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願我們一同在黑暗沉淪。”

管嗎?

菲依腦海裏閃過聖教軍拉斐爾的臉。

在剛剛才被高等級聖靈戰士盯上,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事,她實在不想再跟光明力量沾邊兒。

但看著桌上那塊紅色的火元素晶石,她又覺得這事應該沒那麽簡單。

在腳下的這個國度中, 人人都信仰神主。因此所誕生的修院地位極高, 擁有的實權甚至淩駕於地方政府之上。

而其中擅長魔法的僧侶, 便是修院最常見的“工作人員”, 也是《神魔大陸》九大職業其中之一的“輔助專職”。

僧侶達到30級轉職後,可以選擇最為親和的元素成為自己的力量。

——大元素法師就此誕生。

而元素晶石就是每位僧侶轉職中必不可少的材料之一。

但元素晶石可不是那麽常見的東西,由於其形成條件相當複雜,所以售價很高。

特別是火、水、雷電、冰係這些較為強力的元素, 價格更是能炒到一枚四、五萬金幣左右。

亞爾維斯這一塊,一定是他費了很大力氣給自己留下來轉職用的,

居然舍得拿出來給妻子治病, 看上去他們夫妻的感情實在是不錯的很。雖然很討厭眼高於頂的修院,不過菲依並不排斥亞爾維斯這樣的人。

“這東西非常值錢嗎?”溫納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 似乎生怕這塊石頭裏忽然爬出一隻扒人皮吃的鬼。

“還挺值錢的。”菲依來回擺弄著晶石,看著裏麵跳躍的火焰,“不過都舍得把鎮宅之寶拿出來了,為什麽不去找他的同僚呢?”

尼尼徽鎮雖然不大,但也不小。偌大的修院,居然連一個能對付食皮鬼的都沒有嗎?

“好好看家,”菲依將晶石扔給溫納斯,“我去看一眼。”

在信的最後, 亞爾維斯懷有私心的留下了自己家裏的地址, 期待一個渺茫的獲救機會。

反正來都來了。

月明星稀, 菲依像隻野貓, 悄無聲息穿梭在小巷之中。

她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徑直來到亞爾維斯家附近。

僧侶生活倒是還算滋潤,方頂瓦房,院子裏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蔬菜。

隻是長時間無人打理,野草逐漸鋪滿了菜園,顯出一股蕭瑟的景象。

屋內有光灑出來,死靈背著菲依躍近了房子下的陰影中。

“不要擔心,我已經找到了隱居的大藥劑師幫助我們。親愛的,你一定會好起來,我們的寶貝女兒還在等你。”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屋內傳出,透過窗戶,能看見亞爾維斯正高舉雙手,不斷對著**的人釋放治愈魔法。…姑且先稱為**的是個“人”,因為其實那個女人已經完全沒有人形了。

她大片大片的皮膚全部消失,紅白的潰爛遍布全身。筋膜、毛細血管清晰可見,疼痛讓她的身體劇烈扭曲,仿佛一條粗大的紅色蚯蚓。

沒有皮膚保護,她大張著嘴都會撕開一道道傷口。

床幔上掛著一層層靜音的道具紗簾,還有釋放結界的界石,、能長時間令她漂浮在半空的“漂浮羽毛”道具,這才沒讓駭人恐怖的景象傳出千裏。

菲依忍了半天才把胃部不舒服的感覺忍了下去,她難以相信,僧侶的妻子都這樣了居然還活著,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看著亮起溫暖光芒的魔法,她忽然懂了。

也許亞爾維斯把所有的魔力都花在了延續妻子的生命值上了。

治愈魔法雖然對食皮鬼造成的傷口無效,但對黛博拉的身體還是有效的,至少能吊著她一口氣。

“啊——!”屋內又傳出一聲微弱的慘叫。

原來是亞爾維斯的魔力終於空了,治愈魔法停了下來。

聽著妻子痛苦的哀嚎,亞爾維斯的眼眶紅紅的。他其實不再年輕,長時間的過度消耗讓他整個人都跟剛從墳墓裏爬出來一樣。

“為什麽……”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愛人,“為什麽我已經殺死了食皮鬼……你還要受這麽嚴重的折磨……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幫我們……為什麽要趁機勒索我……”

不是吧?菲依瞪大了眼睛,合著不是修院沒有能治療的人,而是能治療的人想從自家僧侶身上訛錢啊?

