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解開

當年崔小娘隻是南枝坊戲班裏的一個花旦, 且唱腔平平,並不受捧,不過倒是彈得一手不錯的琵琶。

彼時夏罡也尚未襲爵, 且正因襲爵一事與胞兄鬧得兄弟鬩牆,胞兄甚至撂下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夏罡也因此事氣結於胸, 落下了不寐之症, 調養多時後仍不見成效, 誰知竟被無意間聽到的崔小娘的一曲琵琶給治好了!

打那之後夏罡每逢心情煩亂夜不能寐之際, 便要去找崔小娘聽一曲琵琶, 一來二去也就成了習慣,離了那小曲兒便不能入睡。

習慣了曲兒,自然也就習慣了彈曲兒之人, 是以夏罡同孟氏商量了商量, 幹脆抬了崔小娘進府。

十八年了,他一直將此女子視為上天賜予他的良藥,以為是她的琵琶曲有助眠奇效, 才緩解了他的頑疾。是以這些年來他待崔小娘也是格外的體貼寬容,與其它幾房姨娘全然不同, 遷來東京時,其它幾房皆留在了洛陽陪老夫人,唯將正室以外的崔小娘帶了過來。

誰知這竟是徹頭徹尾的一場騙局!

如今的夏罡懊悔至極!他竟把這麽個陰謀不軌、口蜜腹劍的戲子給抬回了府,攪亂了整個內宅!

夏罡捏著小葫蘆瓶的手在劇烈顫抖著, 他顫顫巍巍指在崔小娘的眼前:“你這個毒婦!若隻害我倒也罷了, 居然心狠手辣到連我的女兒也不放過!”

說到恨處,夏罡抬起一腳便踹向崔小娘的心窩!

“啊——”伴著一聲哀嚎, 崔小娘被他踹翻在地。

一直躲在門外角落裏的夏鸞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顧不得隨手披的不合時宜的衣裳, 還有散亂著的長發,就這麽不成體統地衝入了堂內,抱住小娘悲切地喚了句:“阿娘~”

崔小娘慟哭流涕地看著女兒,抬手摸了摸女兒的臉:“容兒……你怎麽來了?快回去、快回去!”說著,就動手推夏鸞容。

一則是不願女兒也被牽扯進來,二則也是看到夏鸞容衣衫不整,恐失了好名聲。可再一想,她都東窗事發了,女兒往後還談何好名聲?

夏鸞容哪裏肯走,直接跪在夏罡的麵前,雙手死死扯住他的衣擺:“爹爹……爹爹,求您不要再打阿娘了~”

她記著以往不管三姐姐犯了多大的錯,隻要肯撒嬌叫上一聲“爹爹”,父親便是有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可她一直受著最嚴苛著淑禮教化,從來不敢這樣放肆,總是規規矩矩稱夏罡“父親”。

今日她也學著三姐姐那樣叫父親,可惜,終是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夏罡一把將衣角從女兒手中扯了出來,帶得夏鸞容也歪倒在阿娘的身上。崔小娘趕緊支了支身子扶住女兒:“容兒……”

接著便是雷霆般的怒吼從娘倆的頭頂劈下:“打?打已是最輕的!待到了衙門裏,你們以為會如此兒戲!”

“爹爹……要送阿娘去府衙?”夏鸞容僵住了身子,臉上滲出惶惶與無措,“不、不可以!”

“太子殿下就在這,輪得到你說不可以?!”

父親的喝斥,夏鸞容仿佛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隻撥浪鼓似的猛搖著頭:“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將阿娘送去府衙,不是阿娘的錯……”

“不是她的錯那是誰的錯?!”夏罡愈發被激怒,厲聲喝問。

夏鸞容顫了顫,戰戰兢兢地低下頭去:“是……是……”

“容兒!”崔小娘尖亮的一聲吼,完全蓋過了夏鸞容口中吐出的最後兩個字,接著她便放棄了逞辯,板板正正跪直,心甘情願認道:“是我,都是我!”

“今晚在南山觀音廟被抓的人是我雇的!”

“十八年來利用迷藥促使侯爺入睡,並借此手段成為侯府姨娘的人是我!”

“去歲寒山寺解暑茶裏的迷藥是我下的,將三姑娘蹤跡透漏給陸家郎君的人也是我!”

……

夏蒔錦驀地從椅中彈起,愕然看著崔小娘:“你剛剛說什麽?陸家郎君?哪個陸家郎君?”

