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秘密

◎關於過去、關於傷痕、關於逃避,都會變成風融進橙紅色的傍晚裏。◎

賽謠從有記憶開始就沒有感受過名為“愛”的東西。

那個本應被她稱作“父親”的男人,嫌她是個女孩子,對她動輒侮辱打罵,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

小時候,她的媽媽總會護在她身前,替她擋住那男人大半的拳腳。後來,媽媽又懷孕了,那個男人到處請人算,說這次一定她肚子裏一定是個男孩。那男人很高興,對媽媽的態度也好了許多,但賽謠並沒有沾到她這個未出世的弟弟的光,在又一次被男人踢到牆角時,她懷著孕的媽媽最後一次護到了她身前,然後賽謠看見了血,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聞到了燒紙的味道,在簡陋的棺材旁跪著參加了一場冷清的葬禮。

那個男人說賽謠是個賤種,克死了她親媽,和他賽家的種,從那之後,他對賽謠的態度越來越惡劣,賽謠挨的打也越來越多,這次再沒人能保護她了,她隻能學著保護自己。

她身上到處都是傷,那男人喜歡用煙燙她、用皮帶抽她,用各種能想到的方式折磨她,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她是個女孩。

所以,她懂得保護自己,從來都不是因為她比別人勇敢,而是因為她比別人受過更多傷害。

因為連著下了幾天雨,外麵的溫度有些涼,偶爾路過一陣風,也是涼颼颼的。天上的雲還沒散,傍晚的太陽把整片天空和雲彩都染成的橙紅色,陽光落在小倉庫外麵,把坐在小板凳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濯看著賽謠用小木棍挖出的濕漉漉的泥土,略微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他才輕笑一聲: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完整,如果我說,我完全能共情你的傷痕,你會信嗎?”

賽謠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他。

“我也有過一段很黑暗無助的日子,從那之後,每天都活在自我懷疑和自厭自棄裏。沒人救我,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陳濯微微垂著眼,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那段時間我很少出門,有一次心血**一個人出去散步,在一個偏僻的廢棄小公園裏遇見了一個小女孩。她年紀也不大,八九歲吧,頭發亂糟糟,身上也髒兮兮。我過去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滑梯下麵,像隻小貓一樣小心翼翼看著我,她可能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從滑梯下麵出來,跟我說話。

“她出來時我才發現她身上全是傷,淤青、血痕、煙疤,半邊臉都是腫的。但她眼睛很大很亮,就那樣看著我,跟我說,‘哥哥,你有糖嗎,我想吃一顆糖’。

“但我身上沒有糖,旁邊倒是有個小賣部,但我身上沒帶錢,連手機也沒帶。我問她是不是走丟了,她說她知道回家的路,我問她傷是哪裏來的,她說是爸爸媽媽打的,我問需不需要報警,她說不需要,有人幫她找過警察叔叔,但警察叔叔一走,她還是會挨打。

“她隻想要一顆糖。

“那時候我意識到,眼睜睜看見她經曆著這種事,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甚至連一顆糖也給不了。

“我讓她在這等我,我一會兒回來給她買糖吃,但等我回來的時候,那個小公園已經沒有人了。

“我在那等了很久,後來也經常去那個小公園,再不會忘記往口袋裏裝零錢和糖果,但我再沒有遇到過那個小女孩。”

說著,陳濯摸摸自己的口袋,從裏麵摸出來一顆草莓味的糖:

“你經常讓我想起她,但你比她自由,比她強大。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幫你,我想你知道,身上的傷疤不是你破碎的痕跡,而是你勇敢抗爭的勳章。現在,我知道你不需要,但還是想問問……”

陳濯把手伸向她,攤開掌心,露出裏麵那顆靜靜躺著的粉色糖果:

“要不要吃顆糖?”

“……”

賽謠的視線從他的眼睛緩緩下落到他手心裏那顆糖,她沉默片刻,伸手拿過,低頭剝開糖紙送進了口中。

草莓糖的甜味在舌尖彌漫開來,賽謠卻莫名覺得有些酸澀,她含著糖果,聲音有些低:

“不信。要是你有那種至暗時刻,夏狗怎麽可能坐得住。”

“……”

聽見這話,陳濯微微垂下眼,賽謠看不出他的情緒,隻能看見他稍稍蜷起的手指。

“是啊。”

許久之後,陳濯彎起唇笑了一下,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你呢?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上初中的時候吧,有一次從家裏跑出來,在路邊看見一隻受傷的野貓,他幫了我和那隻貓,那之後就成朋友了。他這人挺奇怪的吧,明明自己過得也不怎麽樣,還成天想著去治愈別人、不讓別人孤單。可別人隻會享受他的溫暖,看不到他也需要治愈和陪伴。所以我覺得他很蠢,做的有些事也很不值得。”

賽謠重新撿起地上的小木棍,認真挖著土,嘴裏還嘟嘟囔囔地吐槽著。

陳濯看著她這個模樣,似乎看出了點什麽,他微一挑眉:

“你是不是……”

“沒有!”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賽謠就反應很大地打斷了他,後來,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怪,她又低下頭:

“瞎猜,別胡說。”

“好。”

陳濯沒忍住輕笑一聲,大概是怕賽謠不自在,他另問:

“那你現在還好嗎,有保護自己的方法嗎,還會經常受傷嗎?”

