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怎麽感覺今天怪冷的?”

李誌偉搓著手,走進值班室。

“你說啥?”張明正吃著泡麵看電視,也沒回頭,含著一嘴的麵條,含糊不清地問。

“我說有點冷。”李誌偉聞著味兒,覺得自己好像也有點餓了,“哎,還有嗎?”

“桌上還有一包,要吃自個兒泡去。就是沒熱水了,你再燒一壺。”

“那算了,麻煩。”李誌偉脫了鞋盤腿坐在自己**,“我先睡了,你隔倆小時記得再去查一次啊,別又像上次一樣忘了,連累我一起被扣工資。”

“知道了。”張明很不耐煩地回答道,“我那不是睡過頭了嗎,還能次次忘?就為了這事兒說了快兩個月了,不就是兩百塊錢嘛。”

“不就是兩百塊錢嘛,你說得挺輕巧。”李誌偉說,“那你倒是給我啊。”

張明不說話了,李誌偉撇了撇嘴,拍了兩下枕頭倒下去睡了。

張明是三個月前應聘到楓江市博物館做保安的。博物館每晚八點關門,全館清場以後,每隔兩個小時,就得把所有的環節再重新巡查一次,一直到第二天九點下班。他和李誌偉輪流查,一晚上得跑三四趟,張明上周偷了個懶,中途少去了一次,結果被抽查監控的時候發現了,扣了五百塊錢,李誌也連帶著被扣了兩百。為了這筆錢,李誌偉明裏暗裏拿話刺過他好幾次,張明隻裝做聽不懂。

張明隔了一會兒,聽見背後響起了鼾聲,才回過頭,很輕蔑地啐了一口,“小家子氣,算個什麽東西。”

電視上的球賽結束,已經快十二點了。張明把碗裏最後剩的一口冷掉的麵湯喝完,一抹嘴,拿上手電筒,推開了值班室的門。

“真他娘的冷啊。”他嘀咕著,把身上掉了漆的皮夾克又緊了緊。剛在值班室裏坐著還沒察覺,一走出來才發現今天溫度的確比往常低了不少。

張明按著流程去辦公室檢查了電氣設備,又往樓下走去。

楓江市博物館麵積很大,除了地上一層以外,還有兩層在地下,張明到了樓梯口,那種寒冷的感覺更加強烈了,明明才剛立秋,竟然讓人生出一種處在寒冬臘月的感覺。

也沒聽說要降溫啊。張明想著,心裏莫名有些不安。深夜的博物館,靜的驚人,隻留了幾盞地燈,玻璃展櫃裏的青銅器泛著悠悠的光,平日裏很正常的景象,此刻看著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電筒,手電的光很暗,照著盤旋的樓道,一眼看不到盡頭。

剛換的電池,怎麽不亮?張明把手電狠狠地在掌心裏捶了兩下,四下看了看,覺得地燈的光似乎也比往常暗淡了不少。

怎麽回事,見了鬼了。這個念頭一出來,張明心中的恐懼更甚了。

“老李!李誌偉!”他扯著嗓子喊了兩聲,沒有人回答,博物館裏空****地回響著的隻有他自己的聲音。

“這孫子,肯定在裝睡。”張明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探頭往下看了一眼,黑漆漆地,什麽都看不見。

不查了,不查了。張明轉身想往值班室走,但想到上個月被扣掉的工資,又還是停住了腳步。

要現在回去了,鐵定得被笑話,有什麽好怕的。他安慰著自己,不就是巡個樓嘛,這都巡了多少次了。

張明努力把心頭隱隱的不安壓下去,深吸一口氣,順著樓梯往下走。

“沒有鬼,沒有鬼,別自己嚇自己了。”他一麵走,一麵小聲念叨。

但真的,沒有鬼嗎?

張明想起那些神神叨叨的傳言,楓江博物館下麵是塊墓地,博物館裏有不少展品就是從裏麵挖出來的......

“幹完這個月,老子就去把這破工作給辭了,錢沒多少,嚇都嚇死了。”張明沿著樓梯快步往下走,手電不安地四下晃著,昏黃的燈光暗得驚人,似乎隨時都能滅掉一樣。樓梯並不長,今天卻走得比往常都要久,踩到平地的那一刻,張明長長得舒了口氣,但隻是一瞬間,他就僵住了。

這不是負一樓,他直接跑到負二樓來了!

