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布局

椅腳旁, 鬥彩的仰鍾杯已被摔成了幾瓣,裂口鋒銳。而玫瑰椅上的夏鸞容此刻麵色慘白至極,額角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兒, 嘴裏不斷發出痛楚,手抖得如在篩糠!

她左手緊緊握著右腕, 用大力鉗製來壓製那火辣的痛感, 整個右手背上鮮紅一片, 怵目驚心!茶水沿著她的指尖嘀嗒落下, 迤邐成行, 猶在冒著絲絲熱氣兒。

“來人!快來人啊!趕緊去請府醫來!”崔小娘歇斯底裏地朝著門外疾呼。

侯夫人孟氏眉頭微皺,心說這麽大個人了,怎地端杯茶也能燙傷成這樣?但這些話僅可在心下腹誹, 說出來便顯得不盡人情了。孟氏不動聲色地同女兒交換了個眼神兒。

夏蒔錦心中又何嚐沒有猜測?早不摔晚不摔, 正巧卡在這節骨眼上,讓人想不起疑都不成。不過她也不急在一時,沒必要在這時顯得咄咄逼人, 畢竟那手不是斷了,隻是燙傷, 該驗證的遲早還得驗證。

府醫很快就背著藥箱趕來,先給夏鸞容塗了幾層厚厚的藥膏,而後拿幹淨的棉布將那隻手層層包裹,好似桑蠶造繭一般。

藥膏清涼, 中和了幾許熱辣, 夏鸞容總算不再痛吟了,眾人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瞧著她那隻蹄膀一樣的手, 孟氏自也不再提寫字一事,隻道:“快回屋養著去吧, 這幾日我會讓廚房多燉些補品送過去。”

夏鸞容忍著痛,艱難開口:“容兒謝過母親……”

孟氏頷了頷首。崔小娘也對侯爺和夫人行了告退禮,而後扶著女兒離開正堂。

屋裏一時沒了外人,孟氏也不再拘著顏麵:“依我看四丫頭這分明是心虛了,想用苦肉計躲過這一關去。”

夏罡握著茶碗的手在案上猛地一鎮,碗蓋發出喀嚓幾聲刺耳的響。他雖免不得心疼一下夏鸞容,可方才那出戲演得屬實太假,到底是氣惱大過了疼惜。

再說嫡庶有別,他再疼愛夏鸞容,也始終繞不過他的寶貝囡囡去。

是以看向夏蒔錦時,他這個做父親的目光裏雜糅著些許愧疚,立誓一般安撫道:“囡囡放心,那個內賊不管是誰,這府裏往後定是容不下他了。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爹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家本就是相親相愛互幫互助的地方,若是有人生了外心,聯和外人中傷自己的家人,攪得家宅不寧,他必是縱容不得的。

夏蒔錦對著父親展露出個笑顏。其實今日她並不算毫無收獲,剛剛夏鸞容的舉動無異於不打自招了,於她而言事情倒是變明朗了許多,接下來隻需在夏鸞容身上求證一些事情便可。

其實這些年她對夏鸞容這個庶妹雖不算親近,但也不至於厭煩,不過那些事若真是夏鸞容做的,她倒也不覺意外。說來也怪,她姐妹二人間明明從未有過衝突,甚至夏鸞容不曾頂撞過她一句,可她就是莫名覺得夏鸞容有兩幅麵孔,讓她心中生出防備。

這廂崔小娘和月桂正一左一右地攙著夏鸞容往琵琶院去,行至廊上,崔小娘回頭瞧了瞧,見附近並無人,便壓低聲量迫不及待地問:“容兒,他們要找的那人莫不是你?”

不然她委實想不通女兒怎會被一杯茶水傷至這般。

夏鸞容橫了月桂一眼,那丫鬟便應景識趣地退後幾步,夏鸞容這才滿臉疑惑地反問崔小娘:“難道不是阿娘?”

“容兒……你在說什麽?”崔小娘不由駐了足,怔然地望著女兒,不解她為何如此說。

“上回我親眼看見阿娘寫信,信中便提及了三姐姐並未去洛陽,而是去杞縣嫁人之事。剛剛在前堂阿娘又百般抗拒寫那幾個字,難道不是怕泄了底?”

