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褪色回憶
“喂，晗晗，我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招聘園林工人是什麽意思？
還有你發的地址，我查了查挺偏的，你該不會被人騙了吧——”
葉晗剛給盆景園中的幾盆文竹換過土，手機鈴聲便鍥而不舍地響了起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鏟子、摘掉手套，拿起手機接通。
下一秒，急切的女聲從聽筒對麵傳來，葉晗早有預料地將手機拿遠了一些，才堪堪逃過耳膜被荼毒的命運。
來電的是她的大學舍友兼閨蜜-程夢婷。
程夢婷是W市本地人，父親開貿易公司，母親是某上市公司的高管，家境優渥，單是每個月的零花錢就足以趕上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資。
而她本人也很新潮，經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時尚穿搭和化妝手法，吸了不少粉，心情好的時候接個廣告，日子過得極為滋潤。
不過程夢婷家裏雖然有錢，她本人卻完全沒有大小姐的驕縱，反而性格直爽，甚至有點‘嫉惡如仇’的意思——喜歡或討厭一個從來不加掩飾。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那個XX算老幾？老娘在他麵前根本懶得裝。
敢在她麵前bb的黑粉直接回懟拉黑一條龍；要是還不爽，就買水軍把對方衝得啞口無言，直接刪號下線。
可即便如此，程夢婷偶爾還是會被氣得心態爆炸：沒辦法，這年頭煞筆太多，罵都罵不完。
每到這時候，她就特別佩服葉晗的冷靜。
除了對方所熱愛的事物，仿佛沒有什麽事能讓她放在心上。
每次看到她，程夢婷焦躁的心情就會不自覺地平靜下來，像是被泉水包住的火苗，‘滋啦’一下就滅了。
在這種性格的驅使下，兩人很快成了閨蜜，友誼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眼下，全國的畢業生都在忙著找工作，程夢婷卻在國外旅遊，瀟灑得很。
反正她畢業後要進老爸的公司，連職位都安排好了，根本不愁工作。
對此，其他人隻有羨慕的份兒。
葉晗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一旁，一邊澆水一邊回答：“沒被騙，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掩去了係統和其他匪夷所思的內容，“簡單來講，就是我被某家私人植物園錄取了，正在努力恢複園內的生態環境，爭取早日開園。”
“原來是這樣。”程夢婷鬆了一口氣，隨即興奮地道：“那這份工作剛好符合你的職業規劃，恭喜啊。我本來想著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幹脆來我爸的公司上班呢。”
大小姐說話直白慣了，葉晗了解她的脾氣，杏眸彎了彎：“好啊，我在這邊幹不下去就找你。”
“嗯，包在我身上！”程夢婷爽快地一口答應，然後突然壓低聲音，支支吾吾地道：“那個…晗晗，梁誠回來了。”
“……？”
“梁誠，就是當初追你的富二代。長得人模狗樣的，可惜是個大渣男，我呸！！”
葉晗垂眸思考了幾秒，才從記憶中扒拉出關於此人的印象。
彼時葉晗剛入學，很快以姣好的容顏和出眾的氣質為人所熟知，論壇上有很多討論帖和表白貼，追求者眾多。
而在這些追求者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當屬國際學院的梁誠。
S大的國際學院聚集了一批富家子弟，能出得起學費的都是中產家庭以上，學院中彌漫著一股金錢的奢靡，與其他學院的畫風截然不同。
在一眾家境優渥的群體中，梁誠算是其中的風雲人物。
除了家裏確實有錢之外，他還有顏。
據某些女生形容，梁誠長得很像某某流量和某影帝的結合體，濃顏係帥哥，唇邊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眼尾狹長，撩起眼皮看人的時候，似乎誰都不放在眼裏。
就是這種特質迷倒了不少女生。
本來兩人之間毫無交集，可某天梁大少心血**去圖書館借書，剛好看到了正靜坐在窗邊看書的葉晗。
