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小河裏

◎心若在,夢就在,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陳濯丟掉過很多很多年少時的記憶, 那些回憶在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個模糊的畫麵和關鍵詞,但在偶然的某個瞬間,被遺忘的故事又會悄無聲息地展開, 清晰到每個細節都像是重臨一般真實。

陳濯記得那是個飄滿槐花香味的春天,小區裏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夏子澈非要拉他一起下去。

那局遊戲好像是夏子澈當鬼, 陳濯本來想隨便藏藏意思一下,結果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另外一個小孩拉著跑走了。陳濯沒多在意, 直到他被帶到角落裏一個雜物間,那小孩把他推了進去, 然後鎖上門嘻嘻哈哈笑著跑遠了。

後來, 等大人們問起原因,那個小孩隻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不喜歡他”。

可能有些小孩天生比較排外, 陳濯一直是其他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平時不怎麽跟他們玩, 這次又是被最受歡迎的孩子王夏子澈拉進來的, 所以莫名其妙就被壞小孩針對了。

雜物間沒有窗戶,門一鎖,幾乎沒有光透進來,黑得可怕。密閉的屋子裏還帶著一股像地下室一樣潮濕發黴的味道, 有蒼蠅嗡嗡飛,還有像是老鼠的生物在黑暗裏躥來躥去製造響聲。

要說怕嗎?其實也沒有多怕, 但那次之後, 陳濯待在黑暗的環境裏, 下意識會反感會抵觸會焦慮, 會再次回想起雜物間裏難聞的味道, 還有不安分的飛蟲鼠蟻。

陳濯一直覺得掉眼淚最沒用,所以他從小到大都不怎麽愛哭,包括那次也是。

被爸爸從雜物間抱出來的時候,他一滴眼淚都沒流,但也可能是有人幫他把眼淚都流完了,因為旁邊的夏子澈看見他後突然開始嗷嗷大哭,像個淚人。

陳濯還記得,那天,夏子澈哭得好像一條深海水滴魚,扁著嘴跟他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陳濯並不覺得這是他的錯,但夏子澈似乎認定了這件事有自己的責任。

也是從那之後,陳濯再沒見過夏子澈跟小區裏那幾個使壞的小孩子玩了。隻要陳濯說不想,夏子澈也再不會拉著他非要他參與自己和其他朋友的遊戲了。

夢裏的陳濯還停在雜物間的牆角,他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後來,雜物間的門被打開,有光衝破黑暗刺進他眼睛裏,他看見外麵過亮的天光中跑進來一個哭得很傷心的小男孩,在他身後是高大的父親和焦急的母親。他們的聲音在白光裏模糊不清,所有的吵鬧聲都像是被淹進了水裏,陳濯隻聽見一聲很遙遠很空靈的:

“小滿!”

陳濯猛地睜開眼睛。

他在睡夢裏起了一身冷汗,睜開眼睛時,他發現身邊的環境並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間,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然後就是一股濃重的恐懼感。

身邊好像還有一個人,意識到這點,他整個人過電般一激靈,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他呼吸有些急,直到看清旁邊的人是夏子澈,他才像是意識到什麽一般鬆了口氣。

他閉閉眼睛,又看了夏子澈一眼。

陳濯的睡相向來很好,昨天睡覺時他隻占了邊上五分之二的位置,一覺睡醒來也還是那個樣子。至於剩下五分之三,目前正躺著一隻“大”字型生物,他睡成了一個對角線,被子蓋住了頭和上半身,一雙腿大喇喇露在外麵吹風。

也不知道他蒙著被子睡覺會不會一不小心把自己捂死。

陳濯沒管他,自己從床邊摸到手機,想看一眼時間,但一按鎖屏鍵,黑的。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夏子澈!夏子澈!”

陳濯從被子裏艱難地挖出夏子澈的臉:

“幾點了?!”

“嗯?”夏子澈突然被強製開機,一張臉皺得像包子:

“我看看。”

說著,他閉著眼從邊上摸到手機,按一按,黑的。

“??”