崔小娘略一回想,便想起是怎麽一回事了,無奈解釋:“那隻是寄與你舅舅的家書,不過隨口提起,與此事根本無關。”正說著,她腦中轟然一炸,臉色隨即刷白:“容兒你剛剛弄傷自己,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夏鸞容委屈地癟了癟嘴,點頭的瞬間金豆子直往下掉:“我還當她們要找的人是阿娘……這下豈不是白傷了……”

“壞了,這下壞了!你這一鬧反而弄巧成拙,不是咱們也變成咱們了。”崔小娘急得原地打轉。方才她是隻顧著女兒,根本未想旁的,如今冷靜下來稍一琢磨,剛才那不就是妥妥的不打自招。

“那怎麽辦?阿娘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咱們也寫!”

崔小娘垂眼瞥了眼女兒的手:“這還如何寫得,便是寫了也不能作數。”

“那、那至少也要將態度擺出來,手總有好的一日,總能自證清白!”

崔小娘覺得這話有道理,於是又和月桂一左一右扶著夏鸞容回了正堂,原是想向侯爺解釋,可侯爺已然不在堂內,僅孟氏母女在吃茶說話。

見崔小娘去而複返,孟氏疑惑:“還有什麽事?”

崔小娘心知這個“內賊”的罪名意味著什麽,不僅會被侯爺問責,弄不好還要牽連進太子那樁行刺案裏,連衛國公府都保不住樂安縣主,她一個侯府的偏房又豈能落好下場?

於是也不矜著,直言道:“夫人,剛剛容兒燙傷了手,貧妾隻顧心焦,卻是在離開後才想起若我們娘倆就這麽走了,豈不是會落下旁人的猜疑?故而貧妾折返,還是想先把那幾個字寫完自證清白。”

說完便主動上前,提筆就寫,轉眼將寫好的紙雙手呈到孟氏手裏。

孟氏轉頭看了眼女兒,並將紙轉給她看,意思是讓她來拿主意。

夏蒔錦隨意瞥了眼崔小娘的字跡,便又將目光落回到崔小娘和夏鸞容身上。良久,笑了笑:“姨娘的字我已看過,當是沒什麽問題,可是四妹妹的手都傷成這樣了,即便強行寫也是寫不出平日的水準來,倒不如先回去將養。”

“三姐姐,這裏有!”夏鸞容等的便是她這句話,一邊說著,一邊從月桂手裏接過一遝宣紙,擺在孟氏和夏蒔錦中間的高案上,“這都是我平日習字時的筆跡,長久積累,最是做不得假,雖沒杞縣,但洛陽和姐姐的名諱都曾拿來練習,若有問題足夠看出端倪來了。”

這是剛剛決定回來時,夏鸞容讓月桂跑回琵琶院取的。

夏蒔錦並不急於去證實,目光在夏鸞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拿起那些紙張。水蔥似的細脂隨意翻動了下,果見其中有不少“洛陽”和自己的名諱。

洛陽二字存在於不少詩詞歌賦中,夏鸞容在謄寫時帶到一點也不稀奇,可自己的名諱也赫然夾在這些紙張裏,就顯得有些詭異。她倒不知這位平時說話不多的四妹妹,日常是如此惦記自己的。

夏蒔錦將紙張放下,笑吟吟看著夏鸞容:“行了,我留著慢慢看,四妹妹還是快些回去養著吧,莫再四下走動。”

沒當場從夏蒔錦口中得來清白,夏鸞容總是有些不安,臨走時又回頭丟下句:“待容兒傷好一些,便來當著母親和三姐姐的麵當場寫一張。”

孟氏和夏蒔錦隻慈和地笑笑,勸她暫時不要多想這些,快些回去休息。

待人走了,孟氏憂心忡忡地側過頭來對女兒道:“這回母親倒瞧著不似她們了。”

夏蒔錦也暗暗歎了口氣,茫然若失:“我也瞧著不像了,看來這條剛剛明朗些的線,又斷了。”

在花廳用完了午飯,夏蒔錦便在前院的秋千架上坐著,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晃。

薰風微拂,送來酸中帶甜的杏子果香,她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瞧著好似在發呆,可心思卻活絡著呢,正在從一團繚亂中撥絲抽繭。

她記得父親說過,官員在審案時不能夾雜任何的私人情感,因為一切被情感左右的判斷,都是不明智不客觀的。於是她也嚐試屏去情感這一項,將自己抽身至局外,分析當下的局麵。

今日舉凡當場寫過字的人,她都基本斷定不是那個內賊。因為一個人即便再擅長偽裝,也不會淡定地將可視為證據的東西親筆寫下來交出去,這不啻於自掘墳墓。

那麽不管她願不願意相信,以種種理由沒在當場寫字的,才是眼下最值得懷疑的。

傷了手的夏鸞容,臥病並自稱不識字的慧嬤嬤。

是誰呢?

