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事態與預料中蔓延得一樣快。

容煬當初離開堂庭,長明宮雖然一直著人尋他,但星君不知所蹤若是被太多人知曉終究會引得轄地不安穩,所以總還是隱瞞著。一切都隻在暗中進行,容煬也才能藏匿蹤跡這麽多年。

如今,事情敗露,他和寧辭已然便是最不安穩的因素,自然就沒有了遮掩的理由。再則杜若恒這幾百年也的確給足了容煬台階和臉麵,他執意不肯悔改,犯下這樣的大錯,杜若恒自然不會也不能再保他了。不過十天,自夷玉山發出的通緝令便由長明宮傳遍了各族各世家。

尋常的人族百姓自然是被隔絕在這些是非之外,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漸漸地,也有些風聲傳了出來。

因著那宅院已經不能再住,寧辭那日蘇醒之後,容煬借口出遊,實則一麵避開追兵,一麵尋找鎮魔鏈的殘片。他這些年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在這件事上,也不過粗略探明其中幾塊殘鏈可能的所在地——這是一樁一早便知道來不及,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況且,到如今,的確沒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勉強還能看見根浮木,再小,總比沒有的強。

寧辭起先仍是不知原委,但他大抵預感到些什麽,反而並沒有問容煬。麵上仍是常常笑著,容煬說是出遊,他也隻當這是出遊。容煬其實幾度想開口,正如他對顏今所說,他知曉有這一日,不過早晚罷了。他亦曾無數次地想過將真相告訴寧辭的場麵,但到了最後總還是說不出來。他能麵對所有人,卻不知如何麵對寧辭。

就這樣詭異地繞開那些禁忌的話題,一直到他們途徑的市井中都有了流言蜚語時,容煬卻也終究無法再自欺欺人地認為,寧辭什麽都不知道。這也不是修改記憶,便能繼續隱瞞的事了。

開誠布公那一日,很突然也很平靜。

他們一連趕了幾天路之後,歇在一處僻靜的客棧中。

那家老板娘釀了青梅酒,廂房中都能聞見酒香。寧辭斜靠在木窗邊,看底下小小池塘中開得有些熙熙攘攘的芙蓉花,忽然轉頭對容煬笑道:“去買壺酒好不好?我想喝。”

容煬自然應了,買了酒上來,寧辭用兩隻粗劣的土碗分了,遞給他一碗。自己仰頭喝了一口,看著窗外道:“我也不是人族,對麽?”

他的語調和方才讓容煬去買酒時沒有什麽差別,仿佛在談論一件極小的事。容煬沉默著,輕輕抿了一口酒,寧辭也不催他,很久才聽容煬道:“我以前告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

寧辭想了想道:“所以是後來發生了什麽,我才從人族變成了......天魔?”

他說天魔那兩個字的時候遲疑了片刻,還是引得容煬眼角跳了一跳,並沒有否認,隻道:“是我害了你......”

寧辭是想知道的,但他沒料到容煬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個。看著容煬頃刻間變得沒有血色的臉,登時改了主意,於是打斷他的話,“沒事了,不必再說。”

寧辭迎著容煬有點詫異的目光,安撫地微笑道:“如果回憶那些事情讓你痛苦,那麽什麽都不必說。”

“你聽我說完。”容煬緊咬了牙關,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讓你知道了結果,卻不知道緣由,因為這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他深吸了口氣,將那些往事一點點地講出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總算也說完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有沒有人去點燈,寧辭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他聽罷,靜靜喝完了那碗酒,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道:“好,我知道了。以後,咱們不提了。”

“你不恨我嗎?”容煬問他。

“怎麽會呢?”寧辭很輕,但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

他這些日子猜測過,不可否認,知道真相還是有些驚訝事情背後是這樣的麵貌,可的確沒有一絲恨。即使不記得前塵往事,但他明了容煬的情意。所以可以那樣輕易地感同身受地理解他。

寧辭想容煬或許還是有所隱瞞的,比如隻字未提那些年裏他自己的壓抑與痛苦......寧辭聽得那些過往,從短暫的訝異中回過神來,便隻是心疼容煬,除此外,再沒有其它了。

他伸手摸摸容煬的臉:“你不用為此歉疚,易地而處,我不能比你做得更好。我這些日子一直有些猜測。今日決定問出來,也隻是不想再讓你獨自承受這些......”

容煬聽得這句話,麵色一變,忽然重重握了他的手,“寧辭,你.....”

“你想到哪裏去了。”寧辭麵上掛起笑道:“我沒有要與你問清楚,便自我了斷的意思......不是要尋鎮魔鏈麽?咱們一塊兒便是了。如今你不用再瞞著我,少了這些瞻前顧後,隻怕還能利落些。”

寧辭說著,伸手抱住了容煬,他身體還有些僵硬,大抵觸及往事,實在勞心勞力。寧辭在他耳畔低語:“不會就這樣丟下你,放心好了,我會陪著你的。”

容煬終於也鬆一口氣回抱住了他。寧辭的手輕輕撫摸著容煬背後冰涼的長發,他沒有告訴容煬。他的確有過那樣一瞬要自我了結的念頭。但他知道容煬還需要他,希望他陪著他。

雖然入魔的是寧辭,容煬分明才是魔怔得更厲害那一個,寧辭並不懼怕死亡,隻是不舍得現在便離開,擔心容煬還要犯傻......他貼著容煬的臉,在心裏默默補完了未出口的話。我會陪著你,直到不能陪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