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噩耗

卯正辰初, 床畔的綃紗帷帳被拉開時,晨曦瞬間灑入帳內,夏蒔錦眼皮動了動, 終是阻不住天光,醒了。

甫一睜眼便見水翠麵容急切的樣子, 夏蒔錦蹙眉, 揉了揉眼睛:“怎麽了?”

“小娘子, 不好了, 出大事了!”

夏蒔錦不情願地撐著身子坐起, 一邊披衣,一邊細問:“到底什麽事?你別急,慢慢說。”

“是莊子!莊子一早傳來消息, 崔小娘昨夜死了!”

夏蒔錦穿衣的動作一滯, 豁然睜大的雙眼落在水翠身上:“崔小娘死了?怎麽死的?是父親灌的那藥不成?”

“那倒不是,是昨夜莊子上走了水,被燒死的。”

先前夏蒔錦擔憂是父親一氣之下鬧出的人命官司, 既然不是,她稍稍鬆了口氣。不過崔小娘到底在府裏生活了近二十年, 招人喜也好,招人煩也罷,抬頭不見低頭見,要說對她的死無動於衷, 那也不切合實際。

“原本父親已是網開一麵, 沒將她送官,不然憑她做過的惡, 隻怕下半輩子就要從牢裏過了。想不到小懲大誡將她送去莊子,竟出了這等事。”

夏蒔錦一邊說著, 一邊匆匆穿好了衣,又簡單淨了麵梳好發,這便去見父親母親。

夏罡和孟氏方才收到消息亦是極為震驚,這會兒正沉眉肅目地坐在堂屋,一邊等著馬夫那邊準備好,一邊也等著琵琶院的消息。畢竟崔小娘沒被休,還是府裏的一員,出這麽大的事,他們得親自去莊子上看看。

夏蒔錦進屋時,夏鸞容尚未過來,她不禁有些疑惑:“四妹妹呢?”

孟氏低低開口:“聽說是昨晚外出時著了涼,夜裏突發高熱服了藥,早上月桂去叫她時人有些神智不清。”

夏蒔錦默默歎了口氣,她自然知道夏鸞容昨夜是怎麽著的涼。趁著人還未來,夏蒔錦便坐到孟氏身旁,小聲問:“母親,崔小娘是怎麽被燒死的?”

她私心時想過會不會是自焚,但又覺崔小娘不該是那副性子。

果然,孟氏道:“是派去伺候她的那兩個婆子不盡心,夜裏將她一人留在屋子裏,又忘了吹滅蠟燭。約莫是夜間起風,將蠟燭吹倒走了水。偏她是個人世不醒的,也就隻能活活葬身火海。兩個婆子夜裏睡得死,直到天亮醒來才發現那邊失了火,去翻找時連屍首都找不全,就隻找見幾塊不成樣的骨頭渣子……”

說到這兒,孟氏陡然一頓,夏蒔錦隨母親的目光看去,發現不知何時夏鸞容已站在了門前。

無心梳妝的夏鸞容披發立在門前,病容猶重,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就站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活似一尊泥胎。

方才的話,被這個當女兒的親耳聽去委實有些殘酷。孟氏心裏不落忍,溫聲勸道:“鸞容,事已至此,母親隻能勸你節哀,人各有命,你往後的路還長。”

“人各有命?”夏鸞容突然笑了一聲,淒厲瘮人:“若不是你們趕我阿娘去莊子,又怎會發生這等事,到底是人各有命,還是你們草菅人命?!”

孟氏心裏雖惱,但眼下夏鸞容正經曆喪母之痛,也不願再訓斥她,隻將臉別向一旁,暗自生起悶氣。

夏罡看到夏鸞容這副樣子,心裏倒是猶豫了起來。

今早聽到噩耗時,他念著崔小娘服侍了自己近二十年,落得這副下場,他是想去莊子看她最後一眼的。可如今見夏鸞容的反應,就仿佛看到崔小娘死不悔改的樣子。

崔小娘做過的那些惡,沒能毀了別人隻能說別人運氣好罷了,她可從未手下留過情。如今這樣的結局,何嚐不是天理循環?

是以等小廝進來稟報馬車都已備好時,夏罡突然改了口:“府中還有大小事務等我處理,莊子就不過去了。”說完,直接就離開了前堂。

侯爺說不去就不去了,本就和夏鸞容關係不睦的孟氏陷入為難,可若她再不去,崔小娘便是連最後一點體麵也沒了,是以最後帶著夏蒔錦一道,陪夏鸞容往莊子去了。

莊子離東京不算太遠,就在京郊的同水縣,兩個多時辰的路程,一行人趕在正午時抵達。

馬車甫一停穩,夏鸞容便急不可待地跳下馬車,下車後睃巡一周,很快看見梯田旁被燒成炭色的小院兒,急步跑了過去。因著跑得急,連著跌了幾回,最後連滾帶爬撲在了那間院子前。

“阿娘——”

夏蒔錦扶著孟氏下了車,聽見前麵夏鸞容的悲切哭聲。姐妹一場,憐憫是有,可連母親溫言相勸都碰了一鼻子灰,她便不想再去找不自在。是以隻扶著母親慢慢走過去,開始向莊子上的管事問詢情況。

