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真實

◎他明明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這個世界,卻虧欠了他那麽多。◎

“……”

陳濯想過很多種可能, 唯獨沒想過會在對方嘴裏聽見這個名字。

這三個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生活裏了。

陳濯心髒傳來一陣鈍痛,他閉閉眼睛, 深吸一口氣:

“請問您是……?”

“我是夏子澈的朋友。”

賽謠尾音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有些事情,我很早很早就想跟你說了, 但他說過, 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也不想為你帶去困擾, 所以, 我也沉默了這麽久。我知道你一直在和宋愈哲談戀愛,八年了, 但我最近聽說他結婚了, 和一個女孩。

“陳濯,原來, 你的生活也沒有那麽幸福。”

賽謠像是輕笑了一聲。

頓了頓, 她又道:

“我思來想去, 猶豫了很久, 還是決定給你打個電話。畢竟你已經分手了吧,那也沒有打不打擾一說了,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

陳濯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麽, 所以隻默默聽著。

但不知為何,他心裏總有股不安, 他隱隱感覺, 這個叫做賽謠的女孩接下來要說的, 會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果然, 停頓片刻, 賽謠終於說出了下一句:

“夏子澈他喜歡你,喜歡了很久。”

“……?”

這句話很短,但陳濯卻用了很長時間來理解其中的含義。

夏子澈,喜歡他?

是他理解的那種喜歡?

陳濯有些茫然。

夏子澈是和他一起長大的竹馬,是鄰居家幼稚機靈的男孩,他死在十八歲的夏天,死於一場車禍,但在他離開的八年後,突然有個人跳出來告訴陳濯,他喜歡他,喜歡了很久。

“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賽謠像是自嘲般輕笑了一聲。

再開口時,她聲音低了些:

“你當然不知道。”

賽謠的聲音被藍牙音響填充到車內各個角落,一字一句把陳濯不知道的事情一點一點攤開到他麵前,略顯殘忍:

“你隻覺得他幼稚,覺得他什麽都不懂,覺得他話多煩人。你當然不知道他從小就喜歡你,願意跟你分享是因為喜歡你,湊到你麵前逗你笑也是喜歡你,他說過,他隻要能陪著你就很開心了,但後來,他連陪著你的資格都沒有了。

“說實話陳濯,你看起來那麽聰明,但某些事上真的遲鈍得讓人厭煩。連宋愈哲都能看出來他喜歡你,你卻從頭到尾沒察覺到一點端倪?

“你還記得,高二的時候,學校辦過一次校慶。那次夏子澈想爭取一個節目名額,我們審核都過了,可彩排後又不明不白地被刷了下去,後來才知道,是那個宋愈哲搞的鬼,他仗著自己是學生會長,以風格不符為由,在投票裏把我們的節目裁了下去。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過去這麽多年,我也記不清了,但宋愈哲一直在針對夏子澈,隻是夏子澈知道你很在意你這位朋友,所以什麽都沒跟你說。

“宋愈哲不想讓夏子澈靠近你,他說夏子澈配不上你,隻會拖你的後腿,說你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他,如果不是住得近又一起長大,像夏子澈這樣的人,你根本不會多看一眼。”

聽見這些話,陳濯握著方向盤的手用力了些:

“……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這麽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時,夏子澈信了。他覺得自己會給你添麻煩,也知道你忙著高考,所以沒再打擾你。他高三的時候跟他媽一起回了南江,他住在那女人家裏,他跟我講,他其實不想回去,他在那間屋子裏,就像個外人。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高三之後,你應該就沒再見過他了吧?但其實不是。

“八年前你家著火,你也在屋子裏,當時是誰救你出來的,你還記得嗎?你應該以為是宋愈哲吧,但其實不止他,當時在那間著火的屋子裏,還有夏子澈。

“是他找見你,用濕毛巾拖延時間、把你交給了後來的宋愈哲,讓他帶你離開。但他沒走,因為他還要去找你媽媽。他最後被消防員救出來時真的就剩一口氣了,他在醫院躺了很多天,你猜他醒來之後第一句話說了什麽?他人都還沒清醒,先問的是,‘蘇阿姨有沒有事’,他在自責,自責沒把人救出來,自責讓你在父親走後又失去了母親……”

賽謠有些哽咽:

“但這些事你都不知道,對嗎?”

