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憑心而論, 知青宿舍的幾個人單拎出來吧,歌唱得都還算過得去。

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湊一塊就是不協調, 亂七八糟得都不像個節目。

賴大方“慕名”來聽過兩回,搖搖頭馬上就走, 心裏已經做好紅山大隊要丟人的心理準備。

但他還是想要掙紮一下, 這天來建議說:“要不你們上兩個人就好?”

問題就在於人人都不想上, 恨不得讓郭永年自己上去獨唱,現在紛紛後退說:“還是把表現的機會讓給其他同誌。”

不是都說城裏人見過世麵嗎?怎麽現在扭扭捏捏的, 賴大方指點風雲道:“小郭, 就你和小許了,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許淑寧聽不得“許”這個字, 可已經沒辦法拒絕,因為大隊長轉身就走, 壓根不給機會。

人在屋簷下啊,她一臉苦笑道:“真倒黴。”

本來人多一點還可以分散注意力, 現在倒好。

除了知道自己一定逃不過的郭永年, 餘者紛紛鬆口氣, 調侃道:“辛苦你們了。”

許淑寧長歎一聲說:“郭哥, 全靠你了。”

人多她唱不大聲,就是沒那個膽子。

好在還有郭永年, 他性格也虎,拍拍胸脯說:“包在我身上。”

這下許淑寧總算露出點笑意來, 不過該排練還是要練。

現在隻剩下兩個人, 吃完晚飯還是往院子裏一站,扯著嗓子就開始唱。

但協調程度是大幅度提升, 甚至有換一首歌的感覺。

賴大方又來聽過一次,對此不知道多滿意,邊拍手邊誇,然後就要走,一不留神撞到東西。

說是東西也不對,畢竟西瓜皮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整個人瘦巴巴的,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九叔。”

大家都姓賴,誰不沾親帶故的,賴大方一把拽起他說:“又逃課!”

這個時間點,可是梁孟津上課的時間。

西瓜皮還真逃過課,不過半點都不心虛說:“我是來找孟津的!”

喲嗬,叫得還挺親熱的,賴大方拍他的腦門說:“沒大沒小,叫老師。”

老師?梁孟津從沒這麽自稱過,畢竟覺得自己德不配位。

因此他趕快道:“沒事的,我們都是朋友。”

朋友?那更是稀罕了,賴大方好笑道:“你也是個小娃娃。”

不然差著這幾歲,壓根湊不到一塊去。

梁孟津憋紅一張臉,有心想否認,又覺得對大隊長來說,自己的年紀確實跟孩子差不多。

他不自在笑笑,兩隻手捏在身前。

局促不安的樣子,仿佛上學的時候在辦公室挨批評,許淑寧瞅著有趣,從背後推他說:“西瓜皮等你呢。”

沒看人家起跑的姿勢都做好了,腳底下有針紮似的。

梁孟津這才跟大隊長打過招呼朝外走,邊走邊道:“今天這麽積極?”

他就耽誤了十幾分鍾,這種學習態度令人欣慰啊。

西瓜皮才不是為學習,偷偷摸摸說:“撈蝦子你去嗎?”

大夏天的,水對孩子們有無限的吸引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泡在裏麵。

就是梁孟津自己,也很心動,但他還是肅然道:“學完再去。”

西瓜皮一張臉苦巴巴的,商量道:“明天學行嗎?”

梁孟津語重心長道:“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雖然講得文縐縐的,大概意思西瓜皮還是能聽懂的,他嘟嘟囔囔道:“學學學,學冬瓜。”

又是這些不押韻的孩子話,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

梁孟津道:“再不學你變傻瓜。”

西瓜皮才不信,心想那麽多人目不識丁,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思及此,他炫耀說:“我會用目不識丁了。”

梁孟津本來是高興的,但聽完他是怎麽用的,隻覺得哭笑不得。

他知道舊觀念一時之間沒法改,卻偶爾會希望自己是那個能帶來大變化的人,等看到毫無進展的時候,隻能歎氣說:“很好,進步很大。”

誇人怎麽還帶歎氣的,西瓜皮瞪眼說:“難道我不厲害嗎?”

