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複活

婦人們連忙起身,去前院接旨,夏蒔錦和呂秋月自也收斂了對峙的心思,滿心疑竇地跟去前院兒。

待中官將旨意宣讀完畢,所有人俱是一臉錯愕,尤以安逸侯府的人為最。

這道懿旨是嘉獎夏蒔錦的拳拳孝心,道她在洛陽探望祖母期間,白日悉心照料,夜裏還要抄經祈福,足足抄得經書百卷。送去寺中時連住持都深感動容,皇後聽聞後亦受所感,特降此懿旨予以褒獎,望舉凡大周為人子孫者,能依樣學之。

幾位貴眷千金本是來安逸侯府看熱鬧的,誰知竟等來了這樣一道懿旨,如今連皇後娘娘都嘉獎了夏家姑娘在洛陽之舉,便等同給夏家姑娘的品行備了書,其它人還敢說什麽?

於是幾位貴客違心的道過賀後,便匆匆告辭了。

呂秋月也未再多說什麽,不過夏蒔錦從她漲紅的小臉兒上瞧出了滔天的惱意。

待人都走後,夏蒔錦才悄悄問孟氏:“這可是母親安排的?”

孟氏連忙否認:“我如何安排得了皇後娘娘。”

夏罡也是一頭霧水,“不過總歸是好事,皇後娘娘幫了安逸侯府一個大忙,為時錦正了名,這場風波便算過去了。擇日咱們還得進宮去謝恩。”

孟氏點點頭,卻在尋思:“皇後娘娘這麽做,興許是當真喜歡蒔錦,這麽說那事指不定還有盼頭……”

夏蒔錦心中巨顫,自是明白母親指的是她入東宮的事,趕忙道:“母親,女兒不想嫁任何人了!”

“胡鬧!”夏罡低聲責備,說出口卻又覺得女兒如今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應給她些許時間。

生怕父女再因此事杠上,孟氏趕緊打起圓場:“不管怎麽說,皇後娘娘既然有心回護安逸侯府,那咱們也得借這把東風找回前陣丟失的顏麵。眼下杏園裏的杏花開得正是時候,三日後我們在杏園設宴,邀請各路神仙來府上賞花,順道好好宣揚一下娘娘的懿旨,堵了悠悠眾口。”

接下來兩日,孟氏緊鑼密鼓的籌備宴會,邀貼也如雪片一般飛向各府,舉凡汴京城世族大家,俱都在孟氏的邀請之列。

所幸安逸侯府的杏園足夠寬闊,擺了十餘張紅木圓案,竟也放得下。

杏花宴這日,收到邀貼的貴人們大都來了。

有的是消息靈通,得知了皇後娘娘的懿旨內容,覺得安逸侯府三姑娘還是極有可能嫁入東宮,故而不敢得罪的。

有的是並不知此事,還抱著來看熱鬧的心思,想瞧瞧關門閉府了多時的安逸侯和侯夫人突然辦宴,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難不成真是新姑爺陪著回門,要補辦個筵席?

往日這種賞花宴多是府裏的小娘子隨著母親來見世麵,這次倒是出了奇,許多年輕的郎君竟也腆著臉隨母親前來赴宴。

如此揣著各種心思前來的貴客們,紛紛落座入席。

眼下還不到開宴的時辰,侯府丫鬟們先給各桌上了茶水和飲子,又上了幾道以杏為題的前點。諸如香酥可口的杏花餅,軟糯如蜜的杏花醬,還有去歲擇出來的杏仁製成的各種酥和酪。

夏蒔錦陪著孟氏逐一招呼,細心的小娘子和年輕郎君們都發現她這次回京後與以往似有些不同了。就說穿著,過去她偏愛素淡,今日卻是難得挑了件極為奪目的。

上身穿著一件翠煙衫,下配天水碧的六幅羅裙,裙擺處的水草紋上掐著銀線,行走間光輝流轉,那水草便似活了一般隨波輕擺。

旁的年輕娘子多是粉裙,在這紅粉堆雲的杏園裏實難與花朵爭輝鬥豔,偏她一身嫩綠,於飛花中點翠,屬實是打眼,直引得那些年輕郎君不斷側目偷覷。

初春尚帶著幾許寒氣,呂秋月卻不住地拿手中團扇給自己徐徐扇風,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燥意。

近旁坐著的一位小娘子悠悠開了口:“縣主這是何苦?明明見了便氣,卻偏要來找氣生。”

呂秋月手上動作停下,乜了一眼說風涼話的娘子,不由笑起:“段瑩,別人說這話也就罷了,你我不過是半斤八兩。那晚郡王妃掐著點兒來安逸侯府,想必不隻是看笑話這麽簡單吧?”