太離譜了吧!那到底是一幫神聖的法師還是一幫吸血鬼?

不過……他說已經弄死了食皮鬼?

菲依小心翼翼探頭看了看,那女人身上的部分傷口,可絕對是新鮮的啊。

忽然,一道道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象征著尼尼徽鎮修院最高掌權者的徽章,在夜空裏發出明亮的光芒。

“是盧克大人!”

兩側房屋中的居民,但凡看見的、聽見的,紛紛跑出家門,跪在道路兩旁。

被稱為盧克的那位,則高傲地昂起頭顱,目不斜視地從這些人身邊走過。

那樣子,似乎比希爾·懷亞特地位還要尊崇,像是神主本人親臨了似的。

菲依目光一凝,在夜色的掩蓋下悄無聲息跳出了院子。

——那是個40級左右的木係法師,主療愈。雖然是輔助型,等級依然碾壓她。

她不能被發現。

“聽力提升,沒有聲音能逃過我的耳朵。”

先給自己上一個提升聽力的古咒語,各種蟲鳴聲、草木聲、風聲、說話聲頓時傳進耳朵。

菲依努力忽略掉其他雜音,隻專心聆聽亞爾維斯家中的。

“盧、盧克大人……”亞爾維斯愣愣看著眼前的人,最後隻能屈辱地跪在了地上。

“不要對我露出這副表情嘛,”盧克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進入了亞爾維斯的房子。

他仿佛這棟屋所的真正主人一樣,毫不客氣地這翻翻,那看看。

最後,他停在客廳牆壁上掛著的一家三口的畫像上。

盧克深吸一口氣,目光像蛇一般在亞爾維斯的女兒臉上滑過。

真美啊。

那白皙的臉頰,如星光般的眼睛,纖細的脖頸,仿佛一捏就會斷的手臂,還有那逐漸飽滿的唇瓣和……

盧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剛剛成年的少女,光看著畫像都能聞到她身上的清香。就算是大城市,也沒有質量如此之高的女孩。

雖然他三個月前隻見過那一次,卻已經徹底無法忘懷了。

盧克相信,就連他都是這般反應,在埃爾比勒城的那位大人——掌管他這次能否順利升職且離開這鬼地方的那位大人,也一定會喜歡的。

這女孩將是最棒的禮物。

“盧克大人,您深夜前來,請問有什麽事?”亞爾維斯聲音有些悶,距離盧克拒絕幫助他並訛詐他才過不到三天,他沒有辦法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怎麽,我來關心一下下屬的情況不可以嗎?”盧克笑眯眯地繞回臥室門口,懶懶看了一眼屋內的“人”。

“哎喲,你的妻子和畫像上的樣子,居然差這麽多了嗎?”

亞爾維斯一下握緊了拳頭,跪在地上的膝蓋硌的生疼。

“不要生氣嘛,我隻是開個玩笑。”盧克慢慢悠悠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倒了杯水。

然而無人打理的水杯有些髒,他嫌棄地擰眉,“杯子都這樣了,怎麽無人洗刷?亞爾維斯,你就是這樣招待我的嗎?你女兒呢?把她叫出來,給我泡茶。”

“我女兒不在這裏,她暫且住在年邁的奶奶家中。”亞爾維斯的聲音更低了。

“哦,是怕她受不了媽媽的樣子嗎?”盧克眯起眼,“你們和女兒的關係,一定非常親密吧?”

