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拉鉤

◎可是,我從來就沒想著從你這裏要到什麽啊。◎

夏子澈騎著他的愛車一溜煙衝向停車區, 陳濯看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自己回了教室,今天課表很滿, 他一直沒來得及看夏子澈寫的試卷,一直到下午自習課才有時間拿出來批改。

他把夏子澈不會做的題和做錯的題都單獨找了便簽紙謄抄出來, 然後一道一道給出解題思路和過程, 他怕夏子澈看不懂,所以寫得格外細。

旁邊的黎芽看他在那抄抄寫寫好一陣了, 一直到下課才沒忍住問:

“你在寫什麽?”

陳濯隨口答:

“夏子澈的錯題。”

“?”

黎芽有些奇怪, 她拿過陳濯寫好的便簽看了一眼:

“怎麽突然換方法了?以前不是都直接給他講的嗎?”

“……”

這解釋起來就有點複雜了。

陳濯筆尖一頓:

“……呃,感覺這樣比較有效率。”

黎芽把手裏的便簽紙放回原位, 沒多在意:

“是啊, 對他來說可能是個好方法,但這樣你還得一道道謄抄, 你不嫌累嗎。”

“還好吧。”

“是嗎?不過, 陳濯同學, 你是不是跟夏子澈鬧矛盾了?”

“嗯?沒有啊, 怎麽了?”

“感覺你倆今天氣氛怪怪的。”

黎芽瞥了陳濯一眼,而後挪開視線,推了推眼鏡:

“不知道怎麽形容,但好像沒以前那麽好了。你好像在有意避著他?中午吃飯的時候, 你倆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很正常啊,沒話講就不講。”

“但他怎麽會跟你沒話講?”

黎芽這話讓陳濯愣了一下, 他筆尖一頓, 下意識看了眼黎芽, 就見黎芽的目光裏似乎有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很快, 黎芽微微垂下眼, 她又輕輕推了一下眼睛,鏡片的反光藏住了她眸子的顏色:

“就算沒話,他也會故意跟你找話,不過是你不想接,而他知道你不想理他,所以也沒有打擾你。其實我挺意外的,我一直以為……”

黎芽頓了頓,沒有繼續往下說。

“嗯?”

“沒什麽。”

黎芽好像有些猶豫,她搖搖頭,略過了這個話題。

陳濯以為這就算是結束了,他把筆在指尖轉了一圈,隻繼續寫他的數學題,但片刻後,身邊的黎芽又突然沒頭沒尾地、小聲問了一句:

“如果不是他,那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

“……咳咳咳。”

這話把陳濯嚇得嗆住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

陳濯好茫然,他覺得黎芽好像看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晚點確認過後他才知道,原來不止黎芽,賽謠也對他和夏子澈的那點別扭心知肚明。

好像從頭到尾,堅定地覺得他們是純友誼的,就隻有陳濯一個人。

陳濯有點無法麵對黎芽和賽謠了,但靜下來,他又在好好考慮黎芽問他的話。

“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

陳濯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而且,比起“喜歡什麽樣的人”,他更在意的是,“喜歡”,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陳濯不知道,又或者是,他天生就不懂怎麽愛人。

今天下午黎芽沒有補習課,所以他們四個人放學後一起找了個自習室,該寫作業的寫作業,該補習的補習。

他們四個以往的座位安排都是陳濯和夏子澈、黎芽和賽謠兩兩坐一邊,但今天情況特殊,賽謠非常善解人意地拉著夏子澈坐在了陳濯對麵,夏子澈看看坐在自己對角線的陳濯,也什麽話都沒說。

他隻乖乖聽了陳濯和黎芽講課,然後自己趴在桌上背單詞,再就是乖乖看陳濯給他批改的試卷,按照他說的方法、看會了再揭下來做一遍。

補習快要結束的時候,夏子澈的錯題也改完了,他拿著重新寫過的那些題,原本想遞給陳濯讓他再改一遍,但拿起卷子後,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把試卷遞給了對麵的黎芽。

黎芽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她把試卷翻著看看,問:

“有不會的題?”

