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摩天輪

◎那如果有一天,堆在一起的意外,一個接一個帶走了你身邊所有人呢?◎

雲彩的情況不太好, 需要住院治療,陳濯和夏子澈在醫院等了一晚上,等第二天一早, 賽謠和蘇楠趕到的時候,那兩人正坐在寵物醫院大廳的沙發上, 一人靠著一邊, 估計是累得睡著了。

陳濯覺很淺,一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就驚醒了, 他人顫了一下, 等看見來人是蘇楠和賽謠,才稍微放鬆下來。

身邊的夏子澈還睡得香, 陳濯看了他一眼, 隨手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才起身跟蘇楠和賽謠去另一邊說話。

“小貓的情況不太好, 但暫時穩定下來了, 具體怎麽樣還得一會兒問醫生。你們那邊還好嗎?”

賽謠點點頭:

“那男的拘留了, 這幾天出不來, 我會盡快換地方住。”

她看看蘇楠,又看看陳濯,抿抿唇,突然後退半步, 向他們深深鞠了一躬。

蘇楠嚇了一跳,趕緊把小姑娘扶起來:

“這是做什麽?”

“沒, 就是想謝謝你們, 順便道歉。因為我的這點破事, 給你們一家添了太多麻煩了, 抱歉, 上次麻煩叔叔,這次又麻煩阿姨,還連累陳濯受傷,對不起。”

賽謠語氣很倔,聽得蘇楠有些無奈:

“不用道歉,該道歉的不是你,這些事情原本也不是你應該承擔的。後續如果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助,隨時可以聯係我。嗯……你是要換住處嗎?想好去哪裏了嗎?”

聽見這個問題,賽謠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她也很茫然。其實她不想換地方住,她喜歡那片居民區,可如果不換,等賽康出來,她還會把麻煩帶給更多的人。

她已經夠沒用了,她至少不該再讓任何人為自己受傷,也不該再讓自己這些爛事打擾到更多人,畢竟,她連一隻小貓咪都保護不了。

賽謠被心裏各種各樣的想法壓得喘不過氣,她深吸口氣,正想說什麽,卻突然聽見陳濯的一句:

“不能搬。”

“?”

這話一出,蘇楠和賽謠都愣了一下。

“至少,搬家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陳濯頓了頓:

“他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而且他知道你在哪個學校,隻要他想鬧,誰也攔不住,事情隻會變得更麻煩。你沒有錯,該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不是你,應該是那個男人為他做的事付出代價、讓他來接受懲罰。”

賽謠垂下眼,心裏有點麻木:

“我知道。我也試過。但這說白了就是家務事,除非他把我打到殘廢,不然很難讓他吃牢飯。”

“……”

陳濯微微皺起眉。

賽謠說的確實有道理,隻是……

“不一定。”

在兩個孩子沉默的時候,蘇楠出聲道:

“謠謠,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可能有點冒犯。昨晚我看見你身上有很多疤痕,那都是那人傷的嗎?”

聽見她對自己的稱呼,賽謠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回神點點頭:

“是。”

“那你當時有留證嗎?你遭受的那些傷害,有第三人能為你證明嗎?如果有,那這件事應該會好辦很多。我認識一個朋友是律師,她接過很多類似案件,她一定很樂意幫助你。”

“……”

這應該是個好消息,但賽謠聽了,卻像是有點為難,沉默片刻也沒開口說話。

蘇楠看出了她的難處,溫聲道:

“如果你覺得這麽做可行,而你也信任我,那麽我可以替你去做。我知道你還是高中生,所以,這件事所需的所有費用我會全部負責。當然,這部分費用隻是暫時借給你,等你以後長大了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了,再還給我就好,不算你利息。”

賽謠看著她,眸色微動。

許久,她抬手把帽簷往下壓了壓:

“證據我有存,也有很多人能為我證明……謝謝,到時候您給我記個欠條好了,我會盡快還的,不用給我免利息……”

看她這個樣子,蘇楠沒忍住彎起唇:

“好。”

那之後,蘇楠先去找她的律師朋友了,在沙發上昏迷的夏子澈也終於醒來。醒時,這家夥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子,賽謠問他原因,他別別扭扭不回答,他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晚上還偷偷哭過一鼻子。

他們一起進去看了雲彩,雲彩情況很不樂觀,全身多處骨折,內髒也有出血。他們進去的時候,小家夥正病懨懨地躺在icu氧艙裏,呼吸很微弱。醫生委婉地說有希望治愈,但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有希望但不多。

夏子澈和陳濯昨晚就知道這個情況了,現在他們隻怕賽謠會傷心,但賽謠比他們預想的要平靜得多,她隻是問了醫生治愈的可能性、問了如果一直靠藥物和氧艙續命,雲彩會不會很痛苦,最後,她還問了寵物安樂的相關事宜。

