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在往後三千年的歲月裏,容煬無數次地想起那幾年,他漫長一生中難得的好光景。

他與寧辭雖都不是全然的自由身,皆擔著重任,但凡得空,總是黏在一起。他陪著寧辭,或是寧辭陪著他,並不曾真的分離過太長時間。

他們甚至在京郊僻靜處買了一處宅院,煮酒烹茶,塘邊垂釣,抑或是借著月色手談一局。就如同世間最普通的有情人,過著瑣碎而平凡的日子,從日出到月落,耳鬢廝磨間,朝朝暮暮就那樣過去......

那日並不是朝會的日子,他們前一天晚上鬧得狠了,寧辭早晨犯懶也不想起。

容煬下了床榻端了碗甜粥與寧辭吃了,倒又被他拉回榻上。寧辭拿了卷閑書倚在他心口看,另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他的頭發。正逢倒春寒,天氣原本就比平日裏涼上幾分,兩廂繾綣間,倒是生出一股別樣的暖意來,容煬便也縱著。

原本以為一整日都可以這樣過去,寧辭卻忽然收到了從侯府送來的急信。

“王兄召我進宮。”寧辭抽出來看了一眼,又皺眉道,“單說要見我,卻也不說是什麽事,不知又是什麽差事。”

容煬亦瞥了一眼,隻道:“那你便去罷。”

“美人在懷,我哪裏舍得走。”寧辭歎一口氣,仰了脖子去吻他的唇道,“溫柔鄉是英雄塚,誠不欺我。”

“我以為,是我摟著你的。”容煬聽他這樣胡言亂語,不由得失笑拍了拍他的腰,伸手撈了衣裳給他。

寧辭雖是不情不願,到底也沒含糊,一麵換衣裳道:“也不知要耽擱到什麽時候,我盡早回來,若是晚了,你自己用膳不必等我。”

容煬唔了一聲,順手拿玉簪替他挽了頭發,兩人自然又是唇舌纏綿一番,寧辭便往宮裏去了。

到得寧徽所在的清安殿外,卻正有大臣在殿內。寧辭在偏殿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內侍方來請他進內殿。

“免禮。”寧徽看見他,抬一抬手,放下奏章,“坐罷。”

寧辭依言坐下:“不知王兄召臣弟來,所謂何事?”

寧徽從桌案後起身,在寧辭旁邊靠著窗戶的木椅上坐了,打量他一眼方道:“今日召你來,是有兩樁事與你商量。”

“王兄請講。”寧辭頷首道。

寧徽卻是又沉默了片刻方道:“鈺西關戰事吃緊,恐怕得再從京中派將士前去了。”

鈺西關便是肁國與彥國的交界處,也是肁國的軍事要塞。那十餘年的戰亂,便是從鈺西關失守開始。肁國收複王城以後,鈺西關不時仍有摩擦,但那裏原本便駐了重兵,偶爾戰亂,倒也難分勝負,似乎不足為懼。然則,眼下說要再派兵前往,想來事態隻怕嚴峻了。

寧辭聞言亦嚴肅起來,寧徽見狀反倒又寬慰他道:“以防萬一罷了,經年戰亂,我們損失慘重,彥國亦是。他們雖屢屢挑釁,這仗是不是真能打起來,倒還兩說。”

寧辭問:“要派何人出征,王兄心中可有人選了麽?”

“若論武藝與遣兵布將的本事,我朝無人能出驃騎將軍其右。我早些時候,已召見了孟鐮前來,他願意出征。”寧徽說著,話鋒卻又一轉道:“這也是我今日召你來的原因之一。”

寧辭正想著,與彥國的戰爭中,孟鐮是主將,經驗老道,的確是再好不過的人選。又忽聞寧徽此言,不由詫異。

隻聽寧徽繼續道:“孟鐮膝下無子,僅有一女,單名一個清字,年方二八。這孟清年幼失母,孟鐮待她如珠似寶,視作掌上明珠。甫一出征,少說半年,多則三五載,孟鐮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女兒,因著想出征前,替她定一門親事。”

寧辭聽出意味來了,麵上倒不顯,隻是道:“父母愛其子,為之計深遠。孟將軍所慮,倒也是人之常情。京中才俊不少,王兄可想好了麽?若是要問臣弟的意思,左相家的公子便不錯,我與他有些結交,文采斐然,年歲也相當。”

“你不要與孤充楞。孤此番,並非叫你薦人。”寧徽輕扣了下木桌,“去歲中秋夜宴上,那位孟小姐偶然見你一麵,從此傾心。年前,還在王後那裏求了一幅你的丹青走,這事,京中都有些流言在,你卻全然不知麽?”

