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你寫給我我的第一首歌(5)◎

顏北梔和盛厭並肩一起走, 這個畫麵,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

乍然顯現,竟然有種虛幻感, 無端透出幾分荒謬。

唯獨當事人恍若未覺。

兩道影子在水泥地上纏繞、交錯。

合二為一, 又分崩離析。

像海西隨處可見的風力發電機扇葉, 在幕天席地中翩翩起舞,又時刻在某個點上相偎相依。

盛厭垂眸, 兀自欣賞了會兒。

眼底的微光, 如同一片迷離的海,深邃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一瞬, 才顯露出陌生感。

兩年前的盛厭, 永遠是熱烈張揚的, 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 高高在上, 似乎做什麽都輕而易舉,胸有成竹, 才能時刻活在仰慕和豔羨中。

因此, 性子也彌足霸道強勢,隨心所欲, 說一不二。

頗有點“老子天下第一”的意思。

如今,少年人麵容不變,那種熱烈不羈、玩世不恭, 卻好似慢慢沉澱下來。

稱不上陰鬱。

對一個富家大少爺來說, 反而多了些人氣。

……當然霸道還是霸道。

誰都阻擋不了他的入侵。

哪怕不在同一個世界, 亦是如此。

顏北梔如夢初醒般, 悄然收回視線。

……

兩人再走出一小段。

食堂近在眼前。

保護站條件有限, 說是食堂,但其實也就是比較大一點的房間,設計成四麵開窗,擺上桌椅,通風視野皆具。

偶爾要開個小會,也用這個地方。

每天,到三餐的時間點,會有幾個義工用後頭的爐子,做上幾鍋大鍋飯,誰要吃就過來自己打。

今天晚上的菜單是炒土豆絲和羊肉湯。

顏北梔不挑剔,從旁邊拿了餐盤和餐具。

頓了頓,又想到什麽,回頭提醒盛厭:“你要吃的話就在這裏拿。”

盛厭沒動,揚眉,“你來這裏每天都吃這些嗎?”

顏北梔:“你想吃泡麵的話,老張那裏也有。但開水要自己燒。”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兩人都是聰明人,還是舊相識,用不著打機鋒搞拉扯。

互相之間,言下之意大多明明白白。

顏北梔沒作聲,拿著餐盤,徑直往前走去打飯菜。

她的背影依舊是纖細瘦弱的。修長的脖頸,瘦伶伶的肩膀,像蝴蝶翅膀一樣單薄,弱不禁風。

是哪怕穿著薄帽衫,也擋不住的清瘦身形。

似乎隻要一隻手,就能牢牢握住那截骨頭。平白叫人生出些許暴虐卑劣的占有欲來。

縱使如此,盛厭從沒見過顏北梔佝僂駝背。

她永遠都是那樣站得筆直,亭亭玉立。天鵝一樣修長的脖頸,一副不卑不亢的氣勢。

“……在發什麽呆?”

轉眼,顏北梔已經回到盛厭旁邊,淡淡地說了一句,將他從出神中喚醒。

盛厭搖頭,“沒什麽。”

“哦。”

顏北梔沒追問,就近挑了張桌子坐下。

盛厭便也順勢坐在她對麵,目光如炬,牢牢盯著她的動作,看她慢條斯理地挑土豆絲。

這個點,食堂裏沒別人在。

因為環境太過安靜,一點細微響動就變得無比清晰。

比如呼吸聲。

比如吞咽聲。

比如勺子和碗相觸碰的刺耳聲音。

……等等。

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氛無端地氤氳而開,在空氣中升騰,緊張又繾綣,泛起陣陣漣漪。

兩人之間,好像直到此刻,才有了真正“重逢”的氛圍。

顏北梔倏地放下勺子,坐直身體,同盛厭對視。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欲說還休。

顏北梔頓了頓,率先開口:“這兩年,過得還好嗎?”