夏子澈撓撓頭:

“不是,我把錯題和不會的又做了一遍,您幫我再改一遍吧,看看對不對。就陳濯用紅筆畫叉叉的地方。”

“好。”

黎芽點點頭,簡單看了看,揪出夏子澈兩道錯題。

她把試卷遞給他,低聲跟他講他做錯的地方,夏子澈就趴在桌上沒精打采地聽著,時不時問個問題應一聲。

陳濯瞥見他這模樣,目光一頓,稍微有些在意,卻什麽話都沒說。

看得出來,今天一早,夏子澈一直在嚐試找回他們平時的感覺,他想和陳濯像以前一樣相處,但陳濯一直在回避。

那個話題最終以夏子澈那句“絕交一分鍾”結束,這聽起來很輕鬆,就像是一句玩笑話。

夏子澈是個連難過都不想讓身邊人知道的小孩,他不想讓陳濯難過內疚,所以在說完心裏那些委屈的話後,又開了個玩笑,讓陳濯覺得他沒心沒肺、並不在意這些。

他不想讓陳濯為難,所以在那之後,他沒再試圖往陳濯跟前湊,甚至開始主動跟他保持距離。

就像沉默著坐到離陳濯最遠的位置,就像,明明試卷是陳濯改的,他卻還是選擇麻煩黎芽幫他再看一遍。

就像,他們走過無數次的那條回家的青石板路,明明每次都是一次肩並肩一起走,那天晚上,夏子澈卻自覺地往旁邊讓了一步的距離。

他們連續兩三天保持著這樣不冷不熱的朋友關係,夏子澈不再使勁跟他說話了,陳濯的耳邊清靜了好多好多。他以前總嫌夏子澈聒噪,現在這樣按理來說應該能讓他覺得輕鬆,但不知為何,陳濯卻莫名有些不習慣。

理智告訴他,現在這樣才是對的,但陳濯心底總有個聲音,一刻不停地同他說,他不喜歡現在這樣,現在他們這種刻意疏遠的關係,無論是他還是夏子澈,都不開心。

周五的晚上,他們四個人一起學完習,又找了家燒烤攤一起吃了個晚飯,所以回去的時候,時間稍微有些晚。

夏末的蟬依舊聒噪,它和草叢裏其他蟲子的叫聲混在一起,伴著青草樹木的清香填滿悶熱的夏夜。

少年的影子被路邊的燈光映在地麵上,兩道影子中間空出了一個人的距離,看著格外生分。

陳濯低著頭,有些出神地看著地麵的影子,莫名想到了去年有一天,他也是這樣跟夏子澈走在一起,那家夥一直往他身邊擠,像是一定要把他從路上擠下去才肯罷休。

想到了有趣的回憶,陳濯有些想笑,可他看著那兩道像是毫無關係的影子,又有些笑不出來。

陳濯微微蜷起手指,他抿了抿唇角,抬眼挪開了視線,隻想快點走完這段沉默窒息的小路。

他稍微放快了步子,一直等走到夏子澈家門口,他才像是鬆了口氣,同他說:

“走了。晚安。”

按照前幾天的經驗,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夏子澈應該會悶悶地應一聲“嗯”,然後兩人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但這次,夏子澈沉默了很久也沒應聲。

陳濯有點奇怪,但他忍住回頭看他的衝動,卻還是不自覺地稍稍放輕了步子,等著他的回應。

幾秒後,他聽見了夏子澈的聲音。

他喚了他的名字:

“陳濯。”

“嗯?”

“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你說。”

陳濯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

夏子澈站在他家遠門的燈下,而陳濯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他看見燈下飛蟲打著轉,也看見夏子澈垂著眼的模樣:

“你能不能把那天的事忘掉?我求求你了,為什麽世界上沒有清除記憶的藥水,你能不能別記得我喜歡你?

“陳濯,咱能不這樣嗎?我不想跟你這樣。

“我真的,我真的特別特別想跟你說話,但我怕你為難怕你煩我所以不敢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能不能別不要我,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嗎?真的不能嗎?這幾天我心裏真的特別特別難受,吃不香也睡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真的沒想過把喜歡說出口的,我隻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我好討厭哲學哥,我討厭死他了,我也討厭我自己,我那天就不該跟他去雜物間,我應該走遠一點再跟他聊那些的。我隻是想讓他別讓你為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聊著聊著就聊到那兒去了……”

夏子澈越說越委屈,聲音越來越低,到後麵還帶了點哭腔。

哭包又要掉小珍珠了,陳濯看他這樣,自己心裏也有點難受,他走近了些:

“別討厭自己,討厭我吧,要我那天沒有站在門口,也不會聽見。”

“不行,不能討厭你,你做什麽都是對的,你永遠沒錯。”

“可我是人,我是會犯錯的。夏子澈,我知道你難受,但我們總有一天得這樣。我們沒有結果,所以你該早點放下這份喜歡、早點去看更好的人。”

“我不要,我不要別人,我隻喜歡你不行嗎,我不放下不行嗎。”

夏子澈的眼淚說掉就掉,他索性蹲下身子,一把抱住陳濯的腿,耍賴皮不讓他走:

“我是戀愛腦!我是你親手養大的小狗,我離不開你!!!在獅子身邊長大的小狗,是不會再喜歡小貓咪的!!!”