若是出於個人情感,夏蒔錦更希望那個人不是慧嬤嬤,慧嬤嬤十數年來對自己的疼愛作不得假,母親更是因著外祖母的早逝,一直視慧嬤嬤這個乳母如親娘。

慧嬤嬤雖在名義上是侯府的下人,可在情感上卻遠不是一個不親不近的庶妹可以比的。

夏蒔錦正細細思忖間,倏忽有個蹣跚身影闖入視野,展眼看去,原來是阿兄院裏的小廝玉和。

玉和身後的背簍裏和懷裏都塞滿了卷軸,一會兒這個掉,一會兒那個掉,竟讓個猿臂蜂腰的年輕男兒有些左支右絀。

“這是要做什麽?”夏蒔錦停了秋千,納罕問道。

玉和甫一朝她行禮,便又掉了兩卷,其中一卷還滾到了夏蒔錦的腳邊。她俯身拾起,展開看了看,一雙桃花眸子霎時清光灼灼:“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

她怎不記得府中還有這等收藏,再說如此潦草地對待,屬實是對驚世之作的大不敬!

“回小娘子,這隻是贗品,是大郎君早年臨仿的名家畫作,隔一陣子便要拿出來曬一曬,免得受潮。您瞧,這裏還有好多呢!”玉和抖了抖肩膀,示意身後滿滿的竹簍。

“哦,難怪。”淡淡失落之餘,夏蒔錦笑了笑,掩蓋麵上的微窘。果真是她粗心了,竟連真跡和贗品都沒分辨出來,得虧隻是自府上的小廝看到,若被旁人看到了,必要鬧出笑話來,隻怕往後她就要和那繡花枕頭齊名了。

夏蒔錦將畫卷好還回,待玉和抱著畫退下後,她唇邊的笑意卻是漸漸僵住。

她與夏徜如此親近,竟不知他閑時還頗愛臨仿名畫,且一般擅長臨畫之人,也必然擅長臨字。

這麽說起來,夏徜的字跡應當是多變的……

這個推測叫夏蒔錦心頭驟縮了下,難道可疑名單裏又要再添一位至親?

血脈相通的庶妹、待自己如同親外祖母的嬤嬤、打小一起長大的阿兄……此刻夏蒔錦莫名感覺自己似一張雕弓,弓弦緊緊繃著,迎風嗚咽綿長,連舌根兒都微微泛著澀苦。

為了求證此事,夏蒔錦特意去了一趟聽風閣,聽風閣正是夏徜所居的院子。

其實兩年前闔家遷來東京時,是夏徜先想到倚竹軒這個名,奈何夏蒔錦在他麵前無賴慣了,撿了現成的便自己用起,讓他再另想一個。

夏徜不情願,便言小姑娘該當以花景為名,用竹不合適。夏蒔錦卻也善辯,當即吟了一句“倚竹佳人翠袖長,天寒猶著薄羅裳”,令得夏徜再無話可說。

既然拿妹妹一點辦法也沒有,夏徜幹脆道:“你去倚竹,我便聽風好了,倚竹聽風咱們兄妹各得其樂!”

聽風閣確實是個聆聽風聲的好地方,夏徜沿牆種了密密稠稠的幾排瀟湘竹,風碎梧竹,簌簌作響。若闔眼細聽,恍如置身鬆茂聳翠的林野間,頗得野趣。

不似夏蒔錦這個葉公好龍的,隻博了個“倚竹”的雅名,院中卻根本找不見一根竹子。

夏蒔錦甫一邁入小院,便有小廝朝她行禮,轉頭要去向夏徜通報,夏蒔錦豎了個食指在唇邊,而後擺了擺手,示意他該幹麻幹麻去,自己進去找夏徜便是。

因著夏蒔錦往日也時不時會來,聽風閣的小廝自不會防備什麽,老實退下。夏蒔錦則自顧自地往書房走去。

夏徜文辭具博,能當上太子伴讀憑得可不是祖上蔭封,是以隻要不外出且不是睡覺的時辰,他多半都是待在書房裏。以往夏蒔錦來找他玩兒總是一找一個準兒,可這一回卻是撲了個空。

