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哭鼻子, 梁孟津倒是不至於,但是為難肯定有的,因為西瓜皮這幫孩子們, 根本一點都坐不住。

他隻要教上兩個字,大家的耐心就盡失, 四處找機會想跑。

花草樹木, 哪樣都吸引人的目光, 除了梁孟津的課。

教書育人,他也是頭一遭, 實在摸不到章法, 有些無奈道:“你們就不能坐好嗎?”

西瓜皮已經是用盡最大的耐心, 抓耳撓腮道:“咱們還是去玩水吧。”

這麽大的太陽,在這兒讀書有什麽意思。

梁孟津有點想歎氣, 不過覺得還是別把人逼得太近,說:“那今天就到此為止。”

話音剛落, 一群人轟散開來。

隻有西瓜皮腳步躊躇,扭過頭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梁孟津正琢磨著用點什麽方法好, 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過幾秒才答道:“當然沒有。”

西瓜皮才不信, 他是個心裏藏不住的事的孩子, 利利索索說:“你就是有,咱們男子漢要大方一點。”

他這個年紀, 自稱為男子漢實在勉強,梁孟津聽著隻覺得他可愛的好笑, 說:“就你還大方啊?”

隊裏的孩子們分好幾派, 他們這一派是出名的記仇,跟誰結過怨那就從不往人家門口過, 大人天天批評都不頂用。

西瓜皮心想那對“仇人”肯定不能太寬容,完全不是一回事,很有領導風範背著手說:“是他們先得寸進尺的!”

這詞用得真的是沒沾邊的地方,梁孟津拍拍褲子上的灰說:“你還得好好學習才行。”

學習有啥用嗎?西瓜皮不知道,他識幾個字而已,沒能從中看出黃金屋來,倒提前領略出“學海無涯苦作舟”的意思來。

反正這麽一直坐著,他鐵定是熬不住,飛奔喊著“等等我”就沒影了。

梁孟津沒有這個腳力,晃晃悠悠在後麵,從路過拐個彎回宿舍。

正是午休時分,大家都抓緊時間眯一會,院子裏很安靜,隻有郭永年在編籮筐。

他現在學得已經很不錯,慢條斯理能出個雛形來,就是手上好幾個口子,隱隱還能看到血滲出來。

梁孟津湊過去看說:“怎麽沒戴手套啊?”

嗐,郭永年搖搖頭說:“耽誤功夫,還悶。”

勞保手套不透氣,戴著手心汗噠噠的,幹活也不爽利。

梁孟津看他的手哪哪都粗糙,再看看自己的,坐下來說:“我也學學。”

郭永年快速瞥過頭一眼,心想原來書生氣不是靠白來體現的,怎麽人家曬的黑是內斂,到他身上就剩淳樸。

這樣的人,坐下來編籮筐可惜了,他道:“你不用備課嗎?”

說法挺高級的,但梁孟津到現在也沒教什麽,有些苦惱道:“我本來排一個月要上的課,現在估計能學到過年去。”

還得孩子們肯配合才行。

郭永年一聽就知道進展不順利,說:“慢慢來,一個字有一個字的積累唄。”

積水成淵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有耐心就很難,梁孟津也知道自己太心急,把煩人的部分先甩一邊道:“對了,郭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怪客氣的,郭永年大大咧咧道:“盡管說。”

梁孟津比劃著說:“就是這麽大的木板,邊上砸倆洞,我好掛著。”

郭永年一看就知道,騰出手拍胸脯說:“明天給你。”

又道:“掛教室是嗎?”

梁孟津都不太意思用“教室”兩個字,畢竟那就是一棵樹下麵的陰涼處,四周沒有任何遮擋,還不知道趕上下雨天要怎麽辦才好。

他含糊道:“算教室吧。”

因為十來年前隊裏辦過掃盲班,也在那地方,到他的時候仍舊是這條件,簡陋得樣樣都要自己置辦,等於白貼錢,哦還要砸進去郭永年這個勞動力。

幸好人家性格好,對一切事都很積極,這才不至於讓梁孟津有太大的負罪感。

不過哪怕這樣,他還是從家裏的補貼裏拿出個黃桃罐頭來送人。

郭永年這人不愛虛的那套,收起來說:“我不客氣了。”

大大方方的多好啊,梁孟津也不擅長跟人家推讓,笑笑把話題轉移過去。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瞎聊天,聽到敲鑼聲才停住。