後者眉眼低垂，神情專注，僅僅坐在那裏就是一幅構圖精致的水墨畫，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心動來得如此猛烈，自此，梁誠對其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從小到大，梁誠交過的女朋友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在感情上無往不利，唯獨在葉晗這裏碰了釘子。
各種手段都用盡了，可對方對他的態度依然冷淡。
梁誠心生挫敗的同時，也激起了更強的征服欲，發誓一定要將對方追到手。
正一籌莫展之際，他發現葉晗似乎不太習慣接受別人的善意和關懷，總是抱著一種回報心態。
於是梁大少一改往常玩世不恭的性格，搖身一變成了貼心的大暖男。
不僅體貼地送早飯、幫忙去圖書館占座，連送的禮物也改成了對方喜歡的綠植和盆栽……在細節方麵可謂用心。
就這樣堅持了兩個多月，在接連不斷的攻勢下，梁誠終於將對方緊閉的心門撬開了一道細縫——葉晗答應和他交往試試。
故事到這裏，很像一個美滿愛情小說的開頭。
可惜，就在他們公布戀情的前一天，發生了一件讓人驚掉下巴的事——梁誠劈腿了。
劈腿的對象是葉晗當時十分要好的朋友-林悅佳，也是當初撮合兩人的最佳助攻。
雖然事後梁誠態度卑微地解釋這不是他的本意，他當時喝了酒神誌不清，以至於讓別人鑽了空子，心中懊悔萬分；可葉晗清醒得很，當即提了分手。
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還未開始就結束了，比空中綻放的煙花還要短暫。
後來梁誠出國，林悅佳休學，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葉晗回想起當時的感受：其實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內心很平靜，沒有被背叛的憤怒，也不覺得多麽失望，甚至在心底隱隱鬆了一口氣。
或許從答應和梁誠交往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後悔了。
幸好林悅佳的事給了她迎頭一擊，才沒有在名為‘感動’的情緒中走太遠。
“…聽說梁誠出國後，林悅佳去國外找過他好多次，斷斷續續地一直有聯係。這次回來被我朋友撞到了，在某餐廳吵得厲害，林的眼睛都哭腫了。”
程夢婷的語氣既鄙夷又氣憤：“我真是服了，原來她休學是為了舔渣男——”
這件事簡直刷新了她的三觀。
除了惡心，更多的是一種怒其不爭。
拋棄搶別人男朋友的道德層麵不談，為了一個渣男放棄學業……十年腦血栓都幹不出這種事吧？
……
程夢婷狠狠發泄一通才想起正事：“啊…那個、晗晗，你千萬別生氣，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她也是猶豫了好久才決定告訴葉晗，讓她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碰到了更難受。
“不會。”葉晗專心侍弄著花草，擺弄剛剛整理好的盆栽：“浪費時間。”
“噗，我就佩服你這點。”
程夢婷被她逗笑了，覺得‘浪費時間’這四個字非常具有她的風格，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掛掉電話，葉晗罕見地陷入回憶之中。
或許是有點臉盲，她對那些所謂的帥哥其實並沒什麽感覺。
比如梁誠，很多女生說他像某某流量明星，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甚至記不太清對方的模樣。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回憶中看一張逐漸褪色的老照片，永遠帶著幾分年代久遠的模糊感，看不分明。
但如果說印象深刻——
好像隻有一個人。
葉晗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男人俊美的麵容，像是用最新款的相機剛剛拍攝出的作品，色彩亮麗，每一幀都格外清晰，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那是在大二的某天下午，落日灑下餘暉，葉晗做完兼職後站在公交站台旁等車。
在她不遠處，兩個年紀相仿的女生正坐在長椅上翻閱著雜誌，不時擠在一起發出‘天啊，好帥’‘太帥了’的嬉笑聲，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公交車到了，剛好是她們要坐的那班。