“不會。我外婆和我媽走前給我留了點錢,我現在自己租房子住……還有以前救的那隻貓,那男的暫時找不到我。”

“那就好。”

陳濯點點頭:

“以後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幫助,隨時可以找我,或者,如果想吃糖,也可以來問我要。我先進去了,你還要坐一會兒嗎?但不能坐太久,不然會錯過今天的知識點。”

賽謠漫不經心低應了一聲,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明明沒答應他要繼續補課:

“哎,我……!”

但陳濯已經站起身走到了倉庫門邊,聽見她的聲音,他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彎唇衝她笑了一下。

那一秒,賽謠忘記了原本要跟他強的話。

她有一瞬的恍惚。

陳濯跟她擺擺手,自己先進了屋子,在倉庫門關上之後,賽謠默默收回視線,抬眸望向天空被陽光染紅的雲朵。

她有那麽一刻,好像回到了幾年前的夏天。

那天她剛從家裏跑出來,頭發被拽掉一縷,額頭磕破了,血流進了眼睛裏。

她蜷著腿縮在老街廢棄店麵的台階上,腳邊是一隻跛著傷腿的虎斑貓,她垂眸看著那隻小貓出神,過了一會兒,她視野中灑滿夕陽的地麵突然闖進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她下意識抬起頭,看見一個少年背著一把吉他,背光站在她身前。

後來,看見她的模樣,少年手忙腳亂地從隨身的小包裏翻出礦泉水和創可貼一起遞給她,伸手時,還咧著嘴衝她有點傻地笑了一下。

記憶中少年的笑容和陳濯回眸時唇角彎起的弧度有一瞬的重合。

賽謠以前總是覺得夏子澈有很多付出和選擇都不值得,但,如果那個人是陳濯的話……

她好像,有點能理解了。

-

賽謠最後還是回來了,朋友們問起時,她隻說去外麵隨便走走。

他們在夕陽下的閑聊會變成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關於過去、關於傷痕、關於逃避,都會變成風融進橙紅色的傍晚裏。

後來,太陽落入地平線,暖色漸漸褪去,換上由淺到深的藍。

小倉庫裏的燈開了又關,少年們背著書包在門口分別,陳濯叫了一輛車,先和夏子澈順路把賽謠送回去才往家走。

今天他們這片區似乎停電了,進小區後,家家戶戶都沒亮燈,小路上的地麵燈也熄著,顯得夜晚的顏色格外黑沉。

陳濯和夏子澈走在一起,拐上熟悉的青石板小路時,陳濯接了個電話,是蘇楠打來的:

“喂?小滿,你回家了嗎?”

“馬上到,怎麽了?”

“也沒什麽,你爸有個臨時手術,回醫院了,今晚家裏沒人,剛又聽社區通知今晚停電。”

蘇楠這兩天在當帶隊老師,帶著學生在外市考試,明晚才能回家:

“咱家電視櫃裏有應急燈,你的夜燈也充好電了,應該夠用。你爸走得急,沒來得及準備晚飯,你餓了就點外賣吧,還有……”

蘇楠囑咐了一大堆,陳濯沒忍住笑了:

“知道,我能照顧好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蘇楠愣了一下,話音也帶著笑意:

“嫌媽媽嘮叨了?你在我這永遠是小孩子。”

陳濯像是被誰戳了心髒,莫名有點痛。

他垂下眼,應了蘇楠的話,簡單聊了兩句後掛了電話。

身邊,夏子澈正在翻微信群,他見陳濯掛了電話,趕緊跟他匯報:

“我說今天小區怎麽跟寂靜嶺似的呢,業主群裏說今晚停電,停一整晚!”

不知道是不是陳濯的錯覺,夏子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他很近了,肩膀都貼在了一起。

陳濯沒多在意,應了一聲,又聽夏子澈問:

“你家有人不?有能充電的燈不?我記得咱媽是不是帶學生考試去了?咱爸今晚在嗎?”

“不在,臨時有個手術。”

“哦……”

夏子澈點點頭,沒再說話了,但陳濯總覺得他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他沒多問,直到走出去五十米後,陳濯忍無可忍:

“夏子澈,這道這麽寬你是走不直嗎,非要把我擠下去踩泥巴是嗎?”

“……”

被訓了,夏子澈立馬挪開一大步,低著頭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一聲不吭。

陳濯看著他那死樣子就知道他有事:

“你想說什麽?不說我可回家了。”

“哎,也沒什麽……就是,我家也沒人,但有應急燈可以用,還有個一米八大帥哥跟您聊天給您陪伴為您解悶。”

夏子澈抬手摸摸耳朵,原本垂著眼,說話時卻小心翼翼偷偷抬眸看陳濯一眼,被發現了趕緊挪開,卻忍不住又看一眼。

可能他也覺得自己這有點太慫了,於是不好意思地輕笑一聲,手一直不安地使勁搓著耳朵。

雖然夜晚漆黑,但陳濯還是注意到,這家夥的耳朵都被搓紅了。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自己下這狠手,剛準備問,就聽夏子澈終於說到了重點,開口時試探般小聲問:

“你……要不要來我家住?”

作者有話說:

這本文下一章就要v啦,明天會有大肥章掉落,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往後也請多多支持!

(拎起裙角)(鞠躬)(踮起腳尖)(優雅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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