這個鑼據說是當年打仗的時候的東西,一敲大家就都知道要跑到山裏躲起來。

現在則成為上下工的時鍾,家家戶戶陸陸續續有人走出門。

知青宿舍自然不例外。

一般是郭永年打頭,他一步也頂別人好幾步,能先到兩分鍾。

後麵跟著陳傳文,他倒不是積極幹活,主要是起床氣沒地方發。

怎麽看他都不慣的齊晴雨就在身後翻著白眼,被哥哥警告幾次都不改。

墊底的通常是許淑寧和梁孟津其中一個,不過他倆離得不太遠,隻是在外麵拉開男女之間的距離而已。

這樣六個人等於是一路縱隊,隻是到田裏才四散開來,各自埋頭幹活,偶爾會有分工搭配的情況。

像最近是收花生,多少需要點群策群力。

許淑寧半蹲下來,感覺自己的屁股也在用力,險些沒跌一跤,把帶著土的花生秧甩甩,直接丟進筐裏。

像她這樣拔花生的有三個,等滿一筐,郭永年或者齊陽明就得來搬,送到田邊的大樹下。

這種活就沒辦法細算工分,好在知青們都不太計較,隻是都叫苦不迭而已。

唯一輕鬆的恐怕是陳傳文,他自稱“重傷未愈”,拎著個小籃子撿遺落在地裏的花生們。

雖然要彎腰,但力氣上是出得最少的。

不過哪怕這樣,他下工後嘴上的嘟嘟囔囔也沒停下來過。

本來上工就煩,齊晴雨翻個白眼說:“要不咱倆換?”

陳傳文也不傻,抿著嘴道:“當心你眼珠子掉出來。”

成天那麽大動靜翻著。

齊晴雨給他一拳說:“我先給你打掉。”

勁用得其實不大,陳傳文隻說著“母老虎,當心嫁不出去”故意氣她。

兩個人可以說是拌嘴,差點沒扭打起來回的知青宿舍。

齊陽明隻要妹妹沒吃大虧就行,有點眼不見心不煩先進廚房,才進去,他慌不擇路跑出來說:“有蛇!”

本地帶毒的不帶毒的各一半,大隊長是早就強調過要小心的,因此大家心都提起來,趕緊往後退,一直到院門邊。

郭永年揀起邊上的竹竿說:“都別動啊。”

許淑寧心想他才該別動的好,把人拽住說:“等會等會。”

又道:“陽明,你看清什麽樣了嗎?”

齊陽明定下神來回憶說:“隻看到盤灶台上。”

他反應太快,現在連究竟是不是蛇都開始懷疑起來,說:“我再去看一眼。”

要真是有毒的,給他來一口可夠嗆,許淑寧心想到底是男人膽子太大還是太猖狂,無奈道:“你就這樣去?”

大夏天的,胳膊腿都在外麵,簡直是去送盤菜。

齊陽明低頭看自己一眼,心想剛剛跑得實在太丟臉,雲淡風輕道:“我視力好,不進去。”

不進去也很恐怖的,說不準人家現在已經爬到門邊了,齊晴雨拉著哥哥說:“當心給你眼睛上咬個洞。”

齊陽明覺得人被蛇咬眼睛的概率應該很低,隻是到底被拽得死死的,有點動彈不得。

還是梁孟津道:“我穿件厚衣服進去看看吧。”

就他這點胳膊,郭永年頭一個覺得不行,幾個男人站在原地就爭起來。

許淑寧插不進去話,隻盯著廚房的門看,咽口水說:“出來了。”

那聲音都在抖。

夕陽之下,一條綠色的小蛇緩慢爬行。

郭永年鬆口氣道:“別怕,沒毒的。”

知青們裏現在就數他算半個本地人,大家都是劫後餘生的樣子,下一秒又提心吊膽起來。

陳傳文這個嘴說:“這像是孩子,它爹媽不定在哪貓著呢。”

許淑寧光看見,雞皮疙瘩就到處跑,她都快能想象出手感,腦子裏一團亂。

這會聽他說,淚花都在眼眶裏轉說:“那怎麽辦?”

喲,還挺害怕的。

陳傳文嘿嘿一笑說:“要不你去被窩裏翻翻?”

許淑寧直接哐哐給他兩拳,惡狠狠道:“嘴巴給你縫起來信不信。”

陳傳文看她真急了,沒接著往下拱火。

但就這樣也夠許淑寧煩的,她簡直是杯弓蛇影,一晚上老覺得耳邊有“嘶嘶嘶”的聲音,壓根沒睡著,第二天眼圈烏黑烏黑的,路過陳傳文的時候那眼睛剜他。

陳傳文早忘記昨天那茬,迷茫道:“發什麽神經。”

其實大家也都不太記得,因為每個人的恐懼都不一樣,但郭永年說:“淑寧脾氣多好,肯定是你惹她。”

這話陳傳文不覺得,說:“那是對你態度好。”

好像兩個人有點什麽似的,郭永年趕快澄清說:“你對我態度不好嗎?”

整個宿舍,就數他最左右逢源了。

但那並非是他有意為之的,而是人人都能看到他的閃光點。

即使是郭永年,也得豎起大拇指說:“你厲害。”

他們哥倆好的搭著肩去上工,搞得許淑寧都不好意思在後麵咒陳傳文摔個狗吃屎,畢竟那樣搞不好會犧牲兩個人。

跌一個四體不勤的陳傳文,搭進去勤勞能幹的郭永年,那可太劃不來,她隻能在心裏可惜,抬頭看藍天白雲說:“老天爺,您明天幫我罰他一下行嗎?”

不行的話就後天,否則她就要自己伸腿給他絆倒了。

明天。

梁孟津耳朵尖地隻捕捉到這兩個字,心想難道她知道是自己的生日?

一些本不該有的亂七八糟的想法跑出來,如同小火苗閃著光,映照著各自不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