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睡醒, 又是新的一天。

輪到陳傳文做早飯的日子,他輕輕地掀開被子,躡手躡腳開關門。

院子裏的寂靜被打破, 陽光從雲縫隙裏想要鑽出來,知青宿舍很快有嫋嫋炊煙升起。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才是新一天的號角。

整個院子熱鬧起來, 被關一晚上的雞鴨們滿地跑, 歡快得不知道其中幾隻的死期即將到來。

因為家家戶戶養家畜的數量都有限,為了利益的最大化, 肯定要養能下蛋的母雞母鴨。

但買回來小仔們的時候, 誰都不知道哪隻是公是母, 隻能憑運氣而已,或者有經驗老道的人掌眼。

知青們兩樣都缺乏, 栽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攏共有五隻公雞三隻公鴨。

再養著, 等於是浪費糧食,他們早就在心裏磨刀。

隻是這年頭要吃肉, 總覺得要挑個時間, 沒趕上過節好像不配吃。

加上這幾天是農閑, 體力消耗沒有那麽大, 所以經過一致投票,他們決定回頭搶水的時候再殺。

搶水是農民們的大事。

因為最近是本地不下雨的季節, 可晚稻剛種下去沒多久,要是沒灌溉好, 肯定影響收成。

但附近幾個大隊都要用水, 有限的資源就變得緊張。

按照左鄰右舍的說法,年年都要打好幾架, 困難時期還打死過。

這種肯定會起衝突的事,是避免不了的,因為鄉下是講宗族觀念的地方。

尤其是這兒,更加傳統守舊,甭管私底下有什麽矛盾,一致對外的時候不含糊。

知青們既然來了,就不能躲在後頭,硬著頭皮一直等著。

到日子,大隊長振臂一呼,夜裏整個大隊的男人們整裝待發。

怎麽看怎麽嚇人,齊晴雨拽著哥哥說:“必須要去啊?”

齊陽明也是頭一回參加,自己茫然無措得很,還要安慰妹妹說:“沒事的。”

他也打聽過,打起來的情況在少數,畢竟安定團結是第一,位於山泉的上遊和下遊們的幾個大隊之間也會錯開時間。

除非是實在幹得厲害,大家才會急紅眼。

這話,許淑寧也在對郭永年說,隻是更強調道:“千萬別出頭,管好你自己知道嗎?”

郭永年愛見義勇為,這個脾氣是沒法改,看到人家挨打一準往上衝。

他隻能撓撓頭說:“我盡量吧。”

還盡量,許淑寧沒好氣道:“給我做到!”

郭永年哈哈笑兩聲,被踹一腳沒敢再說話。

許淑寧對他是恨鐵不成鋼,扭過頭板著臉道:“你不許學他。”

梁孟津倒是想,可沒有這個本事,不知怎麽有些惋惜說:“我也做不到啊。”

許淑寧耳朵尖聽見,捶他說:“你以為打架就是英雄氣概嗎?那是蠢。”

跟她哥似的,打球愣是打到頭上挨一板磚,骨折後在**躺整個月。

梁孟津很少被人用“蠢”這個字,老老實實地點點頭,看上去乖乖巧巧的樣子。

十五歲嘛,本來就介於成年和幼稚之間,多關心是應該的,但陳傳文仍舊多少有些不得勁道:“就我該被打是嗎?”

怎麽獨獨漏下他。

許淑寧上下打量道:“我相信你會照顧好自己的。”

理是如此,陳傳文堅持道:“不覺得我更像是會受傷的那個嗎?”

按他下鄉以來的表現,還真是大有可能。

許淑寧都不知道說點什麽,一言難盡道:“烏鴉嘴,快閉上吧。”

又無奈說:“你跟平常一樣,知道嗎?”

那不就是偷奸耍滑嘛,陳傳文可不以為恥,挑眉說:“得令。”

虧他還能笑出來,許淑寧都替他們擔心,主要是這些天聽說的事故太多,仿佛搶水跟打仗差不多。

但去的人才知道,無非是挖水溝把山泉水引到田邊而已,哪有這麽誇張。

沒有親眼見過的事情,許淑寧反正都是半信半疑,不過人四肢健全的回來是真的。

準確來說,除陳傳文蹭破一塊油皮外,其餘三人都好端端的。

可陳傳文的個性,那真是少一根頭發絲都喊得死去活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移山了。

齊晴雨是一眼都不能多瞧他,控製著自己的白眼說:“省點力氣吧你。”

陳傳文就是鬼哭狼嚎上最不肯放棄,反而越發大聲起來。

大家都當作是背景音而已,充耳不聞,畢竟現在還有更熱鬧的,那就是抓公雞。

郭永年本來是自告奮勇,結果反被鴨在手背啄一口,罕見地痛得叫出聲,心想待會就把雞頭啃了吃。

可他有想法雞也有,仿佛是被什麽綠林好漢附體,簡直是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兩三個壯漢,居然都奈何不了它。

到底行不行了,許淑寧燒完水出來罵道:“逗雞玩,好玩嗎?待會我拔你們的毛嗎?”

