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輕輕的輕輕哼著哭著笑著(4)◎

窗外, 依舊暴雨如注。

雨聲越吵,車內反倒顯得越安靜。

猝不及防,盛厭的臉在眼前放大。

嘴唇上傳來的觸感柔軟又溫暖。

偏生, 對方骨子裏是個殺伐決斷的人, 強勢且獨斷, 並不如表麵表現得那麽柔和。

顏北梔隻是愣了幾秒,瞪大了眼, 立馬就打算退開。

但盛厭一隻手按著她的手背, 另一隻手擎著她下巴,小臂發力,皮下肌肉微微鼓起, 感覺力大無窮, 令人完全動不了, 連偏頭都沒法偏一下。

顏北梔不自覺皺起眉。

眉弓也微微跳動。

她試圖厲聲叫醒他, 聲音甫一出口, 卻驟然被他吞掉幾分,顯得含糊黏膩:“盛厭!唔……”

下唇被狠狠地咬住, 帶著狠厲意味。

盛厭整個人壓過去, 將顏北梔幾乎釘在椅背上。

她無法往後倒。

但往前,又似乎即將與他合為一體, 溺斃在他的懷抱裏,直至骨血相融。

顏北梔掙脫不了,幹脆閉上眼, 徹底放鬆身體。

唯獨指尖依舊不自覺地揪著衣擺, 直至布料被揉得皺皺巴巴。

……

這個吻, 長得如同一場暴雨, 氤氳著濕氣, 將空氣全部變得潮濕。

到結束時,盛厭的氣息明顯亂了拍子,呼吸也粗重起來。

隻是,他依舊不願意放開顏北梔,微微側過頭,唇瓣若有似無地抵著她的脖子,一啄一啄的,叫人渾身泛起戰栗酥麻感。

顏北梔看起來也比剛剛狼狽許多。

她的嘴唇被咬得通紅,水光瀲灩,有點像是快要腫起來了。

馬尾辮也被壓散了。

黑色皮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落到盛厭手裏。

盛厭五指插.在她的頭發裏,手掌抵著後腦勺,烏黑中露出若隱若現的一截白,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極具視覺衝擊。

他聲音沙啞,低低地問:“現在有沒有更恨我了?”

顏北梔擰著眉,“你說呢。”

盛厭笑了一聲。

呼吸噴在她耳後,癢意愈發顯著。

顏北梔忍不住地想躲,“……鬆手。”

盛厭不聽,依舊死死地抱著她單薄瘦弱的身體,悶聲悶氣地說著:“你送給我的多肉,我還好好養著。你說我這個頭發顏色好看,我就一直留這個顏色。不是邀功,就是告訴你,我特別喜歡你。”

“……”

“顏北梔,老子是真的喜歡你。你就稍微喜歡我一點點,會死嗎?”

-

午後。

雨終於停了。

盛厭開車,帶顏北梔返回保護站。

然而,剛一抵達,兩人立刻接到了一個新消息。

“……所以,她們是已經確定死了嗎?”顏北梔低聲問。

老張搖頭,“還不清楚。但是警方要求保護站的所有人配合調查。義工那邊說,已經緊急聯係領導,把記者送返西寧,以免節外生枝。”

說著,他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又比劃了一下,“衣服上有那麽長一道刀口,應該是凶多吉少了吧。”

顏北梔抿了抿唇,垂眸,沒說話。

老張:“總之,你們這兩天都不要離開保護站。我也要和學校那邊溝通一下,如果真出了事,估計咱們得提前回了。”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整個保護站,氣氛都沉悶下來。好像昨天晚上聚在一起打遊戲的熱鬧,隻是一場錯覺。

畢竟,誰也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事態發展已經超出想象。

顏北梔心裏壓了不少事,感覺沉甸甸的,沒什麽食欲。

但為了保持身體能量,還是先去了食堂。

今天午餐是炒麵,放在桶裏,好大一鍋。

不知道大廚是誰,炒得挺香,還撒了小米椒,又鮮又辣。

雖然出鍋好一會兒,放得涼了點,倒也一樣好吃。

盛厭在旁邊低聲打了個電話,回來後,也去打了一盤。

還是昨晚那個位置。

兩人麵對麵坐下。

顏北梔已經重新梳過頭發,紮了個丸子頭頂在頭頂,低頭時,會露出細膩的耳垂,和一小節雪白的脖頸。

兩個小時前,盛厭才親過那裏。

思及此,他掩飾般地輕咳一聲,勉強收回視線。

顏北梔恍若未覺,扒拉了幾口麵條,直起身,隨口輕聲問了句:“木希回來了?”