負一樓的地燈為什麽沒有亮?他為什麽完全沒有意識到?張明還沒從這個發現中緩過神來,又看見這一層的燈也變得越來越暗,不隻是地燈,還有他的手電筒的光幾乎都快看不見了。

他顫抖著把手掌貼到反光罩上,有一點微弱的暖意,燈光從他的指縫間透出來,倒還是清晰的。可一旦往遠處照,又什麽都看不見了。

張明咽了口唾沫。並不是光太暗了,他忽然明白了。是黑,周圍實在太過黑暗,連光都透不過了。

張明鼓足勇氣往回看一眼,來時的樓梯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像是陷進了一團黑霧裏。黑霧還在不斷地擴散,不隻是樓梯,還有周圍的展櫃,很快,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清楚了。

張明尖聲呼救著往展廳裏跑,中途撞摔倒了好幾次,他能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但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他的尖叫聲,不知什麽時候起都消失了,都被吞沒進了黑暗中。

他沒命地向前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盡頭,中途似乎有微弱的光亮在他的肩膀上跳躍了一下,還沒等看清,又消失了。

張明撞到一個巨大的玻璃展櫃才停下來,往旁邊滾了一下,背貼著展櫃哆哆嗦嗦地坐在了地上,“救命啊,救命......”

他一直在呼救,但是聲音一點都透不出去,過了很久以後,嗓子疼得宛如吞了辣椒油,才聽見一點微弱蚊蟻的呼喊聲。

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用盡全身力氣在吼,但能傳到耳朵裏的也隻有這麽一點,不過好歹周圍不是一片死寂了。張明顫抖著撐著地想要站起來,還沒站穩就看見前麵展櫃裏的商銅樽上出現了黑色的影子。不隻是這件青銅器,其它的文物上方也出現了影子,像是一張張哭泣的人臉在被不斷拉扯著,然後越來越小,最後化成了一縷煙,消散在了空中。

“啊!”

張明大叫著,腿發軟又坐在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能看見光了,地燈微弱的光亮,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張明已經被嚇哭了,涕泗橫流。但今晚其實並沒有任何太特別的事發生,隻是黑暗而已,仿佛有生命的黑暗。

張明胡亂地擦了下臉,一點一點地往前麵挪,他實在是沒有力氣站起來,幾乎匍匐在地上爬,向著樓梯爬過去。光越來越清晰了,黑霧在一點點地消退,但張明很快發現自己錯了,並不是消退,是在移動,越過他,一直向後蔓延。

張明大腦一片混沌,隻知道往前麵爬,帶著花紋的地磚硌得他的膝蓋生疼,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玻璃碎掉的聲音。

張明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聲音從最深處傳來,持續了很長時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砸展櫃,是從裏麵砸的,因為他很快聽見了玻璃掉在地磚上。

“展櫃,玻璃展櫃......”他帶著哭腔,反反複複地念叨著,"有鬼,有鬼......”

突然,張明一個激靈,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猛地噤了聲,他想起來了。

盡頭的展櫃裏麵是楓江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一具屍體,一具千年古屍。

“不,不......”張明愣了一秒,然後尖叫著,不顧一切地向前爬。

周圍的黑霧已經徹底消失了,博物館又恢複到了平日夜間的模樣,除了碎掉的玻璃,一個在地上爬的男人,以及隱約的腳步聲。

張明也聽見了,聲音很輕,他起初妄圖欺騙自己那隻是幻覺,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甚至能感覺到有個什麽東西已經到了他身後。

張明不敢停,也不敢回頭,他的手臂已經在地上磨破了皮,恐懼讓他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但他卻聞到了一股氣味,消毒水的味道,與此同時,張明的餘光瞥見身側出現了一隻手,手上有些斑駁的傷痕。

他一下子癱在了地上,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張明神經質地扭過脖子,遠處的展櫃,已經徹底碎掉了,裏麵擺放著的古屍也已經消失了,但張明知道它在哪裏。

就站在他身後。

他僵硬地把目光向上挪,眼前的東西叫做古屍已經不恰當了,它的身上出現了新鮮的皮肉,其餘地方籠罩著淡淡的黑霧,霧氣不停地往它的體內鑽,一層皮就這樣長了出來。

它臉上的肉已經長好了一半,能看出來是一張男人的臉,但隱藏在黑霧下的另一半仍然是腐朽的屍體,是一層暗黃的皮,敷在森森的白骨之上。

張明大氣不敢出,那具幹屍越過他,繼續向前走,皮肉在它身上胡亂地生長著,像無數條蟲在蠕動,張明用力咬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幹屍越走越遠。

嘀嗒,嘀嗒......

漸漸地,他身上出現了一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衣服,樣式古怪,還有鮮紅的血液不斷從它逐漸長好的身體上滑落,掉在通體磚上,留下暗紅的印記......

張明徹底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在意識完全消失之前,他聽見了一陣淒厲的嚎哭聲,好似來自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