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放開了拳頭反而更自由(3)◎

在場所有人,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這下,是比剛剛杭景胡言亂語之後,更加冰冷的寂靜無聲。

宗想想瞌睡勁兒瞬間消散, 目瞪口呆地看著顏北梔, 半天說不出話來, 隻能愣愣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字:“啊……”

作為話題中的另一個主角,盛厭臉色相當難看。

目光沉沉, 牢牢地鎖在顏北梔臉上。

似乎要將她臉上盯出一個窟窿, 才能罷休。

杭景很識時務,怕挨盛厭揍,絕不拱火, 隻一言不發地縮在一旁看熱鬧。

五個人裏, 大抵, 唯有顏北梔依舊泰然自若。

她將滿天星放到一邊, 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

一連串動作,散漫又淡然。

好像她和他們, 完全不在一個空間, 並不身處一個平麵。

見狀,盛厭反倒氣笑了, 率先開口:“梔梔,別開玩笑。”

顏北梔抬起頭,語氣平靜:“我沒有開玩笑。這就是我許的願。”

“……”

“高考隻剩不到三個月了, 考完之後, 我和你, 不就不會再有什麽瓜葛了麽。反正我們不會上一所學校, 也不會有什麽聯係。”

說話時, 兩人終於對上視線。

盛厭撚了撚手指,眼神逐漸變得淩厲,“原來你一直是這麽想的?”

“嗯。”

“討厭我?嫌我煩?”

顏北梔搖搖頭,握緊水杯,輕聲:“沒必要找什麽理由。你如果不願意聽真話,那我收回好了。就當開玩笑吧,別毀了過生日的心情。”

“……”

盛厭暗自咬了咬牙。

某一時刻,顏北梔似乎又回到了剛剛轉學過來那會兒的樣子。

吹熄蠟燭之後,這裏依舊隻開了一排射燈。

加上室內裝潢是紅黑配色,愈發顯得光線暗淡,連身邊人的五官都平白變得模糊不清。

在這種環境下,顏北梔皮膚白皙,表情清冷,隨時隨地漂亮得輕而易舉。

氣質看起來也和從前一樣,無辜、疏離、難以觸碰。

盛厭以為,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已經被他拽入凡塵,沾染上了煙火氣。

他以為,他已經不疾不徐,已經成功陪伴她、靠近她,已經讓她不再設防。

他以為他快要擁有她了。

以為皎潔的梔子花快要專屬於他了。

但是,顏北梔僅僅用一句話,就將盛厭重新打回原形。

“……”

盛厭無甚表情地又笑了一下,“能聽聽原因嗎?老子又哪裏惹到你了?”

顏北梔烏黑眼珠轉了一圈。

視線逡巡,從所有人臉上掠過一遍,再回到盛厭臉上。

她輕聲問道:“就在這裏說?”

盛厭點頭,“嗯哼。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麽?”

顏北梔“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

原本不想用這種方法的。

但是沒辦法了。

盛厭不是一個能被說服的人,也不會聽任何人的意見。

他就是一個霸道的小少爺,因為有無數條退路,所以才能肆意妄為。

而自己,從來隻有一條出路,沒有試錯的成本,也絕對不能去試探盧敏的底線。

她錯不起。

所以,顏北梔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你難道不知道,你舅舅的心髒,是我爸爸捐給他的嗎?”

“……”

“我草……”

這個消息太過震驚,成功震得杭景爆了句粗口出來。

連從頭至尾事不關己的越暄,也抬起頭來,和宗想想一起愕然地看著顏北梔。

他們幾個裏,杭景和宗想想都和盛厭關係親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甚至,連長輩的關係也很緊密,是一個圈子的人。

家族之間,間或會有利益往來,就沒什麽秘密可言。

盧潭做過換心手術這件事,杭景和宗想想都是知情的,之前還結伴去醫院探望過。

隻是,誰都沒想到,那顆心髒,竟然來自顏北梔的爸爸。

這實在太過巧合。

巧合到有點荒謬了。

顏北梔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頓了頓,繼續說:“我爸爸是出車禍死的,在他接受換心手術之前,我們家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簽署過捐贈協議。可惜,他再也沒機會親口告訴我們了。”

盛厭:“所以呢?”

聞言,顏北梔牽唇笑了笑,“所以,對我來說,你們一家,就是我的殺父仇人。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你家人故意製造了一場車禍。畢竟你之前也和我說過,當時,你舅舅就快要死了,已經不能再等了。”

“……”

“一想到我爸的心髒在你舅舅胸口跳動,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已經變成了一把黃土。你覺得,在我心裏,我和你之間,會是什麽關係?”

說完,顏北梔站起身,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位置看向盛厭,“我本來不想把這種事說出來的,反正馬上也要畢業了,沒必要說得太明白。但是……總之,時間不早,我先走了。”

她扭過臉,朝宗想想點頭示意。

之後,兀自邁開腳步,要去門口拿包和外套。

“站住!”

盛厭長腿一跨,怒氣衝衝地攔在顏北梔麵前。

四目相對。

射燈從屋頂照下來,讓顏北梔的眼睛看起來愈發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她側了側臉,擰眉,“後麵還有活動嗎?”

