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搬家 親兄妹

林格寫——

「正常人不會像你,親——」

劃掉,劃兩道深深的黑色叉號,藍色筆尖刺透紙張,磨掉所有字後,她又寫。

「你又不是沒犯過法」

推開紙筆,林格右手握著那冰袋,捂在臉頰上。還沒走到門口,又聽林譽之叫她:“林格。”

林格站定。

“忘記和你說,今天上午有人給你打電話,備注是’房東’,”林譽之說,“記得給人家回過去。”

林格模糊不清地嗯一聲,牙齒痛,不支持她做更複雜的聲音。

她拉開門。

林譽之不收她的診療費,整個醫院都是他的,更何況這些藥費。帶龍嬌來這裏診療,同樣也是記在林譽之的名下——

他的理由很妥帖,叫了龍嬌這麽多年的媽媽,兩人就是母子。哪裏有兒子向母親要醫藥費的。

說起來也好笑,林格隻知道當初林譽之為了錢跟他舅舅回了北方,卻不知道對方這麽有錢。

倒不是金錢限製了一個人的想象力,而是曾經的林格的確對金錢沒什麽概念,況且,那三年,林譽之和林格真真切切地一同窮過,窘迫到連林格的新裙子,都是林譽之拿他獻血的補貼買的。

日月擲人去。

她穿過長長的的白色走廊,與聊天的護士擦肩而過,其中一個憂愁地說,男友剛才探班,竟然送了旺仔,果切裏還有芒果和火龍果,看來今晚又不得安生;

另一個說啊,那怎麽辦呀——林醫生會去醫院餐廳吃飯嗎?

餘光瞥過牆上的醫生照片,一排公告欄,林譽之的照片在右邊,統一穿白大褂拍攝的職業照,他皮膚白,最惹眼,也最端正。

護士的切切密語和笑聲漸漸遠去,距離遙遙,遠如現今的林格和林譽之。

幾乎要記不起,兩人為了晚交醫藥費而苦苦向醫生求情。

璀璨幹淨的鑽石在脖頸上輕輕搖晃,涼涼的質感,林格無端回憶起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智齒拔除手術前,林譽之的視線曾在她這條項鏈上停留幾秒。

很短暫。

林格的貴重首飾並不多,大部分是用來“撐場麵”。她做直播走的也不是什麽富家女的路線,沒必要給自己置辦多麽好的行頭。更何況又不是什麽網絡紅人,盡管收入較大部分的同學稍稍高些,也僅僅是“稍稍”而已。要她花大幾十萬買些珠寶首飾成衣——

林格才舍不得。

平時的她還是更青睞自己那陳舊、洗到掉色的淘寶牛仔大包,即使不小心遺落在街邊,也不必擔心會被人拿走。喔,除了會把它當作垃圾收走的清潔工阿姨大叔們。

打開手機看,未接電話不止房東,還有幾個朋友、上一個經紀人姐姐,及一個和林格曾經合作過的商家。林格握著冰袋,敷在臉頰上回家,等晚上能開口講話了,才回過去幾個電話。

同時拔掉兩顆牙果真會讓臉頰腫如注水的肉。

林格照了照鏡子,接下來一周都不想出門了。龍嬌煮好了柔軟又溫和的粥,拿雞蛋生菜和土豆做了爛和和的土豆泥——這東西不費牙。

林格含糊不清地誇好吃。

長久的冰敷果真能止痛,她半邊臉麻了,忍不住用舌尖輕輕地出觸縫合的地方,能敏銳地察覺到牙齦上的縫合線頭。一周後才能拆線,林格思考著自己動手的可行性,耳側又聽龍嬌念叨。

“這做法還是譽之教我的,記得嗎?你第一次補牙,回家後說那個醫生技術不好,捂著臉一直叫牙疼,說醫生碰到你牙神經了……晚飯你也不吃,病懨懨的說費牙,”龍嬌說,“你不吃,譽之也不吃,去了廚房又是煮雞蛋又是蒸土豆的,給你做土豆泥。”

林格說:“快忘了。”

“小沒良心,”龍嬌嗔怪,“譽之對你多好,你怎麽現在就和他過不去了?還怨他當初說走就走?”

林格說:“沒,媽,你別多想,我這是遲來的叛逆期。”

龍嬌不和女兒鬥嘴,笑眯眯地看她吃完飯,伸手撩撩她頭發,愛憐:“今天的相親對象怎麽樣?怎麽不讓你哥幫忙相看想看?”

“不怎麽樣。”

“不怎麽樣是什麽意思?”龍嬌追問,“是哪裏不好?家庭?還是?”

“他上麵仨姐姐,下麵還有個弟弟,”林格信口胡扯,“一頓飯吃了五十塊錢還要和我AA,說結婚後必須生兒子、兒子必須隨父姓。”

龍嬌認同:“確實不行。”

她不再提這事,轉身去冰箱裏看凍的冰袋。

臉腫了,自然不必再絞盡腦汁地騙龍嬌說去“相親”。期間龍嬌興致勃勃地給林格了一個網頁鏈接,說是一個可靠的會員製相親網站,一定要她填一填。林格不想拂媽媽好意,粗略地亂填一氣。

感情狀態:離異

家庭成員:父母健在,帶仨男娃,下有一準備訂婚的弟弟

……

工作:剛剛刑滿釋放,待業人員

林格對自己填寫的資料表十分滿意,思前想後,又在擇偶期望中添加幾條。

擇偶要求:

身高187cm,體重79kg,差一個數字都不行。博士學位,年薪百萬以上,有車有房無負債。必須要無感情經驗的處,男,五官極其英俊,性格極其穩重。會開直升機也會開水泥罐頭車,能單挑二十個武校生還得贏;熟練掌握和外星人溝通技巧且承諾不移居到外太空原則,會單手畫驅鬼符且擅長擊退吸血鬼,精通與喪屍格鬥技巧,會茅山術能控屍。

完美。

林格的臉,腫得時間比她想象中還要長。一周過去了,還是沒能恢複到原來的狀態,不過出門見人已經沒了問題。正月十五將至,林臣儒特意打電話囑托林格,記得給媽媽訂花糕吃。

林格一邊答應著,一邊告訴父親,龍嬌在這裏住到三月份再回去。

中間還安排了兩次檢查。

林臣儒說好。

他現在仍舊在之前的公司工作,年紀大了,開不動車,老板給他安排了一個閑職。名義上是XX經理,實際上基本沒什麽權利,但月薪豐厚,他也十分滿意。

他脾氣也越發的地稀薄,少如高原地區的氧氣。

高中同學杜靜霖也在此刻發微信問林格,元宵節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他剛歸國不久,還是如高中時般沒心沒肺,林格拒絕了,說剛拔了牙,臉還腫著呢。

杜靜霖樂嗬嗬地說,你要是覺得臉腫尷尬,不想見我,那我現在也去拔個牙陪你?

林格說滾一邊去。

說來也巧,杜靜霖和林格同年同月同日生,高中在一個班,後來念大學,又湊巧地被同一專業錄取。

他爸是林格公司的老板,家裏麵開連鎖□□,酒吧夜店KTV按摩spa等等一條龍,業務最豪橫的時候,一整條街都是他家的店。杜靜霖在國內讀的大學,又被他父親送到外麵去鍍金,現在一回來,已經從“杜學士”變成了“杜博士”。

林格發愁租房的事呢,沒和他聊幾句就撂了手機。她聯係到了租房中介,花了三天時間看房,沒有一個滿意的——要麽是位置太次,要麽就是房租太高,完全不合心意。龍嬌自己在家中悶,後麵一天跟她去瞧了瞧,同樣看不上。

她咋舌:“房租這麽高!”

“長安米貴嘛,”林格說,“別急,不是還有時間嘛?咱們慢慢看。”

說是慢慢看,實際上時間也不多。

房東已經委托中介帶人來看房,但龍嬌有輕微的神經衰弱,需要靜養。林格也不耐煩每天都有陌生人在房間中進進出出——她最終決定,再重新看看之前房租略微超出預算的那幾套房。

這次杜靜霖自告奮勇,開車接了林格和龍嬌。

他好心提出,不如讓林格搬去他那邊住。他爸給他在這裏買的房子夠大,二百多平,四個臥室,剛好,林格和龍嬌一人一個,也不必再睡同一張床。

龍嬌淡淡:“我膽小,就喜歡和格格一塊兒睡——我們也不喜歡欠人人情,謝謝你啊,小杜。”

杜靜霖又說:“阿姨,您知道,我和格格從中學時候就認識了,和親兄妹似的。”

龍嬌笑:“你也說了,和——親兄妹——似的,不是親的也勝似親的。格格有哥哥,他在這兒也有房子。”

杜靜霖不說話了。

龍嬌麵無表情看車窗外。

她鮮明又禮貌地表達了對杜靜霖的不喜愛。

當初林臣儒坐牢,和他的老板——也就是杜靜霖的父母脫不開幹係。

最終還是選定看的第二套,房子裝修溫馨幹淨,麵積不大,80多平,布局也合理。

中介說給房東打電話,對方就在附近上班。

林格心下一咯噔,走到落地窗前,往外一瞧,瞧見熟悉的醫院牌子。

當林譽之推開門進來時,林格已經不想再看對方。

隻看到他今日穿黑色的擋風外套,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大約是在醫院裏久了。從她麵前經過時,黑色的外套衣角無聲又克製地拂過她的大衣。

稍縱即逝。

林格移開視線,聽見林譽之含笑同龍嬌聊天,溫和問她,怎麽找房子也不和他說一聲?

也同杜靜霖打招呼,杜靜霖驚喜地叫他學長,林譽之微笑著說你好。

林譽之最終給中介付了一筆辛苦費,歉意滿滿地說是自家人,對方表示理解,笑著拿錢下班。

中介離開後。

龍嬌才問林譽之,好好的房子放著不住,為什麽要租出去?

林譽之正色:“這房子死過人。”

杜靜霖倒吸一口涼氣:“啊。”

林格麵無表情。

龍嬌攥緊了她的手。

上了年紀的人,都有些迷信。

“別怕,買房前的事了,”林譽之寬慰龍嬌,“房子已經買了,隻能裝修好出租。”

龍嬌憂心:“是不是很多出租房都死過人啊?”

林譽之沒說話,杜靜霖先搶:“是啊是啊,雖然沒什麽,但住進去還是慎得慌,龍阿姨,我看您和格格還是先住我那邊吧。啊?我敢保證,我那邊是幹淨的,新房子,您要是不放心,明天我就請大師過去開開光。”

龍嬌鬆開林格的手,懇懇切切望林譽之。

林譽之溫聲:“您養了我這麽久,我哪能讓您住別人家裏。上次怕您不習慣,我沒提。其實,我現在住的地方也寬敞,更適合您靜養。”

“您和格格搬到我那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