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輕輕的輕輕哼著哭著笑著(1)◎

「“我相信你的愛。”

就讓這句話做我最後的話。」——泰戈爾《飛鳥集》

-

世界一瞬間萬籟俱寂。

黯淡光線照不到的角落, 唯有月光悄悄窺視著,劃出一道明暗分界線。

分界線暗處,圈住兩個人, 有種隱晦的曖昧。

顏北梔垂下眼, 一言不發。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

得不到反饋, 盛厭難得也露出了些許焦躁神色。

他摸了摸口袋。

煙沒有放在這邊口袋裏。

隻有一隻孤零零的打火機,無處可用, 像個光杆司令。

心跳卻隨之急促起來。

驀地, 盛厭低低嗤笑了一聲,聲音像是抽過煙之後的沙啞,“顏北梔, 你是覺得我很可笑嗎?”

說話時, 他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的。

眼底深處, 好似蟄伏了一頭巨獸, 要將麵前花瓣一樣脆弱的女孩一口吞噬下去。

頓了頓, 他繼續說:“那天在書店,你知道我在。”

……是肯定句。

“你故意讓越暄告訴宗想想, 你在那裏。你知道我會去。”

還是肯定句。

“你說我不甘心被你拒絕, 說我不懂感情。現在回想起來,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就算被你那麽莫名其妙地審判了, 就算兩年沒聯係,老子還是他媽的放不下你!”

盛厭罵了句髒話,又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甚至不止一次想, 除了你爸爸的死因, 你要是還有什麽想從我這裏得到的, 那就太好了。可笑嗎?”

他不要麵子了。

什麽高高在上的少爺, 什麽不可一世的厭哥,在顏北梔麵前,在兩人第一次見麵的那天起,在醫院的廊下她轉過頭的那一刻起,全都不複存在。

他恨不得剖開自己的心髒,讓她看看裏麵每一處細枝末節。

“顏北梔,你就那麽討厭我嗎?我沒辦法回到過去、阻止你父親的車禍,也沒辦法阻攔我舅舅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你就要一輩子恨我們家的人嗎?”

“如果必須是這樣的話,那你來報複我吧。來接近我,來傷害我折磨我,讓我痛苦,給你和你的家人們出氣。”

夜色裏,盛厭一字一句地說:“……把我一起帶走,不要隻是隨便利用一下就離開。”

反正,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

不可否認,在這一刻,顏北梔內心是有點震動的。

雖然她一直低著頭,眼睫卻在微微顫抖著,手指也不自覺地用力掐住手心。

顏北梔覺得,自己雖然稱不上喜歡騙人,但卻在行騙這方麵天賦異稟。

讓盛厭念念不忘、反複拿出來說的那幾句話,是她確認他站在書架後麵之後,故意說給越暄聽的。

她故意否認盛厭做的一切努力,將他綁在審判架上。

試圖讓他挫敗,讓他退縮。

讓他立刻和自己劃清界限,不要來影響她的考試。

實際上,連顏北梔自己都無法否認,盛厭對她,雖然強勢又煩人,但向來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當然,她也不可能如自己說的那樣,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屈服。

沒什麽事會比死更可怕。

她還沒那麽瘋狂。

那些都是騙人的。

顏北梔用最傷人自尊的方法,逼退了盛厭,成全自己,給自己鏟除掉所有有可能的障礙。

她不後悔。

可是,再次重逢,在不算“巧合”的巧合下,盛厭卻突然打直球表白了,實在叫人猝不及防。

是他自己,又一次給了她傷害他的機會。

硬生生塞過來。

看起來還大無畏似的。

他說:“隨便你要怎麽辦,總之不許你懷疑老子的真心。”

“……”

須臾間,顏北梔腦袋裏亂七八糟。

仿佛全身關節都在嗡嗡作響。

回過神來,她不自覺地擰了擰眉,後退半步。

抬眸。

盛厭眼中出現了些許受傷的神色。

顏北梔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踟躕許久,終於,她冷靜地開口道:“做朋友不好嗎?像想想和杭景那樣。……沒有什麽傷害是能輕易被磨平的。”

對他來說。

對自己來說。

都是。

盛厭冷冷地笑了一聲,露出了少年邪氣又紈絝不羈的一麵,不管不顧地反問:“什麽樣的朋友?像以前那樣裝模作樣地相處嗎?老子不會對朋友有想法,但看到你就想抱你親你想睡你,這樣也可以?”

“…………”

對話不歡而散。

這場表白自然也沒能有始有終。

匆匆回到宿舍,顏北梔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到**。

被子往上拉,拉過頭,一整個兒蒙住腦袋。

黑暗讓視線變得渾濁。

但又令神智清明。

她憋著氣,悶不吭聲地兀自思索著。

盛厭到底為什麽喜歡她呢?

她有什麽好的,無聊、沒勁,性子又冷又獨,講話也不好聽。就算是長得還可以,也比不上他們那個圈子裏的鶯鶯燕燕。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果真的不是得不到的勝負欲作祟的話,那他……可能是受.虐.狂吧。

或者,就如同盧敏說的那樣。

是一種“向下的憐憫”。

……

更遲一些的時候,小盧終於回來了。

顏北梔沒開燈,小盧不確定她在不在、亦或是睡了沒有,用氣音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北梔?”