盛厭:“不好。”

聲音回**在偌大房間,聽起來空空****的。

隻是,因為他答得太過斬釘截鐵,顏北梔沒忍住,輕輕笑了一下,“抱歉。”

說實話,盛厭確實過得算不上太好。

高三那年,顏北梔表態之後,他憤然離開海市,前往美國求學。

之後,很是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時間。

抽煙也是在那會兒學會的。

隻是,兩年時間太短,沒能讓盛厭釋懷。

學業對他來說沒有什麽難度。

留學生活動提不起興趣。

空白時間太長,他就像個癮.君.子一樣,不受控製地關注著顏北梔的消息,時時刻刻。

哪怕隔著山水迢迢。

哪怕連微信都得漂洋過海。

盛厭知道她考得很好,心心念念的市狀元和獎學金全都順利到手,夙願終了。

也知道她沒有去北城那兩所TOP2,而是留在了海市。

知道她家換了房子。

知道她選了計算機學院的專業。

可能因為大家都說計院畢業工資高。

知道她在大學依舊勤奮刻苦,科科績點滿分,還參加了不少比賽和專業項目,都是有含金量也有工資的。

因為太忙,報銷了所有周末和節假日。

甚至,顏北梔在學校受了委屈,盛厭第一反應是立刻打開網頁訂機票。

……

他人去了異國他鄉,但是最重要的東西丟下了。

像放風箏一樣,飛得再高,依舊被繩子牢牢地鎖著牽著,自始至終,無法掙脫。自由當然也不會存在。

毫無疑問。

顏北梔就是那個拉線的人。

她曾經還毫不留情地把線剪斷。

是他偏不肯放,像個白癡一樣,自己往回接,往南牆上撞。

盛厭自嘲般笑了一聲,曲起指,一下一下輕叩著桌麵,沉沉地再次重複道:“……不想聽抱歉。”

短短兩天裏,顏北梔已經說了好幾次。

他知道她心底沒覺得有多對不起他。

她隻是想表達一個立場。

與他兩不相欠的立場。

盛厭不想聽,幹脆挪開視線,眉頭微微蹙起。

顏北梔點點頭,鎮定自若,“知道了。”

閑聊大抵就此告一段落。

她低下頭,自顧自地繼續吃飯。

等到那盤土豆絲見底,盛厭才再次開口:“你們平時在這裏做什麽?”

顏北梔想了想,給他解釋:“一般最多的是撿垃圾。保護區邊緣也是有人的,公路沿途產生的垃圾會破壞自然環境。我們和這裏的誌願者一起,負責清理垃圾和分類,再由專人送去格爾木。”

“每天都要去?”

“不是,定期組織。沒事的時候自由活動。”

當然,偶爾還會有其他宣傳活動,不過都是偶發性事件。

她喝了口羊肉湯,沒有給盛厭介紹。

盛厭兀自沉吟片刻,笑了聲,“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顏北梔一怔。

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我也要報名。你們還可以加人嗎?”

“……”

四目相對。

少頃,顏北梔回過神。

眼睛裏冷冷清清的,語氣也依舊平緩,無甚起伏。

她說:“你可以問問誌願者那邊的負責人。我們是跟學校走的,沒有資格接受非本校學生的申請。”

盛厭點頭,“負責人是誰?”

顏北梔:“我不太清楚。”

聞言,盛厭牽了牽唇,又是那副有點痞的神情,慢條斯理地開口:“那我當你的家屬,這樣可以嗎?撿垃圾不可以帶家屬嗎?”

“我沒……”

倏忽間,食堂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聲,將顏北梔的話頭截斷。

是那群聚在院子裏打遊戲的男生來了。

為首的是老張。

木希也混跡其中,正和環院的一個男生討論某個遊戲。

見到盛厭,她毫不猶豫地停止聊天,穿著LO裙,一蹦一跳地來到兩人桌子這邊。

“阿厭哥哥!”

木希一隻手搭到他肩膀上,另一隻手抓住了他襯衫的一小塊布料,很小女生氣地晃了晃,“我找你半天啦!你有空沒,陪我去車上拿點東西唄~”

盛厭擰了擰眉,卻沒甩開她,隻是問:“什麽東西?”