要真是下狠手,百八十隻估計都早就搞定,現在分明在這兒瞎鬧。

話音剛落,郭永年一個抄手,架著雞翅膀道:“現在就宰它。”

這是最瘦的一隻雞,摸上去沒有幾兩肉,經大家投票後即將第一個被處決。

不過說真的,瘦歸瘦,煮了湯還是讓人鮮得想把舌頭咬掉。

雖然一人一小碗和兩塊肉而已,但油水已經很足。

許淑寧還有一個雞腿。

她已經很久沒吃過,想起來在家的時候,自己也能得到兄姐的這份謙讓。

當然,此刻的照顧是男知青們提出來的。

畢竟怎麽分都劃不來,倒不如這樣大方一點的好。

許淑寧不僅是心領,還道:“替你們一人做一天飯。”

集體的活計最少有十幾樣,其中的難易度肯定有區別,做飯並不是最辛苦的,卻因為要起得早,讓大家很不滿意。

她這樣一講,自然人人都滿意。

齊晴雨也跟著說:“還有我。”

接下來的幾天,她們倆其實包辦多數事情,因為搶水實在是個早出晚歸的忙活。

男知青們灰頭土臉,但幸好想象中的那種械鬥沒出現,倒是聽說離得不遠的冬瓜大隊和西瓜大隊打起來後重傷了兩個。

鄉下地方,少一個壯勞力對家庭是大損失。

許淑寧為素未蒙麵的陌生人祈禱,同時也為即將開始的知青聯歡會。

這個聯歡會,其實是他們來的時候就該辦的,但當時趕上天氣不好,之後又是一陣一陣的農忙,因此拖到現在。

要許淑寧說,幹脆別辦的才好。

可惜她說的不算,隻能繼續排練著《紅梅讚》。

一首歌唱上幾百遍,不止是他們,半個大隊的人都會了,尤其是往返於知青宿舍比較勤快的西瓜皮和小夥伴們。

平常四處跑的就數這幫孩子們,加上年紀小,大人很多事不背著,多少流言蜚語都靠他們傳出去,更何況是一首歌,很快就變成整個大隊都會唱。

許淑寧走哪都能聽見人唱,心想各個都比自己唱得好,怎麽偏偏是她上。

可她唱得再爛,也得硬著頭皮來,這天還特意穿上裙子,整裝待發去公社參加。

天不亮就出發,薄薄的霧氣都快鑽進人的發縫裏,更何況是露著小腿的裙子。

許淑寧連著打好幾個噴嚏,揉著鼻子不說話。

好在郭永年今天穿得厚,把襯衫脫給她說:“套著吧。”

這樣一來,他就隻有件跨欄背心,許淑寧光看就渾身冒雞皮疙瘩。

她搓著手背道:“你確定嗎?”

郭永年平常是不太愛穿上衣的,因為熱起來濕答答貼在身上,還很容易哪裏破個洞。

往地裏一看,男人們也多半是這樣,畢竟現在還是大夏天。

他拍拍胸脯道:“我身體你還不知道。”

這倒是,許淑寧豎起拇指道:“壯得跟牛差不多。”

郭永年權當是誇獎,一個人走在前頭。

大家跟平常上下工的隊形差不多,自然是許淑寧和梁孟津墜在後麵。

梁孟津還背著個買東西的籮筐,裏頭現在是空的,就是不知道回來的時候要填多少。

許淑寧好奇道:“你都有什麽票啊?”

除了糧票有全國通用的,其餘種類基本都限於地方使用,他們手裏頭隨便一張,都是費好大勁才弄來的。

一般人肯定小氣,但梁孟津大方道:“你想要什麽?”

許淑寧才不是想占便宜,說:“我是想說咱倆能不能湊出張肥皂票來。”

兩張工業券才能買一塊,但她手裏幾張已經前前後後算過,不知道該從哪裏擠出來。

梁孟津就是想花錢,還真沒好好盤算過,因此想都不想就點頭說:“當然可以。”

許淑寧簡直是樂開懷,畢竟她已經用剩下的那點肥皂泡著水用好幾天。

她趁勢道:“那你還有細糧票嗎?”

這年頭,怎麽把票用到最劃算也是一門學問。

反正梁孟津是很欠缺的,隻能聽她安排,兩個人嘀嘀咕咕,喜悅得像是已經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