被子裏,傳來沉悶的聲音:“……嗯。”

小盧鬆了口氣,打開宿舍頂燈,笑著說:“我還當你睡了呢,怕吵醒你了。”

顏北梔:“沒事的。”

小盧心情還不錯,從帆布包裏摸出一包軟糖,拆開,倒了幾粒進嘴。

看包裝,像是兩人今天早上在格爾木買的。

她朝顏北梔示意了一下。

但顏北梔沒看到。

於是,小盧隻能含著糖,含含糊糊地問:“要吃糖嗎?我剛從學長那兒拿的。”

“不了,謝謝。”

小盧“哦”了一聲,也不強求,自己把包裝收起來放好。

但閑聊並沒有就此結束。

許是聽顏北梔聲音裏沒多少困意,小盧精神亢奮,絮絮叨叨地與她分享起今天發生的事。

其中就包括盛厭和木希。

“……對了,我剛還聽老張說,許晉言好像看上那個Lolita小姑娘了,拜托他打聽小姑娘和你那個同學的關係。”

顏北梔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句。

剛剛,被盛厭打斷的那個提問,就是老張在問詢他們倆之間是什麽關係,是不是情侶,還是親戚。

隻是,顏北梔沒來得及回答,就被盛厭拉走了。

小盧也挺好奇,“所以他們倆到底什麽關係啊?”

“我不知道。”

小盧有點訝異,想了想,又問了個問題:“今天在車上,那個電話不是說你同學特地回國來的嘛,他是留學生嗎?美本?”

顏北梔笑笑,依舊淡聲答道:“我也不知道。”

她和盛厭之間,真的隔了太遠、也太久了。

所以,突如其來的表白,才愈發叫人手足無措。

-

翌日,可可西裏依舊是個好天氣。

顏北梔一晚上輾轉反側沒睡好,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眯了會兒。

天一亮,立馬又醒了過來。

隔壁床,小盧的呼吸依舊平穩。

顏北梔躺在**,內心掙紮了會兒,還是決定繼續閉目養神。

畢竟,宿舍空間小。

動作再輕,難免也有可能吵醒旁人。

她們倆連續兩天都在外奔波,小盧應該也沒休息好。

今天沒什麽安排,還是讓她多睡會兒。

隻是,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大約十五分鍾後,外頭的小院裏,不知不覺地開始吵鬧起來。

這平房隔音差,外麵又沒有控製音量。

各種不明所以的詞匯,穿過玻璃窗,斷斷續續地傳進來。

小盧翻了個身,嘴裏嘟囔了幾句,像是已然被吵醒了。

顏北梔陡然坐起身,從旁摸過手機,解鎖。

果然,T大這個項目的微信群聊裏,已經有99+未讀消息。

【現在怎麽辦?我們要去一起幫忙找人嗎?】

【我有車,可以先出去在周邊轉轉。她們倆姑娘,應該走不快吧?】

【要不先問問森林警察那邊怎麽說?】

【他們翻過監控了嗎?】

【……】

顏北梔蹙了蹙眉,將消息往上翻,拉到最初始。

而後,一條條仔細往下看。

今天淩晨三點多的時候,兩個女大學生違規進入了自然保護區,現在已經失聯。

據說,這倆人是前幾天就已經失蹤,但因為年滿18歲,家長先自己到處聯係了一陣,實在找不到人,才去報案。

警方通過沿途監控,確認她們倆搭車來到了玉樹。

監控最後拍到的位置,就是保護區外的景區。不出意外的話,人早已經溜進野生動物出沒區域了。

這不是什麽新鮮事。

顏北梔他們剛來到這裏,就聽公益組織的誌願者說過,每年都會有人試圖偷偷進來,暑假尤甚。

而且各種理由,五花八門。

什麽自由攝影師啊、來探險的、徒步的、

還有專門跑來自.殺的。

像之前那種失蹤案,在這裏時有發生。有些順利出來了,有些再也找不到了。

說不準是遇上了野獸,還是迷路了。

亦或是,碰到了盜獵者。

……

沒一會兒,小盧徹底清醒過來。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飛快地洗漱換衣服,出去和同學們匯合。

老張人已經在外頭,正和大家說這件事。

“警方那邊已經聯絡過了,人還沒找到。義工那邊說晚點就有記者要過來,出這種事情很不好,也已經全都去附近幫忙找人了。咱們沒車,先不要湊熱鬧,別到時候把自己也搞丟了。”

旁邊,一個男生舉手,“我開車來了。”

老張點頭,“那你要不帶倆人,先去清水河那塊兒轉轉?”

“行。”

“記得保持聯絡。”

“……”

全程,顏北梔始終站在角落,一言不發。

直到一道呼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側。

意識到時,對方已然近在咫尺。

她側臉看過去。

盛厭似乎也沒睡好,皮膚比平時更蒼白幾分,但看著卻不顯憔悴,依然玉樹臨風。

他抬手,虛虛搭在顏北梔肩膀上,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親昵自然。

頓了頓,又溫溫吞吞地開口道:“我也有車。你需不需要去幫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