昨天小區裏停了一晚上電,兩人絲毫沒意識到問題,都很自信地用手機定了早上的鬧鍾,唯獨沒有想起智能手機也需要充電這一茬。

他們的手機在半夜悄悄關了機,好在陳濯的生物鍾足夠靠譜,才不至於一覺睡到大中午。

兩人一早晨忙得像是在打仗,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然後全靠愛車小黃鴨一路狂飆,才踩著早讀的點到了學校。

當陳濯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衣衫不整地衝進教室時,黎芽震驚地瞪大了眼。

她給陳濯讓開路,然後就見這人踉蹌地坐回座位,把作業從書包裏拿出來之後,脫力一般趴在了桌上。

“你經曆了什麽?”

“……沒什麽,從樓下跑上來,有點累,歇會兒就行。”

“區區四樓。”

“再說就不禮貌了。”

陳濯衝她搖搖手指。

“那個,各位,真的沒人報運動會了嗎?”

早讀前亂糟糟的教室裏,班長捏著運動會報名表小心翼翼發問,生怕大點聲嚇著了要報名的同學。

最後排,陳濯在各種雜音裏捕捉到了她的聲音,默默舉起手:

“我報。”

班長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溜煙從講台跑到最後一排,站在黎芽的桌邊問坐在裏麵的陳濯:

“陳濯同學,你報哪個項目?”

“……”陳濯默默坐起來:

“三千。”

“?”

旁邊的黎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怎麽敢說這個數字的,陳老師?

您要不要看看您爬個四樓那氣若遊絲的樣子呢?

-

一班所有人都對陳濯勇報三千米的行為表達了最誠摯的敬意,但就以黎芽的話來說,離運動會還有不到兩周的時間,就以陳濯現在這個樣子,能不能活著從三千米跑道上下來還是個問題。

陳濯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決定這次就主打一個陪伴,但夏子澈不樂意,這家夥自告奮勇,說要當陳濯的私人教練,兩周速成三千米的那種。

陳濯完全不相信這種靠日積月累和天賦異稟的東西能速成,但架不住夏子澈這人太熱情。

他們放學後的時間要用來補課,所以夏教練就把陳老師的訓練時間放在了早晨,他每天早晨早起一個小時去陳濯家找他,然後跟他一起繞著小區跑三圈,跑完再去他家蹭頓早餐,最後換套衣服美美去上學。

夏子澈對這種生活非常滿意,但陳濯一點也不快樂,這對一個兩輩子都沒正兒八經運動過的人來說實在是一種煎熬,短短幾天,他就被這位真正朝氣蓬勃的少年折磨得不成人形。

陳濯連著晨跑幾天,整個一腰酸腿酸胳膊酸,等終於熬到周末,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休假了,結果周六早晨八點,夏子澈直接殺到他房間:

“冷靜!還睡呢?起床——”

陳濯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就見自己房間門口站著一隻惡鬼。

惡鬼穿著短袖短褲,頭上戴著條薑黃色的運動發帶,笑容燦爛到刺眼。

陳濯痛苦地拿被子蒙住了頭,聲音悶悶從底下傳來:

“你怎麽進來的……”

“我來的時候咱媽剛好出門,我就進來了。”

夏子澈過去把陳濯拉出來:

“走,今天都讓你多睡兩小時了,該跑了——”

陳濯最終還是被夏子澈拖出了家門,一臉幽怨的他跟元氣滿滿的夏子澈形成了鮮明對比。

初秋的早晨還有些涼,但陳濯的怨氣比秋風還要冷,他為自己的承諾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邊有氣無力地跑在青石小路上,一邊還要忍受旁邊一隻聒噪的百靈鳥一邊吹哨子一邊喊加油。

陳濯默默積攢著怒火,打算跑完三圈再跟夏子澈算賬,但今天夏教練的路線似乎有些不一樣,他沒再在小區裏繞圈,而是帶著他一路跑了出去。

“?”

陳濯微一挑眉:

“這是去哪?”

