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撞車

折騰了一整夜的安逸侯和侯夫人孟氏, 在天亮後用了早飯方才回房中小歇,原是想等天色大亮時就起來,誰知一覺竟是睡到了過午。

孟氏坐在銅鏡前, 身後有個手巧的丫鬟正為她通發梳妝,一旁的慧嬤嬤瞧著, 請示道:“夫人, 剛剛琵琶院來人稟過, 崔氏那邊還睡得死死的, 要不要等她醒來再送去莊子?”

孟氏手裏正把玩著一隻瑪瑙纏絲的花簪, 突然就覺得俗豔無比,丟到一旁:“她喝下不少那藥,怕是沒個兩三日醒不過來, 東京空氣沉悶, 倒不如鄉下清透,還是早些送過去吧。”

慧嬤嬤稱“是”,轉身下去安排。

琵琶院裏, 夏鸞容已在崔小娘的床前守了半日,喚了無數聲“阿娘”, 如今嗓子都哭啞喊啞了,崔小娘卻連睫毛都未動一下。

夏鸞容的淚也差不多流得幹了,雙眼空洞地落在被頭上,啞聲喃喃:“阿娘, 容兒明白您將所有罪責都一肩扛下, 是為了保護容兒……您說的對,錯一次也是錯, 錯十次也是錯,即便您隻認了給父親下藥, 和這回買凶欲玷汙三姐姐的事,父親一樣會將您發送到莊子上去,所以您將去歲寒山寺的事也一並認下來了……”

“可是阿娘,除了寒山寺幫陸正業那回是容兒做的,其它向外泄漏三姐姐遠嫁消息,並將那張典妻書傳出去的人真的不是容兒……除了咱們母女,這府裏還有一雙黑手,也在拚命阻撓三姐姐嫁入東宮……”

夏鸞容清楚父親的脾氣,既然說了要送阿娘出府,她定是攔不住的。說這些話,權當是暫時的告別之言,她發誓很快、很快就會設法將阿娘接回來!

“阿娘,容兒必不讓您失望,容兒會盡快為自己謀一門好親事……隻要容兒有本事高嫁,父親便會看在親家麵子上,將阿娘接回來。”

“沒有阿娘的安逸侯府,不像容兒的家。”

這話才落地,院子裏就傳來紛踏雜亂的腳步聲。夏鸞容鎮定地抹了把臉頰上已半幹的淚跡,回頭時已重新掛起那副得體得如同尺子丈量過的笑容。

“慧嬤嬤,您來接我阿娘了?”

饒是慧嬤嬤大半生都走過來了,堪稱閱人無數,可每回對上這位四姑娘,就莫名覺著心裏冷颼颼的。任何時候任何事情,四姑娘總能鎮定麵對,就如昨夜發生那麽大的事,換別家小娘子定覺天塌下來了,明日不知怎麽過活了,可四姑娘呢?

昨夜的短暫失態後,立馬就能一副笑臉兒地將親娘送走。

夏蒔錦覺她隻是假,可慧嬤嬤卻覺她可怕。

不過她能體麵,到底省了許多麻煩,慧嬤嬤語調悶重地問:“四姑娘可告別好了?若是告別好了,老奴這就將崔小娘接走。”

夏鸞容麵上並無波動,噙著笑意向旁走了幾步,讓出道來。

在慧嬤嬤的指揮下,兩個力大的婆子一頭一腳從**架起崔小娘,一路送進了馬車裏。馬夫當即便揚鞭策馬,催著車往城郊的莊子去了。

兩個婆子也一並坐著車前去,說是伺候照料崔氏,實際上就是為了看住她以防逃跑。畢竟再怎麽也是安逸侯府的姨娘,若鬧出不好的事情來,恐要成了汴京城的笑話。

夏鸞容站在假山最高處的亭子裏,縵立遠眺府外的長街,一直目送那輛馬車行遠,變成視線裏的一個小小黑點,這才悵然斂回視線。

她望著腳下屋宇宏麗的府邸,忍不住猜想,那個與她同樣在阻止夏蒔錦入宮的人,會是誰呢?