不等下屬說些什麽,盧克用善解人意的語氣繼續說道,“你不要恨我,亞爾維斯,我也有我的難處。價格是定死的,如果我給你免去了些,那其他人找到我也哀求我讓我降價,我該怎麽辦呢?那修院的規則就亂了,我的威望也會降低。”

亞爾維斯死死咬住嘴唇,眼眶紅的像要殺人。

盧克:“但你要明白,我們都是神主的仆從,我們是一體的,我怎麽會不幫你呢?這不,一有機會我就立刻趕來了。亞爾維斯,你的妻子有救了。”

“什麽?!”情緒轉變太快,亞爾維斯猛然抬頭,愣在當場。

“您、您說……”

“是的,”盧克笑容更深,“我是說,你的妻子有救了。”

“大人!!”亞爾維斯激動的跪著向前,由於體力消耗太大,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盧克趕緊把他扶起來,看見他的眼底蓄滿淚水。

“別太激動嘛,你先聽我說完。”盧克撣了撣手臂上的袍子說,“埃爾比勒城的銀錫修院,我們的直屬上司昆西副主教大人,最近正在替修院選拔新的修女一名。每個城鎮僅能推薦一位,而被選中者,可以獲得五十萬金幣。”

亞爾維斯的血,沸騰了!

修女,隻有銀級別以上的修院擁有,全都是心靈純潔的女孩才能當任。

她們同樣是神主的仆從,平日裏專門打掃神主的雕塑和靈牌,調配聖靈藥劑等等。地位尊崇,數量稀少,是所有姑娘最想獲得的身份。

“居然已經開始選拔新的修女了?!”亞爾維斯激動極了,他最近一心撲在妻子身上,完全沒有聽說過。

“盧克大人…!太謝謝您了!太感謝您了!”

“誒誒誒不要再跪了,我可沒說你的女兒一定會選上啊。”盧克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畢竟是個機會,我早就已經將名字提交上去了,最快後天晚上就能公布。不過……”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亞爾維斯,體貼地說道,“你們現在家中動**,你妻子狀況也不太好,就不用跑一趟修院了。我給你放幾天假,安安心心在家陪伴妻子。至於公布的結果,我會命人給你送過來。”

亞爾維斯語無倫次,“可、可是,我也想親眼看看銀錫修院的官文……”

“不不不不,你還不明白嗎?”盧克擺擺手,聲音充滿蠱惑,“按理說,你家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參與這件事。你的妻子可是被黑暗力量所傷,有黑暗氣息在周圍,你的女兒說沒沾染上可能嗎?”

“如果最後真的選中她,一旦被有心人看見了,舉報到埃爾比勒城,你覺得你們還有機會嗎?”

亞爾維斯身體顫抖起來,“您、您說的沒錯!盧克大人,是我之前誤會您了!!您是真心實意為我們著想的!”

聽清楚一切的菲依都麻了,鬼的選拔修女啊?如果她沒記錯,拉斐爾就是那個銀錫修院的。

十個聖教軍全死了,裏麵甚至還包括一名高級聖靈戰士。這麽大的動**事件,銀錫修院怎麽還有精力去選什麽修女?

她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亞爾維斯的妻子持續受到食皮鬼的傷害,可偌大的修院裏,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的原因了。

盧克款款走了出來,他背對著亞爾維斯,臉上露出誌得滿滿的笑容。

最後他說,“這幾天你務必在家好好呆著,等我的消息。假如你的女兒真的被選上了,有任何人想要找你們的麻煩,都由我來解決。”

