些熟悉的場景和物件會讓我控製不住回憶。”

林格終於找回自己語言,她快速地隔著毛衣抓了一下那個位置,不想去推敲那些似是而非的曖昧,隻想急切地要一個答案:“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家?”

林譽之輕輕搖頭:“我做夢都想回家。”

林格沉默。

林譽之隨意地坐著,微微仰臉,手搭在褲子上,他垂著眼,專注看她的臉:“格格,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家。林爸,龍媽,還有你,都在那裏。”

“我不太擅長說這些肉麻的話,”林譽之一笑,溫柔,“你說矯情也好,說我什麽都行,我隻是想告訴你,格格,這麽多年,我都沒有忘掉我們的家。我永遠都感激爸媽。”

他真得好像一個好哥哥,一個溫柔的,早早離開家的兄長,成年後,回顧過往,想念他曾經簡陋溫馨的家庭。

林格說:“那我不懂你想做什麽了。”

“事情的決定權在你,”林譽之說,“我擔心我的一些念頭會給你帶來困擾,我可以隱瞞,但不想對你說謊。格格,你想讓我回家嗎?”

他在征求林格的意見,把他那些應該說的、不應該說的東西,都講出,等著林格給一個回應。

林格當然想讓他回家。

她想到了爸爸說的那套北京的房子,爸爸媽媽的白發,皺紋,媽媽因為受寒而起的咳嗽。

林臣儒希望林格和林譽之保持著的良好的關係,他似乎不能再承擔更大的打擊,如今謹慎到連基金股票也不看,隻定期去銀行存錢,不在乎利息微薄,隻求一個穩,

父母都老了,而她還年輕。

“你會給我帶來什麽困擾?”林格說,“你可以說得更直白一些。”

“就是我剛才舉的那些例子,”林譽之說,“我不能完全掌控大腦,不能阻止它去想起和你生活的點滴。”

“那你不會重現吧?”林格盯著他,“你現在的話是在給我打預防針?”

“當然不會,我隻想對你坦誠,”林譽之寬容地看她,那表情就像看一個冒傻氣的孩子,“我不想犯法,畢竟做醫生比做犯人舒服多了。”

龍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第一次來這裏,上了個衛生間就弄錯方向,幸好有服務員幫助,才成功找到了兒子在的包廂。她如釋重負,全然不知放才包廂中發生了怎樣的討論,順著胸口拍氣,連連感喟,說這裏實在是不好找路。

林譽之站起來,幫她重新拉開座椅。

林格拿起杯子,不看母慈子孝的畫麵,用力喝了兩口水。

喉嚨幹幹的,和林譽之的每一個對話都在加速蒸發她的水分。

她看到林譽之今天穿的是黑褲子,熨燙平整,合體。

沒吃幾口,龍嬌又開始直戳戳地提出要林譽之搬回家,林譽之沒有答應,也沒有推辭,隻是含笑看林格,問:“格格呢?格格想讓我回去嗎?”

龍嬌說:“格格肯定想讓你回去,昨天晚上吃飯時,還說特別想你呢。”

林格在吃幹炸一枝春,東西大,她第一次沒咬開,整個兒包著含在嘴巴裏,撐得腮都鼓起,被龍嬌一說,她快速而艱難地咀嚼,一時間沒有空餘的唇來說話。

林譽之問:“真的嗎?”

林格勉強點頭。

嘴巴被填滿,她說不出話。

有點噎,臉頰都氤氳著一絲呼吸不暢的紅。

“真的,”龍嬌笑著給女兒倒茶水,“別噎著,吃這麽著急,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她現在就是長不大的孩子,這麽大了,還是這個脾氣。”

林譽之說:“是您照顧她照顧得好,寵著她,家庭幸福的小孩永遠都長不大。”

龍嬌愛聽這話,眉開眼笑,她喜歡被人誇讚會養孩子,似乎這是對一個母親極大的肯定:“來,你也吃,我看你這幾天也瘦了,是工作上忙?”

林譽之開玩笑:“不是,您知道,我一直很擅長忙裏偷閑。”

龍嬌了然:“那就是感情上的事了,怎麽,有看上的姑娘了?還是想談戀愛了?”

林譽之笑,不正麵回答:“您想吃什麽?”

龍嬌諄諄教誨:“要是追女孩呀,你就得勤快著些,多多獻殷勤,別天天擺著架子,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吃那一套啦。照我說呀——”

“媽,”林格終於咽下口腔中的東西,說,“您有沒有追過女孩子,怎麽教他這些?”

“誰說我沒追——誰說我就沒經驗了?我不追,也會,你當你媽這些年的電視劇是白看的?”龍嬌說,“格格啊,別覺得你媽我落伍了,我什麽不會。”

說到這裏,她眉眼舒展,頗有些年輕時的氣韻了,意氣風發,轉臉教林譽之,語重心長:“現在你的職業沒什麽問題,醫生,穩定,能賺錢,也有家底,說出去也好聽。但女孩子選對象也不是光看這些,還是得看人怎麽樣。你沒事的時候可以約女孩子出來吃飯,選女孩子想吃的東西——一切以她的意願為主,投其所好。吃飯時,也多多幫忙,順手倒個水,夾個菜……”

林格低頭吃排骨,這家的排骨做得很好吃,微酸甜,淡淡的鹹,很入味,是她喜歡的菜肴,在她心中,僅次於藥膳雞湯裏的雞心。

今天餐桌上也有一道藥膳雞湯,隻是她還沒有發現雞心在哪裏。

她沒細聽龍嬌在說什麽,隻聽見林譽之附和龍嬌的話:“原來要這樣。”

這樣說著,他用公筷夾住藥膳湯中的雞心,默不作聲,輕輕地擱在林格的碗中。

林格一頓,抬頭看。

林譽之已經擱下筷子,一切自然到好像隻是順手做了件小事。他專注聽龍嬌的教導,等她說完後,才笑著說:“我目前還沒有成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