*

兩日後的清晨,宮裏便有中官來安逸侯府傳話,皇後娘娘要在午時召見夏蒔錦,讓她早些準備準備進宮。

夏蒔錦入宮的次數並不多,僅有的那幾次不是大典時官家宴請京中所有世家權貴,就是侯府得了什麽恩賞入宮謝恩。每回夏蒔錦都是跟在父母身後,像今日這般被指了名入宮晉謁的,尚屬首次。

是以她難免有些緊張,從首飾到妝容再到衣裳,樣樣皆是先過了母親的眼,才敢定下來。

太珠光寶氣了顯得招搖,太素淡寡淨了又顯得對皇後娘娘不夠敬重,最終孟氏給她選了一套芰荷底古紋雙蝶逶地長裙,配點翠步搖。

奢貴有之,端穩亦有之,剛好中和了夏蒔錦那張太過明豔的臉。

進宮謁見非同小事,為防著路上遇事耽擱,孟氏特意催著女兒早走了半個時辰。起先夏蒔錦還覺沒必要,可當馬車行至芙蓉巷時,她不禁歎服起母親的先見之明來。

她的馬車,同別人的馬車撞了。

撞個車原本也不算什麽大事,該當賠禮的賠禮,該付銀子的付銀子便是,本以為馬夫很快便能處理停當,然而夏蒔錦在車內等了半晌,還是不見事情有個結果,於是轉頭吩咐:“水翠,你下去瞧瞧。”

她適才聽著,對麵馬車上下來理論的是個伶牙俐齒且有些咄咄逼人的女子,或許水翠同她更好說些。

“是。”

水翠跳下馬車,先向自家馬夫問明了情況,便急急回到車旁的小窗回稟:“娘子,對麵車上坐著位老夫人和小娘子,剛剛兩車相互避讓,結果反倒撞一處去了!那老夫人說是碰了頭,她家馬夫便將車橫在了道中間,跑去請郎中了。”

這芙蓉巷的寬度雖可容兩輛馬車並行或是交錯而過,但並無多少富餘空間,擦碰乃是常事。一般若隻碰碰輪轂沒人會打嘴皮官司,可今日傷了人,就得有些說法了。

且夏蒔錦今日進宮,坐得乃是侯府裏最撐體麵的一輛,既寬且長,在這窄巷裏無法調轉馬頭。對方將馬車橫在道中間,便是阻死了他們的去路,這顯然是怕他們跑了。

夏蒔錦長指輕挑起一側紗簾,將個髹金的牌子遞了出去:“報上安逸侯府的名號,就說咱們今日有十萬火急的事耽擱不得,讓他們先為老夫人看治,隻要人沒事,回頭拿著這牌子來府裏,所有花銷及往後的補品等一應用度,皆由安逸侯府來出。”

“是。”水翠接過牌子,去交給那女子,並將夏蒔錦的意思轉述了一遍。

那女子將牌子拿在手中反反正正地看了看,確定對方真的是安逸侯府的人後,抬眼看了看,若有所思。

水翠見她捏著令牌的指端都微微泛了白,疑惑的喚她:“小娘子?”

那女子便即收回神來,突然斂了氣焰,變得好說話起來:“罷了,過會兒郎中來了隻要瞧著人沒事,我們不會追究的。”說著便將那牌子又還回水翠手中,自己則回了車上。

水翠正納罕之際,有馬蹄聲從對麵傳來,停在了對麵車的後方,水翠這角度望去,堪堪瞧見馬屁股和一片深鬆綠的袍角。

是官?但這顏色的官服品階並不高。

來人急急翻身下馬,對著馬車裏連喚了幾聲“母親”,水翠不禁心頭一蹦,這聲音是……

水翠趕忙也跑回車裏,夏蒔錦見她慌慌張張的樣,便問:“怎麽了,對方不肯?”

水翠顰著眉,撥浪鼓似的搖頭:“娘子,對麵的人是……”

“敢問車上坐得,可是安逸侯府的夏娘子?”外間驟然響起的一道聲音,將水翠要說的話截住。

對方明明聲線溫醇,音色舒雋,可這聲音在夏蒔錦聽來,卻是厭惡無比。如今已無需水翠多說,她自聽得出外頭的人是誰。

而那人也很快自己報上了名姓:“在下翰林院修撰賀良卿,不知可否與夏娘子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