“盧、盧克大人……”亞爾維斯終於落下眼淚。

華貴的車隊逐漸遠去,菲依無語地看著這傻子又在院子中放了好幾個結界石,徹底把整個家隔離起來了。

“智商低到這種程度也真是少見了。”菲依冷酷吐槽,轉身就走。

現在亞爾維斯已經跳進了盧克那隻老狐狸的圈套,跟進了傳//銷的人一樣,無論別人說什麽估計他都不會相信,有可能還會反過來斥責說出真相的人。

畢竟在他眼裏,盧克可是救命恩人,其他人很有可能是嫉妒她才這麽說的。

這樣的傻子,菲依根本不想管。

但他的女兒是無辜的。

那孩子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是尼尼徽鎮有名的大美人。

之前作為淤泥裏爬來爬去的孤兒,菲依隻遠遠見過她一麵。

真的很美,仿佛美神下凡,也很溫柔。她會帶著自己做的糖果和糕點來孤兒院,分發給那些可憐的孩子。

聽說,原料錢都是她自己省下來的。是個如同太陽般溫暖的孩子。

所以瑪麗安被人惦記上很正常,甚至菲依懷疑,啃噬亞爾維斯妻子的那隻食皮鬼,也是盧克肮髒計劃中的一環。

否則一個修院的僧侶家,怎麽會住進一隻食皮鬼?這感覺就像小偷為了偷錢,特意住進了剛上任的執法官家。

太扯了。

而且盧克給的數字也很可疑,他必須要五十萬金幣才能治療。而選上修女的禮金,也正好是五十萬。就連選拔修女的消息,也正是在亞爾維斯快要堅持不下去、找上藥劑鋪時才來的。

世界上真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菲依不是聖母,但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花一樣的瑪麗安,因為父親的愚蠢深陷沼澤。

她後退幾步,像黑霧一般融進夜色之中。

第二天下課,菲依小跑來到高學年,在圖書閱覽屋門口,堵到了想堵的人。

“什麽?你想學占卜?”短發學姐一手啃著小餅幹,另一隻手抱著一摞舊書,都是剛從閱覽屋借閱的。

一學年無法進入閱覽屋,因為最後不確定活下來多少個人,也沒有那麽強的魔力可以接受閱覽屋中的知識。所以菲依想看什麽,都是從短發學姐和卷發學姐兩人手中借的。

之前那本《高級古咒語詳解》就是,她從裏麵學到了一個非常簡陋的空間古咒語,因為高級的空間古咒語可不會大剌剌寫在書上。

而她則付出了從尼尼徽鎮購入的裝備之鞋——五百金幣,30級,加魔力值,非常好用。

果然,還是得有錢(劃掉)。

“是的,我想學占卜。“菲依遞上一小袋醃製牛肉幹,一種人間備受歡迎的新型小食,“能幫幫忙嗎?親愛的梅學姐。”

“哦豁,當然!”短發的梅雙眼放光,“不過我的占卜很一般,有人學的非常不錯。娜娜,交給你啦!”

卷發學姐娜娜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真受不了你,不過……”

她看向比自己矮一頭的學妹,“天賦強大,又這麽好學,比某人強多了。”

某人無知無覺,快樂跟在後麵塞牛肉幹。

她們找了間空教室,娜娜釋放了一個“扣鎖”的古咒語,以防有人打擾。

坐下後,她雙手交握,“占卜分很多種,你還沒入門,推薦你從最基礎的煙霧占卜開始……”

“不,學姐。”菲依反手蓋住了她的手,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她,“我想學[顯像占卜]。”

娜娜的眉頭蹙了起來,“你怎麽會知道顯像占卜?這個課程三學年才開始學。”

是的,不僅三學年才開始學,並且難度很高。光是前期讀條就長的不行,當然,讀條特指在遊戲裏。

在現實中,估計會變成無比長的古咒語。

但這的確是個非常有用的技能。

遊戲中很少有人願意等那麽長的讀條,隻為了看一小小段預知出來的影像。畢竟玩遊戲嘛,莽就完了,反正死了還能複活。

所以這是個非常冷門的技能。

但菲依卻把這個技能練的等級非常高,她通常用來看boss的弱點。這個操作為她節省了相當長的攻略boss的時間,也是她登頂戰力排行榜第一的關鍵技能之一。

“我路過時偶然聽來的,”菲依懇切地問,“可以教我嗎?學姐?”

“這倒沒什麽……你一定能順利升學的,等到了三學年自然會學到。隻是……”娜娜一個頭兩個大,“我也背不下來顯像占卜的古咒語,課本在這,要不你…自己來?”

菲依:“……完全沒有問題。”

她做好了超長古咒語的心理準備,然而真翻開課本時,菲依還是沉默了。

這也太rm長了吧!

哪有人會編出整整三頁A4紙那麽長的咒語啊!!