“……”

陳濯張張口,像是想說什麽,但他一時沒能發出聲音,隻有心髒的鈍痛愈發明顯。

“陳濯,我知道你回過北川,我在墓園見過你。那天你在他的墓碑旁邊坐了很久,離開前,你應該看見那句話了吧?

“就像太陽永恒不凋零,就像每顆星星都有運作軌跡。

“這句話是我刻上去的。

“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這是他寫了很多很多年的、最滿意最喜歡的歌裏的詞,這首歌叫《情書》,是他寫給你的。

“但他沒給你唱過,他沒機會給你唱。

“那年你要跟宋愈哲離開北川,去南江,被他知道了。他知道你們在一起了,他答應我,他也會試著放下這段暗戀,但在那之前,他至少想讓你知曉他的喜歡,他想給你唱這首歌。

“那時候他還沒出院,我和醫生怎麽勸都沒用,他一定要去找你。他背著吉他和琴譜走了,走了之後,就……再沒回來。

“陳濯,你知道夏子澈是怎麽死的嗎?你從別人那裏聽到的,是這個版本對嗎?車禍?

“他騎自行車,走去機場的小路,那條路很偏很冷清,他在路口的視覺盲區,撞上了轉彎逆行的車。”

賽謠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了,她有很多次都幾乎講不下去,但還是強撐著讓自己說出這些沒人知道的秘密:

“但陳濯,你知道嗎?當時的事故發生在下午,可最後法醫屍檢,推出他的死亡時間,是在當天半夜到第二天淩晨。

“他沒死,陳濯,他不是死於車禍!不是的!!”

賽謠情緒很崩潰,這些事情,她一個人守了太久太久。

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夏子澈離開後,她找不見生活的意義了,但她又不敢去死,因為,如果連她都死了,那夏子澈的墓就再也沒人掃了,夏子澈的故事和秘密,就真的沒有人知道了。

賽謠不是個幸福的小孩,她從小被父親家暴,在那個男人的陰影下逃不走也躲不掉,以前她還有夏子澈,他會保護她會安慰她,在當年他第一次背著吉他逆著光出現在賽謠的眼裏,他就是她生命裏唯一有色彩的人,可後來,這唯一一抹彩色也消失了。

夏子澈喜歡一個不可能的人,賽謠又何嚐不是。以前他們還能一起過節過年、抱團取暖,可後來,賽謠能傾訴的隻有一個冷冰冰的墓碑。

夏子澈說自己死後要把最喜歡的歌刻在碑上,可沒人能幫他實現,她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跪在他的墓碑旁邊,打著手電筒,用小刀一筆一劃地在他墓碑後麵刻上他最喜歡的兩句詞。