兩個女生著急忙慌地上車，其中一個在路過時不小心撞了葉晗一下，她也因此看到了雜誌上的照片。
那是一個男人的正麵照，被女生的手臂遮住了一部分，角度也是傾斜的，卻依然毫發無損地映入眼簾。
灰白的背景下，男人眉眼清冷，鼻梁高挺，薄唇淺淡，光影效果讓麵部輪廓越發清晰，五官立體俊美，冷白的膚色透著玉雕般的質感，仿佛從頭到腳都刻著‘精致’二字。
鉛灰色的西裝勾勒出男人寬肩窄腰的身材，西裝挺括，衣料非常有質感。
給人的感覺如高山孤雪，像是擺在宮殿中的藝術品，矜貴優雅。
下一秒，兩個女生已匆匆上車，被擁擠的人流淹沒，葉晗卻靠著驚鴻一瞥記住了男人俊美無儔的樣貌。
帶著一股從未有過的衝動，回到宿舍後，葉晗第一時間打開電腦，破天荒地查了一下近幾年的流量明星，卻發現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個。
不過此時，她被美顏衝擊的頭腦也逐漸冷卻下來。
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呢？
葉晗單手托腮，看了一眼自己銀行卡上的餘額，唔…買幾十本雜誌幫他衝銷量？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當是在盧浮宮看到了一副漂亮的油畫，欣賞一次就好，她沒必要也沒有實力將其珍藏。
明晚還有兩節家教課——大二的葉晗關掉電腦，拿出教材，神情專注地備起課來。
而現在的葉晗感受著逐漸刺目的日光，將喜陰的植物一盆盆搬回室內，又去倉庫中整理了一下曆史遺留的工具。
有些雖然生鏽了，但還能用。
至於方才的回憶自然被拋之腦後，如果算上查找的時間，也不過十分鍾而已。
W市市中心-科技穀。
這裏是市中心地價最高的CBD，除了交通便利、環境優美，更多的是一種公司實力的象征。
就像這座高達286米的未來科技大廈，logo顯眼，高聳入雲，象征著科技行業的最高地位，也是傅氏旗下最具潛力和賺錢效益的上市公司。
整座大廈共有55層，可容納數千名員工，人群熙攘；唯有頂部的空間安靜空曠，由內部電梯直達，是普通人無法涉足的‘禁區’。
總助潘恒提著包裝精致的餐盒跟幾位經理打了招呼，刷卡進入電梯。
54層的按鈕亮起，電梯飛速上升，一路暢通無阻。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啟，入目是掛著各種藝術作品的牆麵，大理石的質感光滑細膩，柔軟的羊絨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底部，看不到頭。
見慣了樓下辦公分區的緊張格局，一進入這裏會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僅是視覺上，層高也比一般樓層要高很多。
黑白灰的裝潢帶有其特有的高級和質感，配上同色調的軟裝，格調渾然一體，同時透出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涼意，每次潘恒穿過走廊，都有種人生上了一個新高度的錯覺。
葉晗口中‘漂亮的油畫’正端坐於辦公區的中央。
他俊秀的眉眼低垂，兩條長腿微微伸展，熨燙整齊的白襯衫緊貼著他肌理分明的身軀，連最普通的銀質袖扣都變得高貴起來。
傅雲澤快速翻閱著合同，長指握住簽字筆隨意一勾，伴隨著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遒勁有力的字體印在合同右下角，透出幾分內斂的淩厲。
他的手也因為用力凸顯出明顯的輪廓，冷白修長，骨結分明，手背處隱隱可見青色的血管，堪稱造物主的恩賜。
簽完合同後，傅雲澤低咳兩聲，有些不舒服地按住眉心。
太陽穴突突跳動，連帶著頭部神經也跟著蠢蠢欲動，像是在神經末梢掛了一顆沉重的鉛球，一直下墜，緊緊地束縛著，扯得頭皮生疼。
總裁辦公區視野開闊，上千平的房間內，遮天蔽日的植物塑造出天然的森林氧吧，空氣中負氧離子的濃度驚人。
而靠近桌邊的地方則彌漫著舒緩冷淡的香氣，手工精油所特有的芬芳充斥在周圍——
由專業大師經過上百次試驗後調配出最適宜的濃度和調性，隨著加濕器細細的水霧氤氳開來，純天然的味道讓人連心情也跟著放鬆。
然而這對於常年頭痛的人來說，僅能起到一點緩解作用。
隨著時間的流逝，傅雲澤的臉色浮現出幾分病弱的蒼白，眉心緊蹙地支著額頭，身軀逐漸緊繃，手背青筋明顯，淡色薄唇抿出隱忍的弧度。