“嗯。”

盛厭點點頭,“早回來了,在房間裏呆著呢。我給她家裏人打電話了,三天之後會有人過來接她走。”

發生這種意外,哪怕盛厭在,趙木希父母估計也放心不了她留在這裏。

顏北梔“哦”了一聲。

頓了頓,又說:“你也先走吧。你們回格爾木等。”

聞言,盛厭放下筷子,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她,“這麽著急趕我走?”

顏北梔語氣平靜淡定:“隻是合理建議。”

根據老張得到的消息,那兩個女生很大可能性是在保護區遇到了偷獵者。

雖說,今天上午隻找到了被刀劃破的外套,但如果真是碰到了偷獵者,泰半是已然凶多吉少。

可可西裏什麽野獸都有。

奄奄一息的人,往野獸出沒區一扔,不見得能找回來。

那麽既然有偷獵者出沒,無關人士早點離開這裏,確實是對自己安全負責的行為。

隻是,盛厭不當回事,牽唇笑了一聲,“我偏不走。”

顏北梔無語凝噎,垂下眼,“……隨你。”

兩人不再說話,開始專心致誌地吃飯。

等餐盤見底,盛厭才再次開口:“這裏主要盜獵什麽?藏羚羊嗎?”

“嗯,對。”顏北梔頷首,耐心給他解釋,“聽說藏羚羊的皮毛在黑市能賣到一萬一條,偷渡帶出國倒個手更貴。其實近些年管控很嚴格,盜獵的人少了很多很多,但是總有人還是會為了利益鋌而走險。”

這些都是宣傳手冊上寫著的。

來這裏第一周都學習過。

沒想到竟然真有拿出來說的這一天。

盛厭沉吟,“會持槍嗎?”

顏北梔:“一般會有。所以已經不是誌願者可以參與協助的範疇了。這裏的森林警察很有經驗。”

盛厭點點頭。

停頓數秒,沒忍住,還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腦袋。

“梔梔,今天你都沒對我發火,是不是代表我還有希望?”

顏北梔:“……”

可可西裏海拔高,日落很遲。

暮色尚淺時,小盧終於回了宿舍。

一進門,她徑直癱倒在**,表情看起來驚魂未定,朝顏北梔嘖舌:“北梔,你知道嗎,今天她們那個外套,是我們這車人先發現的。”

“啊……”

“就在下雨前幾分鍾。我們逛了一圈,打算開車回保護站。在草堆裏看到那件外套,上麵全都是血……而且,就在距離路邊很近的地方。太可怕了。”

說著,小盧眼圈都有點泛紅。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共情力卻相當強。

顏北梔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衝她笑笑,安撫道:“沒事了。”

小盧吸了吸鼻子,歎氣,“我也知道我們沒什麽辦法,但是就是想到兩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女生……哎。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沒有,很正常的。你別想了。”

隔著一條走道,小盧躺在**,低聲喃喃:“北梔,有時候我真的崇拜你,心理素質是真強啊。怪不得能考上計院。”

計算機學院是T大的王牌專業,錄取分數全專業最高,比京市那兩所名校也不逞多讓。

裏頭不僅匯聚了各省市的高考狀元,還有大批保送生、競賽免試生。不少還是拿過國獎的。

相比之下,小盧上的環境學院,錄取分數比計院低了將近15分,本身還是天坑專業,在校地位就要差一大截。

他們看計院的學生,也差不多是膜拜的視角。

更何況,顏北梔還是試點班的大學霸,年年拿國獎不說,大二就能進比賽、跟項目、進科研組打工,完全堪稱計院裏的佼佼者。

“……”

說到最後,小盧摸了摸眼睛,語帶惆悵,感慨一句,“學霸就是學霸。遇到什麽事兒都能保持冷靜。”

顏北梔笑笑,沒應聲。

很快,小盧也不再說話,轉過身去,人悶在被子裏,時不時地小聲啜泣幾聲。

顏北梔無所事事,兀自玩了會兒手機。

專業群裏,有人說起於紹鵬學長的事情。

但不過寥寥幾句,似乎是意識到另一位當事人就在群裏,便很快噤了聲。

顏北梔眯了眯眼睛,指腹在屏幕上方頓住。

良久,還是默默退出了群聊頁麵。

……她心理素質硬嗎?