夏子澈神神秘秘衝他笑了一下:

“別問,你隻管跟上本帥哥的步伐,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

蟬鳴早就消失在了夏末,路邊的樹葉由深綠化成枯黃,再晃晃悠悠地從枝頭飄下來落在地上,一腳踩上去都哢嚓哢嚓響。

天氣隨著高照的陽光越來越熱,兩個少年跑在人行道的樹蔭下,肩膀是路過的碎片般的陽光。

夏子澈的精力條好像完全沒有上限,陳濯能跑的時候他在旁邊喊加油,陳濯跑不了的時候他一邊拉著他跑一邊喊加油,陳濯實在跑不動、坐邊上休息的時候,他站在旁邊一邊跳啦啦操一邊喊加油。

陳濯真是受不了,他被夏子澈拉著跑一會兒歇一會兒,看著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等到最後腳底下的路變成了土,他停下來扶著膝蓋,邊緩著氣邊道:

“夏子澈,你是要把我累死,然後拋屍荒野嗎?”

“哎呦,不跑了不跑了,到了,來。”

夏子澈拉著他的手腕,穿過齊腰高的枯草叢,小心翼翼踩著石頭下到河灘:

“小心點啊,別摔著。”

陳濯沒幹過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事,對於此道實在生疏。

“你帶我來河邊幹什麽。”

陳濯有點好笑:

“拋屍荒野改成棄屍投湖?”

“什麽,什麽啊,你能不能別惦記你那屍體的事兒了?死不了!”

夏子澈被他逗得直樂,扶著他下來才放手:

“你在這等我一會兒好吧,閑逛的時候小心點,這兒石頭多,我們冷靜王子平坦大道走慣了,走石頭灘當心崴腳。”

“你要幹什麽?”

陳濯微一挑眉。

“河鮮零元購啊。光小區裏跑圈多沒意思,咱跑到河邊摸點蝦再跑回去,一舉兩得,晚上菜都有了。”

夏子澈邊說邊摘了鞋子襪子:

“這個季節,這小河裏蝦可多。你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我摸了一褲兜蝦去你家嗎?就是這摸的,不過這次我成長了,我不再是曾經的我,裝蝦再也不用褲兜和襪子。當當當當!”

夏子澈給自己配了個音效,然後從自己的小挎包裏抽出來一個折疊桶:

“先進裝備,專為摸蝦而生!”

說著,他打開折疊桶,小跑著衝進小河裏。

那小河不深,水位也就到夏子澈腳踝,他彎腰在水裏摸索著,過了一會兒,他舉起手,顯然是有了戰利品,正隆重為陳濯展示。

小河映著陽光,水麵波光粼粼,少年拎著小桶在河裏忙活,陳濯看著他的身影,恍惚間,好像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也是個秋天,十多歲的夏子澈騎在他窗邊的樹枝上,跟他說要帶他去個好地方,但陳濯對他的好地方沒興趣,所以拒絕了。

那天,他看著夏子澈一個人迎著正午的陽光跑走,又踩著傍晚橙紅的夕陽回來。

那家夥回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整個就是一泥巴蛋蛋。

大概是知道陳濯愛幹淨而且不喜歡搞這些幼稚活動,夏子澈並沒有拉他一起的意思,隻讓他在旁邊等自己。但陳濯看了他一會兒,想一想,還是彎腰脫了自己的鞋襪,試探似的往河裏去。

河邊的石頭被太陽烤得有點燙,河水卻是冰涼的,一踩進去,腳就陷進了河底的淤泥裏。

夏子澈餘光瞥見陳濯下河,人都傻了:

“你咋來了?”

“來零元購。”

陳濯學著他的話:

“老板,蝦怎麽賣?”

“哎喲,歡迎光臨,大自然牌活蹦亂跳小鮮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夏子澈立馬接了他的梗,伸手往河麵上一指:

“看見那水麵沒?有漣,就是有蝦在底下跳,你就照那摸,一般撈一把泥一搓就出來了。哎哎,你邊上就有一個,試試?”

“嗯?”

