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畝產千斤的秘密(五

董仲舒真的是有點頭疼。

自從上次被仙畫批判過儒家的一些思想之後,他感覺自己的學生都不如以前那麽好管教了。

甚至有的學生還揚言要投入“科學”的懷抱。

可那科學,到如今還是虛無縹緲的幻影而已。

太學中也曾舉辦過幾場論道,所有人對所謂的“科學”和“科學思維”都說不出什麽所以然,最後隻是針對“是否要重視工和商”來了個大討論。雖然現在還處在罵戰的階段,但董仲舒隱隱覺得,已經顯現出了某種趨勢。

畢竟,那是懸掛在天幕上的仙畫!

仙畫的偉力,在一開始就導致了他們這些站在地上的人隻能用仰望的態度來對待。

董仲舒對這些倒不是特別的在意,華竟,是後世的程朱理學歪曲太過,現在的儒家還是相對比較開明包容的。

而且,他除了治學之外,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不然在原本的曆史上,也不會把天人感應這一些東西塞入進儒家的學說裏。現在不過是多塞一些,多改一改而已,這沒啥。

但,問題是,這種改動不會是沒有盡頭的吧?

董仲舒看著天幕,陷入到了深深的惆悵之中。然後又在心中破口大罵—————後世這些豎子!到底是造了些什麽孽呀!

不待他細想,後世女子路小柒的聲音已經娓娓道來————

【孔子有一個弟子,叫做樊須。這個樊須呢,平時對種田種菜比較感興趣。有一次,他向老師孔子請教種田的問題,孔子回答說,我不如老農。樊須又請教了種菜的問題,孔子又回答說我也不如那些種菜的老菜農。樊須走了後,孔子有點生氣,就說,“小人哉,樊須也。”】

【這裏的小人當然不是指品格上和道德上的奸人,而是說,眼界小,見識小。】

【其實站在孔子的角度也不難理解,你拜我為師肯定是跟著我學習治國育人的理論,結果卻來問怎麽種菜和種地,而且問了一遍沒得到答案又問第二遍。那孔子覺得他執迷於這些小道,卻反倒棄讀書大道為不顧,生氣之餘罵他是小人,這也很好理解,對吧?】

董仲舒點點頭,的確是。

這則故事出自《論語·子路篇》,孔子的確不善農桑,讓樊須不如去請教老農,這也是符合他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的一貫看法的。

而且,他在說樊須小人之後,其實還說了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他認為居上位者,隻要做到禮儀周到,道義誠信,那自然會有民眾前來歸服,為什麽非得要自己執著於種地呢?

種地的事情就讓擅長種地的老農們去做就好了嘛!

糟了。 董仲鐸想到這裏,穎緊眉頭,大概已經知道後世之人會怎麽來看這句話

全國總到達裏,認係,自大,人做口經知道後世之人會怎麽來看這可話。

但這段話真的並不是孔子鄙薄農人,而是每個人所處地位看待角度的不同。

他是想要將樊須往上位者來培養,那自然會對他的行為歎氣。

董仲舒也長歎了口氣。

他內心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隻要將一個人捧上聖位,那他的話似乎天然就變得是正確的,甚至有可能無視當時的具體語境。

如果後麵真的獨尊儒術的話,這個局麵似乎無解。

他又覺得氣憤。要是後世的酸儒們在他麵前的話,非得拿大戒尺抽他們不可!

孔子還說“有教無類”,你們怎麽不學學?!非得在這兒盯著一字一句摳字眼來理解?

腦子有包嗎?