管事是個花甲之年的老漢,如實回道:“侯夫人,三姑娘,您也看到了,咱們莊子上的農舍農莊皆是依著梯田分布,零零散散。離崔小娘這間院子最近的,是那兩位從京裏隨她一起來的婆子所住,可昨夜她們睡得死,並沒發現這處失火。再遠些的,便是王五家,是個單身漢,昨夜壓根沒回來住。莊子裏的其它人就都離得更遠了,是以直到天亮時才有人發現崔小娘這邊出了意外。”

“大家一心救人,但翻到最後隻找到殘缺不全的幾塊骨頭,哎……”

夏蒔錦在這方麵膽量有些小,明明最聽不得這些,可眼下為了了解清楚事情起因,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問,“那、那些骨頭是在**麽?”

“不是,是和一張椅子埋成了一堆。”

夏蒔錦皺了皺眉,又讓管事給她分別指了指土炕和椅子的位置,越發覺得此事蹊蹺。

土炕在最裏側,而椅子在西北角,照理說若崔小娘始終昏迷著,大火壓下時她的軀骨應當留在土炕附近。而那西北角的椅子離門離窗都遠,就算她中途醒來也不是逃亡的途徑。

為何人會死在那兒?

思忖間,山下傳來紛亂的馬蹄聲,夏蒔錦轉頭看去,是一隊衙役。再細看,打頭那人穿著官服,應當是同水縣的縣令。

“你們報官了?”夏蒔錦悄聲問管事。

管事連忙搖頭:“沒有!發生這等事,小人自然要先上報侯府,報不報官那得由侯爺來定奪,小人豈敢擅作主張。”

發生這種家醜,父親不會報官,莊子上也沒人報官,那縣衙的人是誰叫來的?夏蒔錦掃量一圈,目光最後落在夏鸞容身上,果然發現月桂不知何時起沒跟著她了。

夏蒔錦便懂了,夏鸞容這是豁出去了,要把此事鬧大。崔小娘人死不能複生,那麽她鬧大的目的,八成是懷疑崔小娘的死另有蹊蹺。

果然,那些衙役一上山,夏鸞容便急著迎上了前,邊哭邊同那縣令稟明著什麽。

夏蒔錦擔心夏鸞容胡思亂想之下會編造出一些中傷父親母親的話來,看了眼孟氏,孟氏意會,便道:“咱們也過去吧。”

夏蒔錦扶著孟氏來到縣令身前,她略略頷首見禮:“大人有勞,昨晚這裏被燒死的是我們府上的姨娘崔氏,農莊管事的推測是夜裏風大吹歪了蠟燭,從而釀成慘劇,不知大人專程過來是?”

縣令聞言,眉頭一皺:“本官明明接到報案,說此處有殺人命案發生,這才馬不停蹄親自趕來!”

他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一把老骨頭硬是熬著顛簸騎馬過來,難道竟被人戲耍了?不由氣惱地將目光移回夏鸞容身上:“這案子不是你指使婢女月桂來報的?崔氏到底是一時大意被燒死,還是被人蓄意謀害?”

孟氏和夏蒔錦的目光雙雙落在夏鸞容身上,夏鸞容有些遲疑,但轉眼看了看身旁那一堆堆的灰渣,她都不知哪一堆是她的阿娘,頓時滔天恨意壓過對孟氏的敬畏之心,篤定道:“是謀害!他們一早就給我阿娘灌下了迷藥,使得阿娘昏迷不醒,才發生這種事情!而且引起這場火事的蠟燭,保不齊也是有人受了指使故意為之!”

眼見夏鸞容將家醜抖了出來,夏蒔錦也不能再沉默,反問她:“四妹妹,崔小娘喝下的迷藥難道不是她自己準備的?隻不過原先拿來毒害我和父親的藥,最後卻害人害己叫她自己服下了。”

“事情揭穿之時父親本可直接休了她送官,需知妾室意圖謀害超品一等爵,罪可至殺頭!然而父親念及多年情份,留了條活路給她,若真想要她死,直接送官法辦便是,何必送她來莊子再自己下手徒惹官司?”

夏蒔錦句句說在點子上,夏鸞容縱是氣得瞋目切齒,也無力反駁。

一旁的縣令這才聽出話裏的門道,不過他最先注意的倒不是孰是孰非,而是“超品一等爵”五個字。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片莊子好像是歸安逸侯所有。

縣令大人驚訝地看向孟氏,通身的貴氣逼人,這八成就是侯夫人了!再重新看了眼夏蒔錦,仙姿高華,昳麗傾世,就如傳言中即將成為太子妃的那位一樣。

他開始後悔先前這二位朝自己見禮時,自己卻擺著譜,這便拱手卑身地鄭重還禮:“在下同水縣令齊詠德,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是侯夫人和太……和小女君光降鄙縣。”

夏鸞容在旁看著這齊縣令的轉變,氣得咬牙,果然在任何人的眼裏,隻要孟氏和夏蒔錦亮明身份就會贏得別人的尊重,而她這個庶女卻是毫無尊貴可言。

說出的話,也自然沒了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