陳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邊上看見一處小波紋。他按照夏子澈的說法,伸手撈了一把河底的泥,果然從裏麵撈出來一隻蝦。

陳濯用河水把它洗幹淨,看著還挺新奇:

“還真是。”

“那可不?帥哥能騙你嗎?來,為了慶祝我們冷靜人生第一次摸到河蝦,請允許我高歌一首……”

“好了好了,倒也不必這麽隆重。”

陳濯在他大顯神通之前製止了他。

他把手裏的蝦扔進夏子澈的小桶裏,正式開始了自己的摸蝦之旅。

這項活動並沒有陳濯想得那麽無聊,尤其是有夏子澈在場的情況下。

這家夥是真的閑不下來,在河裏摸蝦都要想著法跟他比個賽,看誰撈出來的蝦最大。離奇的是陳濯居然應了這個無聊的戰局,更可怕的是,盡管他覺得這場比賽毫無意義,他還是燃起了些微的好勝心,撈蝦的動作都比先前賣力不少。

但不知道是他動作太急還是怎麽樣,在又一次把手探進泥裏時,他指尖突然傳來一道刺痛。

“嘶……”

“咋了?”

一聽見聲,夏子澈立馬直起腰,邁著六親不認的野人步伐艱難跋涉來陳濯身邊:

“被蝦夾了是吧?”

“好像。”

“我看看。”

夏子澈睜著倆大眼睛,低頭看著陳濯的手,表情又憨又認真。

陳濯原本想說沒事,但看他那樣子,心裏卻莫名生出了點使壞的心思。

他把手往前伸了伸,意思是讓夏子澈看。

夏子澈一手拎著桶一手全是泥,為了看清,隻能努力低頭。

也是那時,陳濯突然抬手,把手上沾的泥糊在他臉上。

“?”

夏子澈懵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那麽信任你,你居然搞偷襲?!”

夏子澈下意識抹了抹自己的臉,但他手上的泥更多,一抹又是好大一片。

“你完蛋了,冷靜。”

夏子澈頂著半張泥巴臉,先撂狠話,然後彎腰從河底撈了一大把泥巴就要往陳濯臉上招呼。陳濯當然不可能站那讓他糊,他努力躲著夏子澈的攻擊,在小河裏跟他來了一場緊張刺激的追逐戰。

夏子澈在這裏占了地形優勢,陳濯比不過他,很快就落入了魔爪。就在他掙紮無果準備接受泥巴糊臉的暴擊時,他腳下一滑,人結結實實摔在了泥坑裏。

更滑稽的是,失重時,陳濯下意識拽住了夏子澈的衣領,所以那家夥也被他連帶著摔了個人仰馬翻。

小河底都是厚厚的泥,摔著倒是不疼,就是人和衣服遭了殃。

陳濯也變成了記憶中一樣的泥巴蛋,可恨夏子澈摔了還不忘報仇,還惦記著糊陳濯一把。

倆人在泥坑裏互相傷害,你搓他臉他揉你頭發,在又一次被夏子澈獰笑著雙手糊臉時,陳濯切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握住他手腕叫停:

“等等。”

“嗯?”

夏子澈眨眨眼睛。

陳濯上下打量他一眼,靈魂發問:

“蝦呢?”

這兩個字一出來,世界好像被按了暫停鍵。

泥巴連和雞窩頭靜默半晌,同時轉頭看向了身邊。

夏子澈的裝蝦小桶早在剛才摔倒時就翻了,此時它正孤零零歪倒在一邊,桶裏的清水**呀**,連根毛也沒有。

夏子澈收回視線,堅定地點點頭:

“說明它們命數未盡。這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有時候,遇見絕境並不等於人生走到了盡頭,說不定哪天,絕境翻了車,謔,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對於我們來說,一時的失去並不可怕,要知道,心若在,夢就在,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

陳濯真是服了他這隨時隨地都能引吭高歌或者即興詩朗誦的能力。

河邊路過的人投來奇怪的視線,歌唱家本人渾然不覺。

陳濯從泥坑裏爬起來,默默撿起那個折疊桶,甩甩裏麵的水,麵無表情地扣在了顯眼包頭上。

真是救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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