段瑩低頭淺笑:“是,我母親自有她的算計,可是你惱我又是為哪門子?說難聽些,你我在皇後娘娘眼裏都不如那個夏蒔錦,既然雙雙無緣東宮,就算不上敵人了。”

這話雖有幾分紮心,不過說得倒也是事實。

段瑩是北樂郡王的嫡女,太子的表妹,算是占著近水樓台之便。而呂秋月曾有汴京第一美的頭銜,亦有另一種優勢。早前二人競逐太子妃之位並不是什麽秘密,二人處處互別苗頭結了幾年梁子,不想半路殺出來個夏蒔錦,直接入了皇後娘娘的眼。

安逸侯府一家過去是住在洛陽的,夏蒔錦及笄那年才搬來了汴京,隻留下老夫人還留在洛陽。而夏蒔錦一來汴京,就擠去了呂秋月汴京第一美的頭銜。

打從夏蒔錦出現後,呂秋月和段瑩倒是不會繼續相看兩厭了,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先前的戲謔調侃,也不過是習慣成自然,並不會著惱。

孟氏作為主家招呼到她們這桌來時,夏蒔錦隻跟著卻一句話也沒說,倒不是瞧著呂秋月不順眼,而是看到戶部侍郎夫婦也在這桌,不免有些詫異。

待孟氏客氣幾句離開,夏蒔錦便趕緊問:“母親,陸大人和陸夫人為何也來了?”

“你說的是戶部侍郎那個陸大人?”

夏蒔錦點點頭。

“我既下了邀貼,人家陸大人和陸夫人方便自然就來了,這有什麽不對?”

“他們才死了兒子,雖說不必守倒孝,可剛剛經曆喪子之痛的人,母親怎好邀人來賞花?”

孟氏先是一怔,繼而蹙了蹙額:“你這孩子在胡唚些什麽,陸大人的兒子活得好好的,正在那邊同人寒暄,怎就被你一張嘴給說死了?”

宴間事多,孟氏隻說了夏蒔錦兩句便接著去忙了,夏蒔錦卻立在原地,望著先前母親指過的方向目瞪口呆。可不是,杏花樹下本該死了的陸正業此時正在同一位小娘子避開人群說話。

夏蒔錦仔細盯著他們瞧了一會兒,看出他似是在調戲那個小娘子。同時也發現他抬手為小娘子拂去頭上花瓣時,手臂有些顫抖,說話多了還會咳嗽,不時安撫一下自己右側的胸膛,透著大病初愈的虛弱。

這幾處皆是三個月前他中箭的地方,看來太子隻是未取了他的性命,但她當日的所見並不會有假,陸正業是結結實實受了三箭。

不過這樣說來……太子沒有殺人,那她也就不算撞破太子行凶了?

夏蒔錦心下突然狂喜。

這時陸正業恰巧回頭,入眼便是不遠處小娘子明眸含笑地看著自己。若在過去,夏蒔錦能給個笑臉兒他定當受寵若驚心猿意馬,可當下卻是軀骨一震,逃也似的慌張跑開,獨留下身邊小娘子氣得跺腳。

天知道,剛剛他特意避席便是為了躲著這位小祖宗。

陸正業的反常之舉叫夏蒔錦有些不解,過去他見到自己時那黏膩膩的眼神,她至今想起來都要作嘔,難道是突然轉了心性?可他適才調戲人家小娘子樣子還是那般輕浮,不像呀~

想來想去,夏蒔錦覺得陸正業獨獨對她轉了心性的答案似乎隻有一個,那日在圍場,或許他也發現了她的存在?

想到多半是這種可能,夏蒔錦趕緊追了上去。若是陸正業認出那日目睹一切的宮女就是她,太子會不會也知道?與其陷入新的擔憂,倒不如幹脆挑明問個清楚。

夏蒔錦越追,陸正業就跑得越快,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兩人在杏園深處你追我趕繞來繞去,最後陸正業身上的傷顯然成了負累,他扶著一棵杏樹跑不動了。

“陸正業,你跑什麽?我有話要問你!”夏蒔錦追了一路,也是有些生氣。

陸正業見她走過來,兩手捂住臉:“你別問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都還沒說問什麽呢,你就不知道?看來你是知道我要問什麽了。”夏蒔錦無情拆穿,而後徑直挑明:“你身上的箭傷好了?”

陸正業突然一驚,指縫裏露出一雙眼來:“你怎麽知道?”

夏蒔錦也是一驚,難道是她想錯了?陸正業根本不知道那日她在圍場。這樣一來,她突然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隻感覺說多反而暴露,畢竟就算人沒死,她看到的那幕也不是她該看的。

“算了。”

她正轉身打算回去時,身後陸正業卻突然跪在地上,哭求道:“夏娘子……以前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大人有大量,一筆勾銷吧……”

夏蒔錦回頭看他,問他是何意思,可陸正業卻隻重複著“再也不敢了”這句,根本不理會她問的什麽。

這時夏蒔錦聽到不遠處水翠喚自己的聲音,便過去叫住她,水翠趕緊迎過來,額上已是沁出一層急汗。

“前麵可是出了什麽事?”夏蒔錦連忙問。

水翠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娘子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隨大郎君一起回府了,這會兒侯爺和夫人正在前麵招待,讓您也快些過去見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