【但後麵,當儒家把孔子捧為了聖人,將他的話定為不可違逆不可質疑的聖言之後,這件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孔聖人都說種地種田是“小人”所為,不是君子所為!那我們這些讀書人當然要離這些事遠一點,免得被看成是“小人”。】

身穿長衫如瘦高竹竿的書生從田間經過。

他似乎是聞到了什麽臭味,掩起衣袖遮住口鼻,眼中露出嫌棄和輕視之色。

有在田裏耕作的農民向他打招呼,他罔若未聞,直衝衝的就走了。

到了播種和收獲的時候,他的家人在田中忙碌,從早到晚。

而他端坐於家中,搖頭晃腦的看著手裏的聖賢書,對家人的勞累視而不見。

【當然了,身為農耕文明,儒家並不是輕視農桑,相反,他們認為農是國之根本,對農桑一事很看重。但他們認為,每個階級都有每個

階級要做的事情,種田種地就是農民的事情,士人讀書人別參與,參與了就要被看不起。於是呢,在華夏古代就出現了這樣的一種狀態,那就是“農者不學,學者不農。】①

……

李世民冷哼一聲,仙畫中的這書生看得他很生氣。

對農事如此不屑、對家人勞累不管不顧的人,即使當上了官,也絕對不會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讀書對他而言不是明理,隻是往上爬的工具而已。

他對房玄齡和魏征說:“我大唐取士,決不能讓這樣的人混入其中!”

要想個辦法好好的甄別一下。

而在明朝民間的一農舍中,也正在發生著類似的事情。

一家之主的老農搖著蒲扇,看著自己的兒子: 這仙畫中的書生,不就和你一樣,看不起種田的。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

他的兒子漲紅了臉:“您別亂說,我可不像他,連家中收割播種都不幫忙。”

他家算是有點餘錢所以可以送他去私塾念書。但卻也沒錢到可以請短工幫忙,每年收割播種是最忙的時候,他也是要老老實實放下書本去下田幹農活的。

隻是,總是有那麽一些些不爽就是。

他潑辣的娘哼了一聲:我看就是讀書讀傻了。看不起種田的,有本事你吃飯的時候別吃啊,餓著!

像她兒子,自從讀了書之後就變得神神叨叨。讓他去廚房幹個活,非得叨叨幾句聖人言,君子遠庖廚”。罵他幾句,他就嘀咕說“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每次她都要使出鐵砂掌,這小子才能乖乖的閉嘴。

她家這樣還算是好的,她知道鄰村有一寡婦,自己幹累萬累的將兒子供到考上了童生,也不是什麽富貴家族,那人就能生生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不知道幫家裏幹農活,就讓他快五十的老娘自己忙活。

上次她見了那老姐姐一回, 嘖嘖, 感覺又老了幾歲, 真是可憐。

她眼一瞪:“仙畫都說了,聖人之言也不都對,你自己給老娘帶點腦子!”

他難道能憑著務農改換門庭,甚至是青史留名不成?

年輕的書生陷入到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仙畫中顯現出這樣的一幕——

扛著鋤頭的老者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屋外的竹籬笆下,一盆盆的**已經開了,絢爛多姿,雖然品種普通,但勝在野趣。

老者撫須,拿來筆墨,寫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

【隻有當讀書人在考場或者是官場失利失意之後,他們才會回歸到田園,以隱士的姿態來研究農學。而且他們自己也明白研究農學是會被同階級的其他人看不起的,他們在書裏麵也會自嘲。比如唐朝的韓鄂在《四時纂要》“序”中說到“雖慚老農老圃,但冀傳子傳孫。仍希好事英賢,庶幾不罪於此。”,很謙卑。賈思勰寫《齊民要術》的時候也時時流露出這種態度。他在教農民們做一點小本經營的時候,也要先掩飾性的說一番“故商賈之事,闕而不錄”的話,然後再提筆。】②