遇事彌足冷靜嗎?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沒錯。

可是,因為太冷靜,對自身目標太堅定,很多時候,反而無法體會到一些細膩的徘徊猶豫,也無法對別人的執著感同身受。

顏北梔低低地歎了口氣。

在某一瞬間,她下定了決心,打開宗想想的聊天界麵,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送。

North:【想想,你有盛厭國內的手機號嗎?】

兩人有時差。

消息素來很難秒回。

不過,在月夜漫布可可西裏時分,宗想想給了她發來一串手機號。

並且,沒有追問原因。

顏北梔起身,探頭看了看小盧。

見她已經開始打瞌睡,她沒有說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宿舍。

月亮高懸天際。

亮得像一盞高瓦數小燈泡。

空氣也是清澈舒朗。

院子裏,雖然沒有人聚眾打遊戲,但還是時不時有人經過。

顏北梔撿了個無人會注意到的角落,倚在牆邊,慢吞吞地撥通了那串號碼。

“嘟——”

“嘟——”

很快,對方接起來。

“梔梔?”

顏北梔怔了怔,“……嗯。”

盛厭語氣有點驚喜,問道:“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發生什麽事了嗎?我現在過來——”

“等等!”顏北梔飛快地截斷他,“我有事情問你。電話裏說就行了。”

電話那端,悉悉索索的動靜驟然停止。

“好,你說。”

“……”

顏北梔深吸了一口氣,欲開口,卻又沉默下來。

她仰起頭,望向月亮。

蒼穹之中,人類渺小如是。

愈是開闊的地方,越容易讓人生出感慨。

隻是,哪怕如盛厭這種在權貴家庭出身的人,也不過隻這一個月亮。

隻有這一刻,兩人才是平等的。

或許,也隻有在這種地方,才會叫人生出衝動來。

須臾間,顏北梔平靜地說:“上個學期末,我舉報了和我在同一個項目組的學長。”

聲音還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麽起伏波動。

盛厭“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顏北梔:“大一的時候,我和那個學長就在同一個社團,也是他把我帶進教授的組裏,給我一個本科生機會去學習。我們還一起參加了新模型競賽,拿了一等獎。從普世的意義上來說,他算是有恩於我。”

“他在我們學院人緣很不錯,是學生幹部,和學校裏的領導教授關係都很好。”

“今年三月份的時候,他給我表白了。”

說到這裏,一直保持聆聽狀態的盛厭,輕輕“哼”了一聲。

他向來是有點傲氣在身上的。

雖然內心不屑,但也沒有背後點評人家。

顏北梔漫不經心地眨了眨眼睛,攥著手心,繼續說:“我拒絕了他。然後,他將我曾經拜托他修改的一套模型源代碼屬上了自己的名字,送去參賽,得了名次。”

“這件事,我全程不知道。直到獎項下來才發現,那套代碼是我寫的,他隻在框架上做了一些簡單優化。”

“我舉報到了學院,但是學院沒有立刻做出處理,學長還是順利保研,暑假結束就要開始念研一。他的保研資格是早就定下來的。”

“所以,我把這件事整理之後,發到了網上,又給那個比賽的主辦方寫了舉報信。”

“因為盜用成果,學術不端,學長被取消保研資格,學位證也被取消。他所參與的科研項目全部停擺,連同帶教導師也要一起重新審查。”

“……盛厭,我就是這種人。你應該早就體會過。”

“無論你對我多好,但在事關我自己的利益時候,都是無法動搖我的。在任何人和我自己的取舍中,我都會選擇自己。哪怕是以傷害別人為代價。”

“就算是這樣,你也還是喜歡我嗎?”

盛厭不是什麽好人。

她也不是。

所以,在觸手可及的月光迷惑中,在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中,顏北梔昏了頭,咬著下唇,第一次認真地向他確認著。

她始終沒法相信,在兩人經曆過那麽多怨恨與欺騙之後,盛厭還能依舊執著。

顏北梔和於紹鵬學長的事,連陳丹彤都覺得她做得太絕,這兩個月以來,一直為此膽戰心驚,生怕她被打擊報複,影響以後的學習和工作。

她跑來可可西裏,所有人都決定她是在逃避,在後怕,在愧疚。

沒人敢信,她一點都不後悔。

再給她一百次重來,她還是會這麽做。

所以……盛厭會怎麽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