木希:“明天要搭配用的蝴蝶結發卡,行李箱沒塞得下,就丟你後備箱裏了。我剛和他們約好了,明天要去保護區逛逛呢!我的裙子必須要用那個搭配,拍照才好看。”

這個理由聽起來相當充分。

盛厭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下來。

他站起身,同顏北梔低聲說了句“晚點再說”,便邁開腳步,朝食堂另一個出口方向走去。

車停在另一邊。

剛好和打飯回來的老張他們一群人擦肩而過。

這樣看,老張比盛厭矮了小半個頭,不過他人四平八穩的,滿臉笑嗬嗬,還衝著盛厭和木希點點頭,脾氣很好的樣子。

而後,他便端著餐盤、在顏北梔麵前落座,坐在了盛厭之前的位置上。

盛厭腳步一頓。

食堂不大,哪怕人比剛才多了不少,但也能聽清不遠處的說話聲。

餘光中,老張正和顏悅色地在和顏北梔說話。

“北梔,今天路上還順利嗎?”

“……”

這有什麽可問的,難道還能不順利嗎。

別理他。

盛厭心想。

顏北梔點頭,“還蠻快的。”

老張:“小盧說送你們過來的那個男生是你高中同學?”

顏北梔不明所以,再次點頭,“對。”

老張明顯又說了點什麽。

隻不過,兩個人湊得比剛剛近了些,聲音似乎也壓低了幾分。在盛厭那個位置,已經聽不清聲音、也看不清嘴型了。

盛厭在原地駐足太久。

久到木希都有些狐疑起來。

“阿厭哥哥?怎麽了?……”

下一秒,盛厭將車鑰匙掏出來,隨手扔給她,“你自己去找,車就停在後麵,這個門出去走到底右拐。”

接著,他大步回到顏北梔那兒。

動靜有點大。

顏北梔和老張停止聊天,雙雙仰起頭,看向他。

盛厭伸手,攥住了顏北梔的手腕,一把將她拉起來,“顏北梔,你過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現在?”

“對,現在立刻,很急的事。”

說完,他不由分說,將顏北梔拽出了食堂。

……

屋外,高原的夜,姍姍來遲。

許是因為這裏沒有空氣汙染,天空特別幹淨,連星星都比城市裏明亮許多。

可可西裏的宣傳上說,這是地球上最後一片純淨的土地。

未經允許,人類不可涉足。

溶溶夜色,就像是水流一般,撫過這片大地的每一處角落。

蒼穹下,除了月光和星光,唯有保護站亮著燈,像一座孤獨的燈塔。

盛厭將顏北梔拉到無人陰影裏。

他手長腳長,步子大,但也沒把顏北梔拉得趔趄,依舊穩穩當當的,閑庭信步似的跟著他。

直到盛厭停下腳步,鬆開手。

轉過身。

兩人麵對麵。

顏北梔靜靜地注視著盛厭的眉眼,耐心等他說話。

但盛厭也沒有立刻開口。

任憑烏漆漆的沉默將兩人包裹在一起。

良久,他終於低聲開口,問道:“你們那個姓張的學長,剛剛問你什麽了?”

顏北梔笑笑,淡聲作答:“沒什麽,就是一些閑話。你不是要幫木希拿東西嗎,怎麽突然又有事找我了?”

盛厭:“她自己有手,自己也能拿。”

顏北梔點點頭,“也是。”

她永遠是這種平和淡漠的態度。

無論什麽時候。

盛厭覺得,哪怕是她在說出那些叫人痛苦的話的時候,也是這樣不急不緩的,直插心髒。

哪怕別人已經鮮血淋漓,她依舊渾不在意。

可是,他沒有這樣好的耐心。

他的梔子花,他的天鵝,無論是能見到、亦或是見不到顏北梔的每一秒,他都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那個老張,明明就是喜歡她,明明就在獻殷勤。

他連一秒鍾都忍不了。

思及此,盛厭擰了擰眉,再次開口,喊她:“顏北梔。”

“嗯。”

“我要說的事就是,不知道你還有什麽需要利用我的地方,沒關係,老子不介意。”

“……”

“拜托你喜歡我吧。”

說完,盛厭自己都愣了一下。

真好笑,他還以為自己這次回來,是來複仇的,是要把那些刀子,一把一把、如數歸還回去的。

結果,居然連三天都忍不下去。

“……裝出來的也可以。”他咬了咬牙,低聲說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