他有一種生長於鄉間的皮實,身上沒有幾兩肉,瘦長的臉上,圓溜溜的眼睛最為分明,譴責的意味也很明顯。

梁孟津豎起大拇指說:“非常棒。”

這還差不多。

西瓜皮做慣孩子王,帶著一種領袖精神,自然不知道謙虛兩個字,他雄赳赳氣昂昂道:“所有人裏,我學得也最好。”

說句實話,梁孟津也覺得他比別的小夥伴們更為機靈,不過知道跟普通話的好壞也有關係。

畢竟他對方言一竅不通,即使講課的時候再掰開揉碎,對於多數小朋友而言仍舊難以理解。

這個難關,他一直沒能克服,畢竟學好一門語言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隻能先這麽教著。

但西瓜皮的普通話可是進步飛快。

他第一次跟梁孟津的時候還隻能結結巴巴地說話,現在已經能頂嘴,回回還振振有詞的。

小孩子的歪理多,隻想著能爭贏。

梁孟津卻不能像他一樣胡攪蠻纏,頭回覺得自己教學上最大的幫手和阻礙都是他。

有苦惱,自然要解決。

一個人想不出辦法來,知青宿舍裏還可以群策群力。

吃晚飯的時候,梁孟津就提出這個問題來說:“怎麽能治住西瓜皮?”

治?許淑寧好笑道:“你們中午不還是好朋友嗎?”

現在怎麽就想翻身壓一頭了。

梁孟津覺得就是一開始的朋友身份,讓他失去作為半個老師的威嚴,他記得自己上學的時候,麵對師長也是大聲咳嗽都不敢。

他無奈道:“沒辦法,老是帶頭搗蛋。”

才十歲而已,哪有坐得住的,陳傳文道:“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更討人厭。”

爺爺奶奶養出來的寶貝孫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簡直到哪都想橫著走,一個不如意就在地上撒潑打滾,長大後已經好很多。

跟他比,西瓜皮真是乖巧得不行,起碼是個模範了。

不過齊晴雨可沒看出來他的改善,說:“現在也差不多。”

陳傳文立刻在桌子底下踢她說:“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才叫討人厭。”

齊晴雨才不怕他,兩個人隻差沒扭成一團。

這種打鬧,齊陽明已經司空見慣。

他在局勢快要失控的時候,捏住妹妹要揮出去的拳頭說:“沒用的話不要一直講。”

又道:“孟津,你要不試試打他們一頓?”

那樣不好吧,再說了,梁孟津尷尬道:“無緣無故的,他們說不準能反過來打我。”

他肯定沒有多少反擊之力。

齊陽明覺得可能性也很大,因為他看過好幾次隊裏的孩子們打架,那真是比野狗搶食還凶。

一點不誇張,他看著都不敢近身,轉而叮囑道:“那你自己要小心點。”

這麽一說,梁孟津的處境好像突然危險起來,不過他一點都不害怕,說:“我們不太起內訌的。”

他現在也是團體的一員,不然大家不會願意配合上課。

我們兩個字,讓許淑寧好笑道:“那你們好好商量一下不行嗎?”

梁孟津倒是想,可費勁口舌都沒結果,思來想去還是擒賊先擒王,讓西瓜皮更老實一點才好。

他道:“完全說不通。”

看他一臉糾結為難的樣子,哼哧哼哧把地瓜粥吃完的郭永年道:“要不我幫你揍?”

他都十八了,傳出去叫什麽事。

梁孟津都替他臉上掛不住,嘴角抽抽說:“我還是再想想吧。”

一屋子人哦,正經的主意壓根沒有,插科打諢倒是挺擅長的。

熱熱鬧鬧,反正一頓飯又過去。

此刻太陽完全落下,隻有月色映照在大地上,宿舍裏一片祥和,隻有收音機的聲音。

因為電池不好買,加上山裏頭信號不好,陳傳文隻有剛下鄉那陣子拿出來風光過幾天,之後一直用得很少。

但最近的運氣不錯,一扭開就有聲音,陳傳文驚喜道:“在放《智取威虎山》。”

樣板戲就那麽幾出,在西平是來回不斷的演出,不像大隊的娛樂生活隻有茶餘飯後的閑談而已。

聽說往前幾年,還是有些本地的戲曲演出,尤其正月裏,再窮的大隊也得湊出錢來演一天。

可現在已經不時興,讓從西平來的知青們無所適從,因此哪怕戲曲裏的電流聲占大部分,大家還是挺珍惜的,一邊做著自己的事情一邊聽。

為了節省蠟燭,大家一般都以飯桌為圓心活動。

許淑寧納著鞋底,連額角都在用力地紮針。梁孟津在看書,因為字太小頭都快埋進去。陳傳文翹著二郎腿,手指頭在桌麵一點一點的。齊晴雨抱著自己心愛的畫冊,翻來覆去估摸著看了有百八十遍。她坐的位置是哥哥的床尾,身後的齊陽明和郭永年大咧咧地躺著,眼睛半眯,連動都不想動。他們倆是壯勞力,做的事情最多,向來也最累,因此抓緊一切時間好好休息。

大家也都很配合,這種時候是不說話的,困了就去睡覺。

許淑寧頭一個挨不住,打著哈欠回房間,鑽進被窩裏閉上眼,嘴角不自覺上揚。

畢竟睡夢,總是叫人輕鬆又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