這過程中,賽謠一直很冷靜,她告訴醫生自己需要稍微考慮一下,然後就走出去,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彎腰將臉埋在了雙膝間。

這期間,陳濯和夏子澈一直陪著她,後來,他們一起去隔壁街的早餐店吃了早餐,賽謠吃得很慢,他們也沒有催她,直到她最後輕輕放下筷子,告訴他們:

“我想給雲彩安樂.死。”

這句話說完,桌上沉默了很久。

其實他們三個人對此都有心理準備,畢竟醫生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以治,但不建議,先不提治療過程中需要花費的巨額醫藥費,現在雲彩基本上已經算是在用設備和藥物吊著命,繼續為了那點可憐的生還希望治療下去,卻讓它承受長久的痛苦,無疑是殘忍的。

在北川秋日熱鬧的早晨,三個一晚上沒怎麽休息的疲憊高中生很狼狽、也很安靜地坐在一起,和小長假第一天裏忙碌的街區格格不入。

最終,還是陳濯先開了口:

“雲彩是你的家人,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讚同。”

聽他這樣說,夏子澈也點點頭:

“我也是。”

“那一會兒回去就辦手續吧,你們要回家,還是……?”

“我們送送它吧。”

“好。”

他們吃過早餐就直接回了醫院,寵物安樂死的手續並不麻煩,很快,雲彩就被醫生從icu氧艙抱出來,放到了小桌上。

程序是一針麻醉一針安樂,在醫生準備藥物的時候,雲彩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原本昏迷的它慢悠悠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一雙眼睛認真地看著身邊的賽謠。

“謝謝你保護我,你很勇敢,謝謝你。”

賽謠抬手摸了摸它的頭,原本不想哭的,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往下掉。雲彩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難過,它像以往每一個陪伴賽謠的夜晚那樣,輕輕用溫熱的舌頭舔舔她的手。

它很乖,針紮進身體裏很痛也隻是輕輕嗚咽了一下,然後,第二針沒入小貓柔軟的毛發,雲彩不願意閉眼睛,就一直那樣認認真真看著賽謠,直到瞳孔漸漸渙散。

室內每個人都在注視這場無聲的告別。

原本,陳濯以為自己能接受這個畫麵,但很快他發現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因為,即便離開的是一隻小貓咪,也還是讓他無法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經曆。

醫生把白布蓋在雲彩身上,低聲和賽謠說著什麽。

陳濯看著那個畫麵,垂在身側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渾身發冷、冷汗細細密密起了滿身。

他想起醫院停屍間白布下的父親,想起火海中倒在離他咫尺之處、他卻始終無法觸碰到的母親。

還有……還有某天偶然接到的一通電話,電話裏的同學提醒他去取錄取通知書,而後像是隨口提了一句:

“對了,你知不知道,咱們這屆有個學生出車禍去世了?好像是藝體班的,叫夏子澈。”

記憶裏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陳濯蜷起手指,用指甲死死抵著掌心,試圖用疼痛驅趕那些混亂的畫麵和源自心底的恐懼。

但那些異樣感越來越濃重,像是海浪一樣把他拍進更深處。

直到不知何時,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的掌心幹燥又溫熱,他稍稍用力握了握他,像是一個安撫。陳濯恍然驚醒,下意識抬眼,看見了夏子澈寫滿擔憂的眼。

_

告別可以很漫長,也可以簡單又短暫。

雲彩在賽謠懷裏停止了呼吸,賽謠帶著它回家了,而陳濯跟夏子澈同她告別後,也一起慢悠悠走上回家的路,誰也沒有先說話。

陳濯還在沉浸在剛才那種久違的失控般的恐懼中,略微有點出神,隻知道跟著夏子澈往前走。直到行至某個路口,夏子澈突然停下腳步,陳濯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

“我們現在回家嗎?”

夏子澈看了看麵前的分岔路,其中有一條通往他們的家。

陳濯沒明白他的意思:

“不然我們去哪?”

“雖然經曆了不好的事,也經曆了令人難過的分別,但今天可是假期第一天,不好好享受怎麽行?”

夏子澈睜著一雙還沒消腫的眼睛,衝陳濯笑了一下:

“所以,要不要跟我去玩?”