【這還算好的,甚至有的農書的作者都不願意留下自己的名諱,好像這個事情非常羞恥,做賊心虛一樣。】

天幕上出現一本農書,直接以《鄙書》來命名,作者無名。

北魏的賈思勰在窩棚中長歎。

這後世女子說中了他的,或者說全天下農學者的尷尬境地。

農者不學,學者不農,的確如此。

他身為太守,卻經常往田裏跑,往鄉下跑,已經遭人詬病很久了,認為他不務正業,不顧士人顏麵。甚至還有人在皇帝麵前彈劾他。

賈思勰早已有辭官之意。

【可悲又可歎!】

【可見當時社會的風氣。】

【這就導致了農學家的聲音幾乎完全在朝堂消失!】

贏政皺眉。

在他原本的想法裏,農桑一事雖然重要,但底民們在秦律的管教之下自然會做好。

但看了這幾期仙畫之後,他的想法也跟著有所改變了。

這後世的農學家們,似乎隻研耕地增產經驗,不會如農家一般嚷君民同耕收獲均分,大秦的朝堂的確是

有必要引入一些這樣的人。

他又想起後世的漢武帝劉徹。

他有膽子重用商人之子和馬夫,也敢啟用像是趙過這樣籍籍無名的人。

朕身為後世口中的千古一帝,難道這樣的膽量都沒有?

一旦想通了此節,將人才的標準放寬到了數量眾多的庶民之中,贏政隻覺得天下英才似乎盡在自己手中了。

他決定把招賢令作為明日朝堂的議題。

李世民則直接對群臣們道:“朕打算在民間尋訪有農學經驗的人,眾卿家覺得如何?”

每次他這樣問的時候,其實心裏已有打算。

魏征最清楚不過。

不過,這個想法的確是好的,所以他並沒有出聲反對。

魏征心中想得更深層次,他想,或許等仙畫全部講完,可以直接從朝廷科舉開始做一些革新。

這才是根本!

他隱有頭緒,但並沒有係統性的想清楚到底要怎麽變,怎麽革,所以暫時也沒提出來。

他知道,若是自己的折子呈上去,很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

【明朝著名的科學家宋應星考了六次科舉都沒有考上,成為大家口中的笑柄,時不時就恥笑他一番。十幾年沒考上,宋應星後來也不想再做官了,決定回家,為自己曾經見到過的農民、匠人和小工商業者寫一本書。】

【他在序言裏麵寫此書於功名進取毫不相關也。】

【這本書就是《天工開物》!】

“放榜了!放榜了!”

隨著一聲鑼響,京城張貼皇榜的地方被前來趕考的書生和他們的書童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家都想第一時間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考上。

宋應星也在其中。

他早已考取舉人的功名,但卻在最後的進士考中遭遇到了巨大的挫折————連接考了五次都沒有考上,這已經是他考的第六次了!宋應星在心中早就和自己說過,這是最後一次,要是這次還考不上,那他這輩子絕對不會再考。

好不容易擠進了人群,在皇榜上來來回回的看過多遍,卻依然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宋應星的心沉沉的墜了下來。

還是沒考上!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客棧房間,靜坐在窗前發呆,從下午一直到晚上。

雖然心中早已經有所預感,也決定不再考,但前麵幾十年的人生都是為了科舉,一下子要放棄,怎麽可能全無悲傷呢?

就這樣一個人待到了天黑,直到肚子餓到難受,宋應星這才出了房間門。

正巧,和自己一同進京來趕考的關舉人考上了進士,正在酒樓裏大宴賓客。

“宋應星,上來一起喝酒!”他在酒樓二樓的欄杆對著下麵的宋應星喊道。

宋應星皺眉,他和這位關舉人曾經有過一些學術上的爭辯,其人狹隘又氣量小,宋應星覺得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因此隻是拱手道賀了一番,並未上前湊熱鬧。

二樓的窗戶被放下,裏麵的人故意放大了聲音。

“關兄,你和他有什麽好說的,考了六次都沒考上,簡直廢物一個!”

“哎,也別這麽說,說不定宋兄還能考個第七次第八次甚至第九次呢。”關舉人揶揄調侃道,鄙薄之意溢於言表,我聽聞宋應星平日隻愛和那些種地的農人和匠人來往,鑽研一些奇技**巧的小道?”

“的確是,簡直是丟我們讀書人的臉!也難怪一直都考不上!”