這玩意兒真的要每次釋放都背一遍嗎?!一定是瘋了吧!!……算了,一想到後期自己也必須要用這個技能去更穩妥的刷boss。她還是含淚打開了薄皮本,開抄。

又是一輪深夜,月光狡黠,尼尼徽鎮大部分人都陷入了安眠。

亞爾維斯也不例外,這兩天他聽話的沒有離開家門一步,連藥劑鋪都沒有去。一直在家中用治愈魔法吊著妻子的命,等待盧克大人的消息。

這無疑讓他的精神更加搖搖欲墜,就算入睡後,也仍然睡的極不安穩。

夜色朦朧,靜謐無聲。

突然,一道矮小的黑影出現在亞爾維斯的床前。

菲依像是一道鬼影,慢慢將手中的幹草放在僧侶臉旁邊。

這是來自彎曲森林的睡叢,一種灌木類植物。曬幹後擁有治療失眠的功效,無毒無味,是很多藥劑師和醫生的第一選擇。

不想受其影響時,可以在舌下含一片劈啪綠蘿的葉片。

很快,睡叢發揮了效用,亞爾維斯一直緊擰的眉頭緩緩舒展。

菲依推了他一下,沒反應。這才默默翻了白眼,開始誦念無比冗長的古咒語。

顯像占卜是一種可以將預知的畫麵變成畫麵的占卜之數,成像的時間完全取決於魔力值的高低。

菲依嚐試了一下,憑她現在的等級,釋放後隻能維持5秒左右的成像。

更何況她還在此之上,融合了入夢的魔法。兩兩相加,可能看不到什麽畫麵,占卜就會中斷。

所以來之前,她做了豐富的準備。

藍條不夠?嗑藥唄!

她的大本營可是藥劑鋪,揣上十七八瓶藍藥,沒藍就喝,爭取讓亞爾維斯在夢裏看見未來連貫的真實。

很快,漣漪般的半透明波紋逐漸散開,僧侶再次擰眉,他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修院長廊中,兩旁都是熟悉的神主畫像。

但周圍沒有一個人。

“我怎麽在這兒?”亞爾維斯驚訝地看看自己,他的身體也呈半透明狀,像裝在瓶子裏的水,“這是……夢?”

忽然,身後傳來響動。他下意識回頭,看見後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盧克大人!盧克滿臉笑容將三名聖教軍迎進屋。那三名聖教軍明顯是銀錫修院的,因為他們的盔甲胸口,刻印著熟悉的徽章。

亞爾維斯距離他們非常近,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真的是夢。”

正在此時,領頭的聖教軍說話了,他說,“你說給昆西大人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昆西大人?亞爾維斯當然知道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這是銀錫修院的副主教,第四把手,一位大名鼎鼎的土係大法師。也是包括尼尼徽鎮在內的,周邊所有小城鎮修院的其中一位掌管人,權力頗大。

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們這個小修院,就算是派人,也隻是在大事發生時派人過來。

等等,大事?

亞爾維斯激動起來,難不成是選拔修女的事?那這些聖教軍出現在這兒,是不是代表他的瑪麗安被選上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聽到更多,眼前的景象倏然潰散。如同石子擊入湖麵,一圈圈煙白的霧將他包裹。

然而下一秒,他又一下子置身於自己家中。天空一輪明月懸掛,他美麗的女兒瑪麗安身披鬥篷,臉被兜帽遮住,跟隨剛剛那三名聖教軍出來,沉默地踏上了院門口的馬車。

那是一輛極為低調的馬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亞爾維斯平時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樣一輛車。

緊接著,他看見了自己。

那張熟悉的臉追了出來,用充滿卑微和恭敬的語氣不停地問道,“難道真的無法帶上我嗎?我想送送我的女兒。大人們,我想——”

一名聖教軍不耐煩地將他推開,“她已經是銀錫修院的人了,不要做多餘的事。”

到此,景象又破碎了。

亞爾維斯愣愣回神,被迫再次轉換場景。

這一次,他來到了昆西大人的家。

無比華美的走廊上,仆人低頭打掃,兩側牆壁掛滿了昆西本人的畫像。

透過幹淨的窗戶,能看見外麵被夜色掩蓋的馬車。

是剛才瑪麗安乘坐的那輛馬車。

為什麽馬車會在昆西大人的家中,而不是在銀錫修院內?