這樣,如果有一天,那個人想起他、過來看一眼,還能看見他沒能唱出的那首歌、沒能說清的那句話。

沒人在乎夏子澈,沒人在乎。

絕大多數人以為,他的死隻是單純的意外事故,連他所謂的母親都不願意去深究。

隻有賽謠知道,不是的。

那天夏子澈背著吉他和琴譜,去機場找他在意的人,賽謠就在醫院等他,可她等了很久很久,人也沒回來。

賽謠試著打電話,沒人接。她想問問陳濯有沒有見到夏子澈,可她不認識陳濯,也聯係不上他,她隻能等。

那天她一晚上沒睡,她知道夏子澈不會無緣無故不接電話,也不會不回醫院,她覺得夏子澈出事了,可人失蹤沒滿時間報不了案,她沒辦法,隻能自己去找。

她知道夏子澈會走哪條路,就抱著碰運氣的心態,沿著那條小路一點一點找。

後來……

後來,他在小路的丁字路口,撿到了地上一張琴譜,還看見了路麵上一灘不大明顯的血跡。

她當時就哭了,但她知道自己得堅強,因為她還沒找到夏子澈。

還因為,這世界上,除了她,沒人會在意他了。

她在周邊找了很久,能問的人都問了,最後找見那個少年時,是在離事發地不遠處的蘆葦**裏,那個溫暖了時光的少年,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車禍發生在下午,可法醫屍檢,推測夏子澈的死亡時間是在當天半夜至第二天淩晨。

肇事司機被抓住後給的解釋,是當時他太怕了,他撞死了人,不敢擔責,所以一時糊塗,把屍體扔進了附近的蘆葦**裏。

可他“拋屍”的時候,夏子澈明明還活著,還有意識。

這不是意外,不是過失。

這是謀殺。

賽謠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回憶自己看見夏子澈時的畫麵。

她記得那是夏日一個很熱很熱的晴天,太陽比往常都要毒辣,她走到蘆葦**邊,撥開蘆葦,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少年。

他身後,血跡拖拽幾十米,那是他有意識時、在辨不清方向的蘆葦**裏,盡力自救留下的痕跡。

痛啊,太痛了。

多少個午夜夢回,賽謠看見一片漆黑,卻滿腦子都是夏子澈離開時沒有閉上的眼睛。

他那樣真誠,最終卻死於私心、毀於人的劣根性。

他短暫的一生溫暖了很多人,最終卻沒能救成他自己。

他那麽幹淨,最後卻渾身血跡滿身泥濘。

他喜歡夏天,喜歡溫暖,喜歡陽光,最後卻躺在濕冷的蘆葦地。

他明明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這個世界,卻虧欠了他那麽多。

他為什麽沒有閉眼?

賽謠經常會想,夏子澈,你為什麽沒有閉眼?

你在想什麽呢?

你是在想沒能見到的人、沒能唱出口的歌、沒能說出的喜歡嗎?

你是望著那天陰冷漆黑的夜空,期待著能不能在死前再看一眼北川的太陽嗎?

你說,從小到大,你喜歡的東西總是差一點。

得到家人的讚許總是差一點、考到合格的分數總是差一點、想要的玩具總是差一點,見爺爺最後一麵也差一點。

後來,想上的舞台就差一點、想送別離開的朋友差一點、想一直陪在喜歡的人身邊,也差一點。

最後,想說喜歡差一點,想送他走差一點,抓住生還的希望,還是差一點。

你很痛嗎,被拋棄在濕冷的泥地裏,很難過嗎,躺在出不去的蘆葦**裏,你會害怕嗎。

你是有怎樣的求生欲、用了多大的勇氣,才一點一點拖著渾身傷和血跡爬了幾十米。

最後為什麽停下了,是累了,還是動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你離蘆葦**的邊緣,隻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差一點,就差一點,來往的人和車會看見你,你說不定不會住進小盒子裏被埋進地底,你還能看見很多很多個夏天。

賽謠哭到幾近失聲。

她永遠記得,少年時的夏日,她走在夏子澈身邊,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跟著遠處另一個人。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別看了。你最近不是寫了首新歌嗎?那麽滿意、值得死後刻你碑上的絕世仙曲,什麽時候拉出來溜溜?”

原本隻是一句不過心的閑扯,可聽見她這話,夏子澈卻愣了一下。

“嗐,那首歌……有點特別啦。”

那天陽光很好,他手裏的汽水瓶起了一層霧氣,冰涼的水滴滴答滴答往下掉。

他擰開蓋子,冰涼酸甜的橘子味撲進炎熱的夏日。

“隻能唱給一個人聽。”

那時,夏子澈回頭看著她,唇角的笑容比陽光燦爛。

後來,琴弦斷裂,詞譜染血。

那個夏天,蘆葦**裏躺了一具屍體,卻死去了三個少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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