“……”

陳濯又心疼又好笑的。

這話都是從哪學來的。

他下意識看看周圍。

還好,還好沒人。

戀愛腦小狗哥還在一邊哭一邊往他褲子上蹭眼淚:

“我們以後繼續當好朋友不行嗎?”

“不好,夏子澈,這對你不公平。”

“我不要公平,這種事本來就沒什麽公不公平的。我就想對你好,隻要你在我就很開心,真的。”

“……夏子澈。”

陳濯後退一步,掙開夏子澈的手,又學著他的樣子,蹲在他身前。

他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替他擦擦眼淚:

“你對我好沒有意義,知道嗎?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不了你,所以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留一點念想。”

“……”

夏子澈吸了吸鼻子。

他像是認真想了想,他抬頭看向陳濯,眼裏的眼淚也順著他的動作從眼眶滑落臉頰。

他好像不太能理解陳濯的話,眼裏也有點茫然,他眨眨眼,在燈下,他的眼睫被淚水沾得濕漉漉,映著細碎的光。

他稍稍歪了下頭,說:

“可是,我從來就沒想著從你這裏要到什麽啊。

“我對你好隻是因為我想對你好,隻是因為你是陳濯,我覺得你值得最好的,本來就沒什麽念想。如果喜歡是能被要到的東西,那感情還有什麽意義呢。

“那,那如果你有負擔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提喜歡的事了,一句都不提了,你就當不知道,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行不行。以後你結婚我給你當花童……不是,當伴郎都行。我真的真的隻想和你當好朋友,我不會過界,絕對不會有多餘的想法、做多餘的事。你相信我行不行,我真的沒想過要更多了。”

“……”

陳濯沒說話。

他看著眼前的哭得眼睛鼻尖都紅彤彤的少年,聽著他的話,心裏好像有某處瞬間變得清晰。

“我從來沒想著從你這裏要到什麽。”

是啊,喜歡本來就不是能被要來的東西,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喜歡某個人、願意對誰好,出發點都不會是為了從對方那裏得到點什麽。

他隻是遇到了那極少部分中的一個人,卻誤以為世界上所有人都抱著交換的目的在喜歡。

是他不對。

是他輕賤了夏子澈的感情。

“對不起……”

陳濯有些哽咽,他把夏子澈抱進了懷裏:

“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想你,對不起。”

“別道歉,你不能說對不起,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夏子澈聲音還帶著點哭過後的鼻音,更顯得委屈巴巴:

“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沒事,我沒想綁架你讓你做選擇,你如果還是覺得不行,你就拒絕我,咱們還是跟這幾天一樣,反正你覺得怎麽好怎麽來。”

“……不好。”

“嗯?”

“我覺得這幾天不好,我習慣你嘰嘰喳喳了,你突然不說話,也挺奇怪的。”

“……”

聽見這話,夏子澈安靜了一會兒,像是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等他想明白了,他突然推開陳濯,握住他的肩晃晃他,激動發問:

“那那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後還能像以前那樣是嗎?”

陳濯看著他瞬間亮起星星的眼睛,原本的傷感也被衝淡了。

他點點頭:

“是的,小狗哥。”

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蠢話,夏子澈也有點不好意思。

他傻笑一下,兩手無措地搓搓自己的褲腿,過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不放心,他又抬起手,衝陳濯伸出小拇指:

“拉鉤!這幾天我真的難受死了,我們得保證,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麽,我們都不能像這幾天那樣疏遠了。你得給我講題,光看便簽紙好沒意思,我老分神,我感覺文字都是冰冷的,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還有,你得坐我車,早餐錢也不能給我A,我碰你的時候……這個算了,你不喜歡我就不碰你了。”

陳濯看著他這傻樣,沒忍住笑了:

“可以碰。”

但夏子澈卻搖搖頭,語氣認真:

“不行,我得自覺。”

說著,他又幼稚地衝陳濯晃晃手:

“快,拉鉤。”

陳濯有些無奈。

夜晚燈下的小路上,兩個少年像小孩子一樣,背著書包麵對麵蹲在一起。

陳濯伸手勾住夏子澈的小拇指,他們兩個人分離許久的影子也重新連在了一起。

夏子澈帶著他的小指晃一晃:

“拉鉤上吊。”

陳濯輕輕彎起唇,接住了下半句:

“一百年都不變。”

“兩百年也不能變!”

“……嗯,永遠都不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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