亞爾維斯心中升起疑惑,突然,他看見前方一扇不起眼的小門被打開,他的女兒昏迷著,被兩名聖教軍抬著走了進來。

亞爾維斯愣愣地看著他們急匆匆穿過他,停在一扇房門前。

“昆西大人,‘禮物\'送到了。”

禮……物?

亞爾維斯愣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危機感席卷全身。

他剛想邁開步子衝上去,然而畫麵又換了。

這一次,地點是在昆西的臥室裏。

亞爾維斯看見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他的女兒,他從小捧在手心的寶貝,他和他妻子日日疼愛的的小姑娘,赤身躺在地毯上,昆西像頭巨牛一樣壓著她,手邊散落一地虐待的道具。

亞爾維斯的眼睛仿佛被女兒的血糊住了,他呆呆地看著一切,憤怒簡直如同噴發的火山,“砰”一下在腦海爆出衝天的熔漿!

下一刻,更多的畫麵籠罩下來。

亞爾維斯看見昆西享受完畢,把瑪麗安像狗一樣拴住自己床頭後,大手一揮給盧克升了職,調到了另一個更加富饒的城鎮當一把手。

他看見金幣堆滿了盧克的房間,盧克臉都要笑爛了。然而盧克卻拒絕了他想要探望女兒的事情。

“瑪麗安現在可是最神聖的修女,如果你冒然去見她,不就等於把你妻子曾被黑暗侵蝕過的事情,昭告整個銀錫修院嗎?那你女兒可是會被趕出來的,你不為女兒的前途考慮嗎?”

他還看見盧克親自挑選了心腹為他在新的修院旁邊建造了兩層高的房子,還在地下挖出了一間隱蔽的地下室,整齊擺放上了一個個被封印住的小盒子。

“真好啊,”盧克笑眯眯地看過這些小盒子,自言自語地說道,“誰說黑暗生物毫無用處必須就地殺死?你看,隻要好好使用,它們就會是最得力的奴仆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夢裏,一切都清晰可見,

亞爾維斯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些被封印起來的盒子上,貼著一張張熟悉的名字。

[食皮鬼(已馴化)]、[掏腦鼠(已馴化)]、[隱士蜘蛛(已馴化)]、[魘怪(未馴化·危)]……

那一瞬,好像有人死死掐住了亞爾維斯的心髒,他所有的血管都絞在了一起。

憤怒、狂躁、後悔、恨意、驚怕——無數情緒瘋狂撕扯著他,讓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劇烈震動。

畫麵像碎掉的玻璃,一片一片落地後消失。

亞爾維斯最後所看見的,是一雙從天空中俯視他的巨大的眼睛。

那雙眼睛遍布整個夢中世界,暗紫色的瞳孔毫無波瀾地盯著他,像是絕對無法違抗的、萬能的神明。

亞爾維斯滿臉淚水,“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嘖,看見未來後情緒居然波動成這個樣子了?連夢境都碎了。”菲依麵色無比蒼白,她費力抬手擦擦嘴,最後一支藍藥也徹底告罄。

“還是太弱了……連這麽幾個轉場都做不到……”

死靈倏然上前,一下子馱住昏迷的主人,像蛇一樣順著窗戶離開。

它剛剛消失,**的人“刷”一下睜開了眼睛。

望著熟悉的天花板喝和草木的氣息,亞爾維斯僵硬的身體才終於慢慢放鬆。

“是夢嗎……”可為什麽,憤怒、恐懼和悔意都如此真實?

夢裏的一切都如此……真實?