陳設簡潔雅致的書房裏空空的,沒有人在。早知她剛剛就順口問那小廝一句,阿兄在做什麽了。

不過人不在有人不在的好處,行事也就更方便一些,是以夏蒔錦匆匆將門關了,走到書案前,在高高堆疊的一摞名人法貼間翻尋。

最後她挑出幾張鋪在書案上仔細對照,發現夏徜的確是臨了不少名家的字跡。這些雖不能判定什麽,但至少能證明他晌午寫的那張紙根本就沒什麽意義,字跡變化於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

如此一來,夏徜自然也就同夏鸞容和慧嬤嬤一樣,正式成為嫌疑者之一。這個結果已足夠叫夏蒔錦難過,單是想想有這種可能,她的心就跟破了個洞一般。

阿兄雖剛剛出賣過她一回,可那隻是為了促成她與段禛一同遊湖,換了別家姑娘興許還會感謝自家兄長的撮合,畢竟阿兄不知她至今還很抗拒段禛。

這跟賀良卿那種實際意義上的出賣不可同日而語,她氣歸氣,卻遠遠談不上心寒。

可若一直向外泄漏她陰私和蹤跡,並將那張典妻書交予外人的也是阿兄……夏蒔錦僅是簡單設想一下,便覺毛骨悚然,一股寒意從心底漫上來,她咬了咬唇。

算了,總歸她想來求證的事已得到了結果,餘下的也很快就會揭曉了。

夏蒔錦轉身打算先回去,卻恍然被身後某個不應存在的巨大物體駭了一大跳!驚呼一聲的同時,人也本能地向回退去,躞蹀兩步突然就被什麽跘了下,屁股重重砸進一張圈椅裏!

“阿、阿兄……你怎會在這兒……”

夏徜如玉峰般巋然端立在夏蒔錦的眼前,而夏蒔錦卻因驚慌委頓在了椅中,登時比他矮了半個身子。仰望之下,他如一截城牆,她的心虛也就更甚。

不僅如此,眼前的夏徜也不似平時衣冠齊整,猶未幹透的烏發如黑瀑般傾瀉在身上,將涼爽的青衫沁出了一大片濕意。夏蒔錦倒是明白了,他剛剛原是去沐浴了。

這倒也難怪,夏日漸深,是有些叫人無端生燥。

夏徜提了下眉,又故作好奇的往四周睃巡一圈,最後目光落回夏蒔錦的身上:“這好似是我的書房。”

她自然明白,可她卻不知他是何時進來的。但稍一琢磨,便猜應當是在她翻找得正起勁兒時,不然她不至於聽不到開門的動靜。

也就是說她剛剛做的一切,他都默默看在眼裏,卻未出聲製止……

夏蒔錦攏了攏眉,她印象中一直磊落坦**的那個阿兄,何時變得如此鬼祟了?不覺間她也找回幾許立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兄的書房我又不是沒來過,你我兄妹間何時有私闖越逾那些無聊規矩了?”

說罷,她便從椅中起身,似是極不習慣這種仰人鼻息的壓迫感。

夏徜促狹一笑,心裏確實是美的,他未料到夏蒔錦能這麽快同自己破冰,原本以為為了遊湖的事至少要再冷戰上十天半月。

隻不過當他目光瞥向書案上被翻亂的書冊紙張時,笑眸裏的溫柔有一瞬被某種憂慮所蓋過,隻是這種情緒稍縱即逝,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溫柔。

夏蒔錦似有察覺,便用抱怨掩蓋心虛:“娘親說的沒錯,你們男兒家就是邋遢,總將桌上弄得雜亂無序。我今天來時見阿兄不在,好心幫你分門別類規整規整,竟還被你嚇了這麽一大跳,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狼!”

說著,還抱胸歪向一側,清潤的眸子裏揉雜了兩分情緒。

夏徜虛攥著拳心,攏到嘴邊半是咳嗽半是笑,像是早已習慣了夏蒔錦這副惡人先告狀的嘴臉,不預與她爭辯直接認了慫,帶著絲討饒的語氣哄道:“好了好了,都是哥哥不對,這廂給阿蒔賠罪了!”說著,果真朝夏蒔錦拱手長揖。

這下夏蒔錦被他逗笑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自得:“這還差不多!”同時心中的一塊巨石也總算落了地。

夏徜也隨她笑,隻是笑著笑著又低咳了一聲,夏蒔錦這才意識到什麽,看了看他猶滴著水的頭發,關切道:“阿兄莫不是著了涼?誰叫你濕著發就到處跑的!”