“這孟小姐行事,倒是與旁的姑娘不同。”寧辭的確毫不知情,幹笑一聲,“臣弟的拙作不過畫來給王兄王嫂賞玩,怎的還給了別人。”

“將門女兒,大膽了些,倒也無妨。”

寧辭喝一口茶:“可臣弟,卻不喜歡這樣大膽的姑娘。再者,王兄雖說這孟小姐對我......,臣弟對她,卻是全無印象。這孟家的乘龍快婿,王兄還是指給別人做罷。”

寧徽看他一眼道:“你全無印象,自然是因為心思不在這上麵,都放在京郊那處宅子裏了罷?聽說平興候金屋藏嬌,不知是個怎樣的佳人?”

“王兄派人查我?”寧辭蹙眉道。

“孤卻並沒有那樣閑。”寧徽神色冷下來,“我不過是偶然得知一點,並未讓人多加查探。孤若真是有心為難你們,你還能安穩到如今?”

倒不是不想深究,寧徽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寧辭時常不在侯府中,所以派人探聽了一番。但容煬在宅院中設了結界,從外麵單能看見景物,卻瞧不見人影走動。寧徽不知緣由,還隻當是寧辭有心藏匿。

寧辭剛才不過驟然心亂,現下也回過神來。心想若是寧徽當真了解詳細,不安穩的隻怕不會是自己。雖不合時宜,一時也還覺得有些好笑,索性順水推舟道:“倒要多謝王兄這些時日成全了。隻是王兄既知臣弟已有心上人,便不該再讓臣弟娶什麽孟小姐。”

“你年紀輕,愛玩愛鬧也是有的。”寧徽緩了麵色,“隻是眼看也快及冠,該收得心了。孟家三代忠良,孟清又是唯一的嫡女。這樣的門第,她又屬意於你,我看做你正妻倒是當得的。咱們母後,也是將門女兒出身。如此,也算有緣。至於其他的鶯鶯燕燕,你要是當真喜歡,先娶了孟清,再抬回來做個侍妾,也是無妨。”

寧辭眉心動了一動,放下茶盞:“並沒有什麽鶯鶯燕燕,臣弟心上隻他一人。父王,母後皆已仙去。王兄既是兄長,又是君主,寧辭諸事,原應聽王兄的意思。然則我與他情投意合,雖未行嫁娶之禮,卻都承諾過,是此生唯一配偶,決計不會再與旁人有什麽牽絆。王兄要我娶那孟小姐,恕寧辭不能從命。”

寧徽蹙眉,冷曬一聲道:“孤不知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倒叫你這樣上心。若是個正經人家的女子,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會就此跟了你?無外一則因你少年才俊,二則,也免不了貪慕你平興候的身份。”

寧辭心道,若是戀慕權勢,那也該是自己戀慕容煬的權勢。麵上也不顯,隻說:“他生於山野,故而不在乎這些虛名,臣弟也不在乎。隻要心上有彼此便夠了。”

“放肆!”寧徽一拍桌子。

“王兄若要因此怪罪,寧辭甘願領罰,但要我負他,萬萬不能。”

寧徽蹙眉看著他,寧辭雖微垂著頭,麵上卻是一派堅毅神色。兄弟倆這樣默然僵持半晌,畢竟是唯一的幼弟,終是寧徽先妥協:“此事容後再議,我先與你說說另一樁。”

寧辭知道這便是讓步了,便也道:“謝王兄成全。”

“孤何時說要成全你了。”寧徽按一按眉心:“這第二樁,便是戰事。孟鐮雖說經驗老道,到底也多年傷病。因著,為了穩妥,孤還想派個副將。這副將職位不必太高,身份需得貴重。領兵打仗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彰顯天恩,鼓舞士氣。我仔細想了想,也隻有安國公的孫子和梁定候的兒子可以考慮,你覺得誰合適些?”

寧辭想了片刻道:“依臣弟看,都不合適。安國公孫子,我記得才剛滿十五。至於梁定候的兒子,卻未得其父半點風範。況且安國公與梁定候並非王氏血脈,是因著戰功得了爵位,若是彰顯天恩,此二人都非上佳人選。”

“孤何嚐不知道。”寧徽右手食指在桌上扣了一扣:“這便是為難的地方。你也省得,因著戰亂,我寧氏王族,卻是沒有多餘血脈了。”

“臣弟不是在麽?”寧辭看向他笑道:“王兄,不若派臣弟去罷。”

“你不行。”寧徽想也不想道:“沙場刀劍無眼,孤不能讓你去犯險,還是另擇他人的好。”

“哪裏還有他人可以擇?”肁國早已大傷元氣,朝中可用之人寥寥無幾,寧辭心底是明白的,便又道:“王兄也說了,我去也不過是顯示王室恩澤,並非多危險的差事。況且昔年王兄為了肁國,在沙場征戰十餘載之時,寧辭得星君庇佑,在堂庭安穩度日。於危難之時,未對我肁國社稷盡任何綿薄之力,寧辭心中時常不安。”

他說著索性跪下道:“王兄,我自願請纓出征。誓不讓鐵蹄再踐踏我國土,不讓百姓再受顛沛流離之苦。書中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寧辭身為王族,得百姓供奉,自當保國安民,這原是我應盡的責任,還求王兄成全。”

寧徽看著自己的弟弟,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當年他與寧辭現在相仿的年紀,也是抱著這樣的信念,拜別父王母後,親赴沙場。那時寧辭還是幼童,如今,已經長成了......