陳濯不知道夏子澈又有什麽奇妙想法,他有點茫然,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於是兩個一晚上沒沒怎麽休息的家夥連身上的校服都沒換,背著書包就又踏上了另一個旅途。

夏子澈叫了輛車,帶著陳濯直奔城市另一端的遊樂場。

畢竟是長假的第一天,遊樂園人很多,別說熱門項目,連小賣部都排著好長的隊。夏子澈望了一圈,對別的項目暫時沒有興趣,他拉著陳濯,直接衝向了場內最顯眼的摩天輪。

北川遊樂場這座巨大的摩天輪就在護城河邊上,非常有名,但遊客一般都是晚上來看夜景,白天的摩天輪比起其他項目要冷清的多,所以他們兩個並沒有排太久,很快就坐上了摩天輪的座艙。

工作人員給他們簡單交待了注意事項,就替他們關上了門,摩天輪的座艙緩緩上升,陳濯看了眼透明保護殼外的景色,微一挑眉:

“為什麽突然帶我來坐摩天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覺得你好像很不高興。如果這樣放你回去一個人待著,不太好,因為有些情緒,一個人悶著是沒法消化透的。”

夏子澈抬手撓撓頭,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我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過來坐摩天輪,今天剛好有時間,帶你來體驗一下大帥哥的日常生活。”

“有用嗎?”

“有用啊!我一般就給自己一場摩天輪的時間,等一圈轉完了,風景看完了,糾結的事情和煩惱也想通了。鑒於你是第一次體驗摩天輪消愁,所以本帥哥贈送你一個開導服務,你就別一個人瞎悶著了,你可以試試跟我聊一聊,讓摩天輪內的知心夏夏為您排憂解難。”

夏子澈昨晚哭過的眼都還沒消腫,配上現在這一本正經捧讀的語氣,多少有些滑稽。

陳濯輕笑一聲,搖搖頭:

“也沒什麽,隻是覺得,昨天剛認識的活蹦亂跳的小貓,今天就看著它死在眼前,有點……”

聽見這話,夏子澈愣了一下,他仔細想想,陳濯從小到大,好像確實沒經曆過這種分別。

於是他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陳濯的肩膀:

“沒關係的,我記得我們好像聊過這個話題。死亡隻是另一種形式的分別,故去的家人朋友一定會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保護我們,他們肯定也不會想看見你為他們的離去而傷心難過。”

“……”

陳濯沉默了很久。

他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再開口時,他聲音有些啞:

“那如果有一天,堆在一起的意外,一個接一個帶走了你身邊所有人呢?”

“哎,我說你個多愁善感的小男孩,才多大點人就開始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夏子澈原本坐在陳濯對麵,聽見這話,他走過去把陳濯書包放到一邊,自己坐在了他身邊。

他伸出手,給陳濯比劃著:

“你看,我是這麽理解的,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條相鄰卻不重合的線。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路要走,誰都不能和你走同一條路,但卻可以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向前。

“不過每個人的軌跡都不同,總有一天會去到相反的方向,也會有人從你的生命中消失。可能很多離別堆在一起會讓你覺得天塌了世界毀滅了,但其實沒有誰離了某個人不能活,這些分離也從來不是你的錯。可能我們阻止不了意外,也避免不了分別,但我們能認真走好自己的路,至少別讓離開的人擔心。不是嗎?”

夏子澈的話音伴著摩天輪運作時的輕微聲響,陳濯一邊琢磨著他的話,一邊看著窗外景色慢慢升到高處。

他輕輕彎起唇:

“你想得挺開。”

“不是我想得開,是你想太多了,怎麽一隻小貓咪能讓你想這麽多事?你這麽好的小孩,老天爺不會忍心打擊你的,這世界上也沒有那麽多意外,咱爸咱媽還能陪你很久很久。”

說著,夏子澈頓了頓。

他下意識又往陳濯身邊靠了靠,眼睛卻有些不自然地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如果你真的很怕分別的話,那我勉為其難……盡量不離開你吧。”

“嗯?”

“我生日比你還小兩個月呢,也沒什麽家族病遺傳病,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能活個好幾十年。”

夏子澈抬手摸摸鼻尖,感覺到身邊的陳濯在看自己,卻不敢回看過去,隻能結結巴巴地說出後半句:

“如,如果你求求我,本帥哥也不是不能考慮在這漫長的人生路上,盡量陪你久一點。”

陳濯看著夏子澈,聽他說著吊兒郎當的臭屁話,耳朵卻悄悄紅得像番茄。

夏子澈總是這個別扭樣子,用最狂的語氣和用詞,說著最細膩最溫柔的想法。

“行啊。”

他輕輕彎起唇,看向窗外。

在摩天輪一點一點升到最高處時,他們也到了城市的頂端。

秋日的晴天,太陽曬著摩天輪的座艙,還是會有點悶熱。

那些他無法麵對的事好像已經是上個世紀的故事,如果現在,他在摩天輪的頂端像城市許一個願,願望就能成真的話……

“夏子澈。”

“嗯?”

陳濯看向他的眼睛。

他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無比認真地對他說:

“我求求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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