“傅總，是我。”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
“…進。”傅雲澤過了幾秒才出聲，嗓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虛弱和喑啞。
潘恒拎著食盒走入總裁辦公區，一瞬間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入目皆是一片綠色。
精心修剪的熱帶植物覆蓋了外圍的整片空間，有些高達數米，在頂端鬱鬱蔥蔥地伸展著，枝葉上甚至還掛著水珠，可見不久前才經過了灌溉。
這裏的溫度和濕度全年保持恒定，構建出一處水木茂盛的森林，一座天然的森林氧吧。
在寸土寸金CBD中，這樣的環境所需要的財力無疑是驚人的。
除了規劃建造所耗費的巨額資金，全屋的排水、溫度、濕度、過濾係統都要極高的靈敏度來嚴格地控製環境。
每天早上，由數名專業的園藝師專門進行打理，做好蚊蟲防治、剪枝、灌溉等工作，這樣的人力物力，放眼整個W市也隻有傅氏能辦得到。
饒是已經來過很多次，他依然會為此而感到震撼。
“傅總，您別光顧著工作，該吃飯了。”
潘恒將一個碩大的食盒放在餐桌上，光是隱隱飄出的香味便讓人垂涎三尺。
據說傅總小時候身體不好，因此家人對於餐食格外上心。
食材必須經過嚴格檢測才被允許進入廚房，每日由營養師配置菜譜，由五星級私廚親自操刀，保留了食物最鮮美的質感，健康又美味，一頓飯抵得上普通人大半個月的工資。
可惜，這隻是對於一般人而言。
“不想吃。”傅雲澤閉了閉眼，長睫輕顫，還沉浸在頭痛後的惡心感中。
“要叫劉醫生來為您針灸麽？”
“不用。”傅雲澤急促的呼吸漸趨平緩，隻是臉色依舊蒼白。
哪怕作為同性，潘恒也不得不承認他家總裁真是絕了。
斯坦福碩士畢業，回國後的短短四年內，讓未來科技公司的市值從三百億飆升至千億，堪稱科技領域的天才；而他不僅有才華，還有不輸明星的顏值——
不，應該說在氣質上更勝一籌。
那是從小浸泡在極致富足的環境中培養出來的貴氣，一般人模仿不來。
他驀地想起某家財經雜誌對傅總的專訪。
當時傅總隻是想借此機會介紹他研發出最新AI產品，沒曾想最後的關注點落在了他本人身上。
以他為封麵的雜誌一經發售直接賣到脫銷，銷量高達數百萬冊，吸引了一大批顏粉。
但傅雲澤的本意並非如此，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參與過類似的活動。
相關的熱搜和照片也在資本的力量下刪除得一幹二淨，唯餘零星的印記。
現在兩年多過去了，想必沒什麽人記得了吧。
潘恒回神，仔細觀察了一下總裁發白的麵色，勸道：“傅總，今天的湯品是蟲草花膠雞——”
“不吃。”偏冷的音質鑽入耳中，很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味道。
潘恒：“……”
他臉上掛著助理所特有的招牌微笑，輕聲細語地問道：“那您想吃什麽？我讓廚師現做，很快給您送來。”
然而對方隻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打開電腦自顧自地編寫代碼。
潘恒：“……”
他好難。
潘總助覺得自己就像是皇上身邊的太監，一臉諂媚的伺候主子、事無巨細地照顧主子的起居飲食，同時還擔著‘皇上不急急死太監’的心。
唉。
傅雲澤並不是任性，此時頭痛的後遺症正侵蝕著他，一陣陣的反胃感襲來，讓他吃不下任何東西，隻能借助工作來轉移注意力。
這種症狀在他身上已經持續了七八年，不同於其他神經性頭痛的誘因，出現得毫無預兆。
曾有國外頂尖的精神科專家推測，或許與某種隱形遺傳因素有關，目前仍在研究之中，尚未得出結論。
最糟糕的是，他的體質不適合服用藥物，隻能用針灸和食療慢慢調養。
而作為未來科技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加班是家常便飯，這也導致頭疼的症狀無法根治，每隔幾天就會發作一次。
失眠的時候會更加嚴重。
最終，這份滋補的花膠雞被傅總的幾位助理聯合消滅，傅雲澤本人隻吃了一碗海鮮粥。
享用過美食，潘恒摸著自己腰間的一整塊腹肌，再看看自家總裁即使穿著襯衫也遮擋不住的流暢線條，心中欲哭無淚。
自從來到這家公司，在各種美食的**下，他已經胖了整整20斤！！
‘不行，明天必須早起健身。’潘總助心裏泛酸，第N次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