“你想好了麽?”寧徽沉吟半晌道。

寧辭不躲不避看著他的眼睛:“是。”

“好。”寧徽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拍一拍他的肩道:“我肁國兒郎,原應如此。隻是因著私心,再叮囑你一句,戰場之上,不要逞強。我身為兄長,隻要你平安歸來。”

寧辭微笑頷首:“臣弟知道了。”

此事算是定下,寧辭既要一同出征,所謂婚事,自然也就擱置不提。寧徽有兩日未見他,又留他用了晚膳,寧辭方才離宮。

回到京郊府邸時,天色已全黑了,遠遠看過去,隻有宅門上的燈籠還亮著。

寧辭進了內院,容煬正坐在窗下擺一盤殘局,聽見他聲音,回頭笑了一笑。

寧辭脫了外袍,坐他對麵,拖了黑子過來,兩人就著棋局接著下。

“怎麽不問我是什麽事?”寧辭手指間夾著黑色的棋子,愈發呈得手如玉石一般。

容煬目光從他手上繞了一圈,才挪回棋盤上,配合道:“什麽事?”

“王兄與我說了一門親事。”

容煬愣了愣,看寧辭麵色不似作偽,卻也隨即隻點一點頭,道:“哪家姑娘,平興候可是要我送一份厚禮?”

寧辭不答話,容煬也隻抬頭看著他。半晌,兩人終於撐不住都笑了。

寧辭隨手擱了棋子過去環著他的肩道:“都稱呼我平興候了,給我看看,是不是醋了?”

容煬瞥他一眼,並不答話,把棋子挪過來,繼續擺棋。寧辭笑道:“果然是醋了。我可是清白的,早已拒了。我這麽喜歡你,你可別再折騰我了。”

“我哪裏折騰你了?”容煬聲音還是淡淡的,“哪家姑娘,要當真是個美人,我也不會攔著你。”

“美不美我哪裏知道。眼裏心裏裝了你,也就裝不下旁人了。”寧辭說著倒又想起了寧徽今天的話,不由又笑了起來。

容煬見他笑得都坐不穩,隻把人往自己膝上攬了一攬:“真是要娶妻了這樣高興?”

“那也是娶你。”寧辭拖過他的手,交握著,冰涼的棋子在手掌相貼間滑動:“王兄知道宅子的事了,還問我藏了個怎樣的佳人。”

容煬麵色不改:“知道便知道了,可是要我去見他?”

“那可不敢。貪狼星君這樣大的威風,倒怕要把王兄嚇著了。”

容煬摸著他的頭發,道:“若需要我出麵,你便告訴我,無妨。你今日這樣推拒,他可為難你了?”

“沒有。”寧辭貼著他,麵上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道:“我隻說我夫人善妒,我要與旁人扯上關係,隻怕不會讓我近身了。是不是,夫人?”

容煬看他的樣子,大抵是真沒有被為難,放下心來。由著寧辭胡說,素不與他做這些口舌之爭。徑自攔腰將人抱了,往床榻上去了。

容煬將人擱在榻上,脫了他腳上靴襪,一手放下簾帳,另一手便輕車熟路地去解寧辭衣衫,慢條斯理道:“平興候且安心,這身無論如何都是近得的。”

“是麽?”寧辭也伸手從他中衣間探了進去,在容煬俯下來的時候,吻住了他的唇......

春宵一夜自是不提,燭火幽深處,周遭隱約縈繞著的沉香氣中,夾雜著一點情事後特有的氣味。

寧辭有些疲倦,小聲道:“還說沒醋,今日這樣重。”

“可是弄疼你了?”容煬聞言伸手去揉他的腰。

他力道正好,下手不輕不重,寧辭渾身都舒服了,便道:“那倒沒有,是你怎樣都好。”忽有想起正事來:“對了,我三日後要隨軍去鈺西關。”

容煬手上一頓,聲音登時清明了:“戰事?”

“你不必擔心。這仗打不打得起還兩說,再者,我是副將,並不定會上戰場,或許隻在軍中大營坐了,無甚危險。”

容煬抿了唇,忍了忍隻是道:“必須去麽?”

“容煬,你知道的,這是我的責任。”

容煬便不說話了,他和寧辭一向也不在這些事上過多阻攔對方,就像他去處理各國邪祟的事情,寧辭雖擔憂,也隻能說一句,多加小心。

“不用擔心的。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也不過一載,我便回來了。”寧辭轉頭吻一吻他的喉結,眼底還是帶著笑意:“容煬,等我回來。”

容煬輕輕點了下頭:“嗯,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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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虐的朋友們,結合第四十章 一起看,不喜歡虐的,就不要往回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