僧侶再也睡不著了,他披上外袍,來到妻子的房間,重新釋放起微弱的治愈魔法。

順便,開始重新審視最近發生一係列事情的所有細節。

結果,越回憶,越心驚。

妻子是在半個月前突然被食皮鬼襲擊的,而在意外發生的前一晚,亞爾維斯剛剛收到盧克以修院名義贈送的雙管燭台。

盧克總是有意無意打聽他妻子的病情。

他想要一些治療道具,可修院的倉庫卻因突發意外而暫時關閉了。

幾名魔力值高的僧侶,最近也都因意外情況而請假在家。

三個月前,瑪麗安替他送午餐,偶然在修院撞到了盧克。平時脾氣暴躁的盧克,那天卻絲毫沒有生氣,還紆尊降貴,親自將瑪麗安送到了亞爾維斯的房間。

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

亞爾維斯顫抖著起身,慢慢走向桌邊的雙管燭台。

他想起自己殺死的第一隻食皮鬼後,一直認為家裏安全了。無論是放多少次治愈魔法都沒用,也是因為妻子受傷太過嚴重。

他從來沒想過,家裏很有可能還有一隻食皮鬼的事。

精美華麗的雙管燭台被提到另一間,亞爾維斯緊緊盯著,取出最後一點修院裏的神聖之水,毫不猶豫傾倒在上麵。

“吼——!”一聲淒厲的慘叫突然響了起來,渾身呈現棕褐色、幹瘦到隻剩皮包骨的食皮鬼被迫顯形!

亞爾維斯目眥欲裂,眼疾手快將結界石擺在燭台旁邊!

食皮鬼被困住了,不管不顧瘋狂撞擊著結界。

僧侶慢慢後退,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殺死一隻了。

他像個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呼吸著。腦海裏塞滿了女兒像破爛布娃娃似的,被昆西壓在身下的樣子……那不是夢,絕對不是。

那就是事實,夢裏的一切都是未來會發生的事實!

盧克那個狗東西,在算計他最寶貴的女兒!

亞爾維斯憤怒地跳起來衝向門口,他打算當麵質問那個混蛋!然而腳步卻在大門前硬生生停住了。

撕破臉後,怎麽辦?盧克是修院級別最高的,他魔力渾厚又強大,隻需要隨便做點什麽,亞爾維斯後悔悄無聲息死去。

寫信向上麵舉報?可昆西就是銀錫修院的四把手,他不會允許信被其他人看見。

把瑪麗安秘密送走?可自己和妻子都跟瑪麗安有親密的血緣關係,隨便什麽高級血緣魔法都可以讓她的位置被迫暴露。

自、自殺……?

不!他死了,瑪麗安就更加無人庇護了!

亞爾維斯瘋狂扯著自己的頭發,仿佛一隻瀕死的野獸般哭號。

還有誰?還有誰可以幫幫他?還有誰能夠幫幫他們?誰都行誰都行!他的瑪麗安……他的小天使……!

等等!

一道閃電突然劈過亞爾維斯的腦海!

他驟然想起之前一個人曾對他說的話——

“如果神主無法聆聽到你的願望,為什麽不試試其他的可能呢?”

對啊……還有其他的可能……

向著魔女許願。

亞爾維斯從地上跳了起來,發狂地衝進月色,在午夜大力拍打著藥劑鋪的大門。

溫納斯被嚇了一跳,她安撫著死靈,拎上魔法燈將門打開一道小縫兒。

外麵,是亞爾維斯惡鬼般的臉。

“你知道怎麽召喚魔女……對不對……”僧侶眼眶通紅,“你之前對我那麽說,絕對知道如何召喚魔女,對不對?!”

溫納斯微微一怔,“您在說什麽?您先冷靜一下,先生,我認為您現在……”

“砰!”亞爾維斯衝了進來,一把將門鎖死。

“求求你,教我。”他慢慢地滑跪在地,“教我怎樣召喚魔女……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心髒、肝肺、皮膚、頭顱,抑或是生命靈魂都可以!隻要魔女想要,隻要她能幫幫我,幫幫我的瑪麗安,救救我的妻子,懲罰豬狗不如的家夥!我全都願意送給她!”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突然劃破天幕,刺眼的閃電撕碎濃重的黑夜。

暴雨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白霧在地麵彌漫蒸騰,宛如翻湧的巨浪。

又像神明的憤怒。

藥劑鋪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之後,被燈火映照的晦暗不明的少女,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亞爾維斯先生。如果您的心願是真誠的,魔女大人會聽到的。”

“願我們一同在黑暗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