盛厭成功被她這種淡然的態度激怒,一把捏住了她單薄的肩膀,讓她徹底動彈不能。

就像是拷住了蝴蝶翅膀一樣,叫它再也飛不起來。

可顏北梔不是蝴蝶。

她絲毫不掙紮,站得筆挺,一動也不動,隻蹙著眉,將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後麵還有什麽活動嗎?已經淩晨了,我要回家了。等會兒你不是還要辦生日宴嗎,也早點回吧。晚安。”

聞言,盛厭手上力氣不受控製地加重,死死地扣著顏北梔單薄的骨頭,直到她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才又放鬆了力氣。

怒上心頭時,盛厭很想要顏北梔也嚐嚐痛苦的感覺。

可是,又舍不得她真的受傷。

他咬著牙,顧不上後麵在看熱鬧的旁人,第一次用低聲下氣的語氣,問她:“梔梔,你是在說氣話吧?你明明知道,你擺脫不了我,就算是從宜光畢業……而且,你爸和我舅舅的事情,根本就是意外。”

不,從來不是意外。

盛厭驟然回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顏北梔,就是在醫院的長廊下。

那天,他是去看望盧潭的。

盧潭躺在病**,臉上是病態的蒼白虛弱,但依舊笑吟吟的,把手上的戒指給了他,開玩笑說幸好沒變成“遺物”,但要他也得好好保存。

所以,顏北梔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呢?

顯而易見,她也是因為盧潭在那家醫院,所以才會去的。

盛厭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穿著白色的裙子,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雨絲幾乎能穿透她白得透明的皮膚。

她整個人就像是隨時會隨風飛走一樣,脆弱又單薄羸弱。宛如純白的花瓣,輕輕一觸碰就會碎裂看開來。

唯有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透著超然的冷然。

隻一瞬間,盛厭對麵前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女生,平白生出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他想要得到她,想看她的臉上露出脆弱的表情……更掐著她的腰,想看她雙眸微紅、盈盈含淚的樣子。

人類都有劣根性。

盛厭從不否認。

所以,其實那會兒,顏將為已經離世了嗎?

盛厭抓了一把頭發,聲音悶悶的,“……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等等,我讓司機送你。”

說完,他轉身欲走。

顏北梔心下驀地一凜,幾乎沒有做過多考慮,話已經脫口而出:“等等!”

盛厭腳步頓了頓。

他並沒有回頭。

依舊隻是用清瘦頎長的背影對著她。

似乎在等待什麽審判。

“……”

事實上,顏北梔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不知道放完狠話之後,該如何麵對盛厭的偏執執拗。

腦袋裏一片亂糟糟的,像是一團毛線胡亂纏繞在一起,找不到解開線團的下手處,便不自覺升騰出手足無措的感覺。

但幸好,她的心足夠硬,無所畏懼,很快整理好思緒。

“盛厭,你真的覺得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嗎?我以為你讓我挑明,是聽得懂話的意思。我討厭你,我恨你們家的所有人。”

狠話一句連著一句。

反正又不要錢。

勢必要將人逼回他本該走的那條路上去。

“……”

盛厭咬緊牙關,一言不發,拳頭緊緊地攥著。

如果不是室內光線不夠亮,應該所有人都會看到,他的身體正在微微發顫。

半晌,他終於開口:“……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知道你是生氣才這麽說的。你看,我們還互相準備了生日禮物。”

聲音沙啞低沉,如同喃喃。

或者說,更想某種自我說服。

誰會給討厭的人準備生日禮物呢?

聽他這麽說,顏北梔遲疑一瞬,點點頭。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走到吧台的另一邊,一揚手,將她送給盛厭的那個禮物盒揮落到地。

“啪!——”

吧台有半人多高,兩盆多肉摔到地上,花盆和裏麵的土都碎成了好幾瓣。

鋼筆也從塑料筆盒裏摔出來。

“骨碌碌”滾到得老遠。

她拍拍手,像是做成了某件大事一樣,長長地鬆了口氣。

盛厭:“顏北梔!”

話音甫一落下,下一秒,盛厭人已經出現在了顏北梔麵前。

他個子高,力氣大,猝不及防,用手掐住了顏北梔的下巴,用力往上抬。

這個姿勢下,顏北梔不得不仰頭與他對視。

盛厭的眼神裏怒火滔天,像是要將她一口咬死。

顏北梔心髒漏跳了幾拍。

難得,率先轉開視線。

隻是,盛厭依舊沒有放過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細細描摹著她的臉,走火入魔一般,妄圖窺探出什麽端倪。

時間凝固在這一刻,變得漫長而難熬。

不遠處,宗想想做了幾個深呼吸,決定承擔起調和這場鬧劇的重任。

她弱弱地開口:“那個……梔寶,厭哥……這麽好的日子,我們有什麽話……”好好說。

最後三個字還沒能吐出來。

倏忽間,盛厭已經放開了顏北梔。

“砰!”

一聲巨響。

他一腳踹開了餐廳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鎖顯然承受不了少年人的怒火,金屬配件“噠”一聲掉到地上。

門板搖搖晃晃、開開合合。

走廊的風吹進來,逐漸將沉悶與焦躁的空氣吹散。

顏北梔依舊站在原地,默默低下頭。

下巴尖上漸漸浮出一圈紅印,火辣辣的感覺,昭示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因為皮膚太白,像是受了什麽淩虐似的,看起來可怖極了。

她自己倒是不怎麽在意,隻自顧自地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拚命將心髒跳動的速度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