崔小娘自知已沒有別的路可走,便選擇孤注一擲,剖心坦陳:“在寒山寺對三姑娘欲行不軌的那人,就是陸侍郎府上的郎君,陸正業。”

“其實打從兩年前咱們初來東京時,他就一眼看中了三姑娘,驚若天人。幾次托請媒媼上門求娶無果,又不敢到侯爺和夫人麵前造次,就將心思動到了琵琶院這邊,前後贈了不少金帛,求我促成。我見他對三姑娘癡心一片,就想著不如生米煮成熟飯,結親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啪——”不等崔小娘最後的話音落地,夏罡便一巴掌甩了過去,將她重重抽倒在地。

這一巴掌委實下了真力氣,崔小娘左臉火辣辣的疼,嘴角溢出一絲腥甜,她倔強地用手背將那血跡抹去,重新跪直。

然而纖細的身板兒堪堪立直,又一巴掌從右側臉頰甩了過來“啪——”。

這一回動手的是侯夫人孟氏,莫看是位婦人,盛怒之下的力道卻是分毫不輸男子,崔小娘被抽得再次歪倒。孟氏猶嫌不能出氣,連著又踢了兩腳!

夏鸞容忙撲到阿娘身上,死死將她護住:“母親不要再打了,真的不是阿娘的錯,是——”

“容兒住口!”崔小娘再次將她的聲音蓋過,著惱地怒瞪著她:“那些事娘做了便做了,用不著你替為娘開脫!做一件和做十件下場都是一樣的!你聽懂了嗎!”

夏鸞容癟著嘴,抽噎不停,再也不爭辯了。

眾人目光還停留在這對母女身上時,那廂夏罡已大步流星去了一趟東梢間,回來時手中抄著一把長劍,眼瞅著是要去侍郎府宰人!

孟氏連忙上前阻攔,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見母親獨力難支,夏蒔錦也急忙挽住父親的手臂,極力勸說。

奈何夏罡這會兒已是發踴衝冠,任誰的勸阻也不好使:“都別攔本侯!本侯要去宰了那姓陸的狗崽子!”

“侯爺留步!”段禛陡然起身,朝夏罡走去。

夏罡總算還沒失智到忤逆當朝儲君,果然依言頓了足,卻是半點沒有要放棄本心的意思:“殿下莫勸,此事關乎小女清白,臣屬實咽不下這口氣!”

“安逸侯,你心中憤慨孤自是了然,隻是有句話,孤想對侯爺說。”

夏罡納罕,就見段禛向他傾了傾身子,避開其它人的視線,壓低了聲量道:“其實早在侯爺知曉此事前,陸正業就已受了相應懲罰。如今他這條命,是挨了孤三箭之後撿回來的,此事便就此揭過吧。”

夏罡撤了撤身子,茫然不解地看著段禛,狐疑什麽三箭?

“侯爺可還記得去歲末,陸正業突然消失一事?”

夏罡冷靜下來稍一回想,便想起的確有這麽一回事。

去歲末時,陸正業等一眾武侯子弟隨太子殿下去春山行宮的圍場冬狩,之後便未回陸家,起初陸家也不知他去了哪兒,報去官府貼了滿城告示尋人,可過了幾日後人尚未找到,那些告示倒是一夜之間全不見了!

有好事之人去陸家問,陸家便改了之前說辭,隻說陸正業是去外地走親訪友了。

直到幾個月後,陸正業才回了家,隻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麵色蒼白,身形瘦削,不像是探親歸來,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經段禛提點,夏罡才頓悟:“難道那時他是被殿下……”夏罡及時收了口。

此中具體,委實不便當眾宣之於口,可他心中卻已似明鏡一般。難怪當初陸侍郎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往肚裏吞。

他不由又聯想到杞縣被斬的那個曹富貴,當時殿下隻道是有人提前上了折子,便派人去將其法辦,夏罡還道是惡人有惡報,現下想來一切怎可能隻是湊巧?

此時再看向段禛,夏罡已是感極涕零。

至於皇後娘娘當初為何會突然召見自己夫人,並給出那些暗示,這個困擾了他多時的問題,此刻也就不再覺得奇怪了。

兩個大男人站在當堂竊竊私語,旁人看得一頭霧水,不過殿下總算是成功勸下了安逸侯,這讓孟氏著實鬆了一口氣。

可是旁邊的夏蒔錦,卻是容色有些不對勁兒起來。

因著知道其中諸多內情,故而即便父親和段禛像打啞語,她也聽出了個七七八八。春山圍場,段禛高坐在馬背上,對奄奄一息的陸正業說的那句話,此時跳出來,重新躍入了她的耳中:

“你想要的太多,有些不是你該惦記的。”

彼時她隻當段禛說的是獵物,原來說的居然是……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