宋應星在下麵聽得一清二楚。

他冷哼了一聲,卻不欲與這些人爭辯,正打算離開的時候,仙畫開始了。

而且,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宋應星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考了六次……《天工開物》也的確已經有了一個開頭……這說的真的是自己啊!

酒樓二樓,觥籌交錯之聲消失了,鴉雀無聲。

許久,有人從嗓子裏擠出來問:“仙畫中所說的宋應星……”

不會是他們剛剛才擠兌嘲笑過的那個宋應星吧?

【它被譽為華夏十七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涵蓋了農業、工業和醫學多個領域。《天工開物》裏麵第一次提到了“物種變異發展”的概念,也就是現代農業中耳熟能詳的“雜交”。它在歐洲傳播極廣,甚至被歐洲學者譽為直接推動了歐洲的農業革命。】

現代硬殼精裝版的《天工開物》出現在天幕上。

一版比一版精美,都是所謂

的典藏版。

古人們哪見過裝幀得這麽漂亮的書,即使不知道它講了什麽也不知道它的重要性,也能從這裝幀看出後世肯定對其十分的重視!

未央宮中,漢武帝劉徹卻極為不爽,氣得牙癢癢。

為什麽每次華夏搗騰出什麽好東西,受益的卻都是那歐洲?

最後這群賊子還拿著學來的東西來侵略華夏?!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他朝代他不管,但他的大漢,以後別想有什麽好東西流出去!

【2021年的時候,國際天文聯合會將我國嫦娥五號在月球降落地的一個地貌,命名為宋應星。同樣在月球上留名的還有我們上一篇提到過的徐光啟,他是《農政全書》的編寫者。】

一輪滿月出現在天幕上。

視線上升再上升,一直上升到太空之中。

滿月變成月球,守護在一顆熟悉的藍色星球周圍。

是亙古的寂靜與美麗。

而被命名為宋應星和徐光啟的地貌就靜靜的駐留在月球之上。

明朝消失了。

但這兩人的名字卻以這樣的方式成為了永恒。

和日月一起。

【另外,在淄博市和以蔬菜基地聞名的壽光縣也有著賈思勰的紀念堂。】

【這些被當時所鄙視的認為不務正業的農學家們,最後卻往往因為對農學的貢獻而青史留名,獲得人民的銘記,甚至在太空中也熠熠生輝。而那些食古不化的守舊者,隻能和舊的時代一起窩爛,成為曆史的塵埃。】

【時間,總是會站在真理這一邊!】

……

整個天下都轟動了。

京城的教堂裏,利瑪竇對徐光啟彎了彎腰,替自己的這位老友高興:徐大人,這可是無上的榮耀!

徐光啟雖然高興,但高興過後卻是惆悵。

即便如此,他一人之力卻太過單薄,大明的頹勢似乎……已經無法挽回了。

而酒樓裏,所有的士子們都目瞪口呆。這可是月球!嫦娥待的月球!

被無數文人雅士稱頌的月球!

他們已經顧不上

去想月球上為什麽灰蒙蒙光禿的,整個心神都已經被“宋應星這廝居然在月球上留下了名字”這個消息所占據。

他何德何能?!

大家簡直妒忌到眼睛發紅,幾欲發狂。

尤其是今天的主人公關舉人,原本誌得意滿,如今卻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中一個進士和被後世之人銘記還在月球上留下了他的名字這樣的功績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他忍住心中潮水一般湧來的酸澀,親自下樓準備請宋應星喝酒。但到了樓下一看,人早已經走遠了,連背影都沒給他留一個。

走掉的宋應星卻隻覺得神清氣爽,不顧周圍人眼光哈哈大笑起來,身上束縛似乎被一下子就甩掉了。

他找到了自己將為之付出一生的人生目標!

【畝產增加最重要的一點,我放到最後講,那就是從大秦以來的朝廷的土地政策的變化,提高了農民的積極性。】天幕外。贏政和扶蘇精神一振。

總算是又提到大秦了!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