一邊說著,一邊已轉去一旁的梳洗架上取了幹巾,“還不坐過來。”

夏徜嘴角噙著一抹笑走到鏡台前坐下,透過銅鏡看著妹妹如小時候一樣幫他幹發,眼尾眉梢盡皆染著濃濃的愉悅。同時也有幾分遺憾,許多事,小時可以無憂無慮地做,可長大了,便要受諸多禮法教條的束縛,難怪大人不像孩童那樣快活。

“對了阿兄,正好有件事要同你說。”

“何事?”夏徜下意識地微微側過頭。

夏蒔錦給他板正,這才喃喃道:“之前我未去洛陽,卻白混了個為祖母床前盡孝的好名聲,心裏難免有些虛,覺得對不住她老人家。”

“你想去洛陽?”夏徜這回徹底將頭扭了過來,狐疑看著她。

“那倒不是,我隻是想明日去藥王菩薩那裏為祖母求個康健平安符!”

“藥王菩薩?可汴京城裏並沒有藥王廟。”

“吳鎮就有,馬車三個時辰便能到!”

“三個時辰到,來回便是六個時辰,就算你天一亮上路,也無法在城門落鑰之前趕回汴京。”

夏蒔錦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那就寮房借住一宿,天亮再回來。”

夏徜未置可否,隻是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她,良久,才道:“父親不會準允。”

“我已請示過父親,他準了!”

“就算父親準了,母親也不會點頭。”

“我也已問過母親,母親也點頭了!”夏蒔錦萬事俱備,一臉得意。

夏徜這回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委實不理解父親母親為何會由著阿蒔,畢竟去歲在寒山寺才發生了那樣的事。

不過父親母親都已點頭的事,自然輪不到他來置喙,畢竟他也不是孟氏所出。隻是他眼中的不快也不加遮掩,從鏡台前起身,不讓夏蒔錦再幫他幹發。

有些負氣道:“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夏蒔錦點點頭:“那好。”

離開聽風閣,夏蒔錦又對水翠和阿露交待了幾句,然後去了母親處。

她將自己的懷疑和計謀一並說給母親聽:“既然可疑之人隻剩三個,那想揪出賊人來並不難,我方才已告訴阿兄明日我要去吳鎮的藥王廟過夜。”

“同時也讓水翠和阿露借著下人們晚飯閑談之機,將我明晚在南山觀音廟借宿的消息散播至琵琶院。”

“隻要母親也將我去月佬祠的事在慧嬤嬤麵前漏一嘴,那麽此事便可成了。”

孟氏已然聽明白了,笑中帶著幾許對女兒的讚賞:“你這是利用他們所獲取的消息不同,最後看哪個地址被泄漏出去,便可知誰是內賊?”

夏蒔錦點點頭,“此計唯一的漏算便是今日打草驚蛇,恐內賊有所收斂,寧肯放過這個機會。”

“這好說。不論此人出於何種原由,但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確,就是在敗壞你的名聲,以阻止你入東宮。那麽放風出去時,隻消多往心窩子上戳幾下,此人必會沉不住氣,拚死一搏。”

是以當晚,孟氏悄悄叫人買回數盒珠寶首飾,打得皆是東宮賞賜的名義。而夏蒔錦當眾收下這些珠寶,滿麵春風,嘴裏眼中皆是對太子殿下的感恩和傾慕。

翌日一早,三輛馬車先後出了安逸侯府,分三個方向出城,奔向那三座寺廟。而這裏頭沒有一個是夏蒔錦,有兩人是翠影和阿露,還有一人也是在她身邊伺候多年的丫鬟,頗為忠心。

她們三人便是扮作她,成為餌。不過早有埋伏好的護院一路守護著她們的安全。

直到天邊僅剩的幾縷霞光也散去,汴京城正式墮入了黑暗,夏蒔錦才乘著一輛馬車行向城北的鍾樓。

這裏是全汴京最高之處,尋常人自是登不得,可她憑著東宮的令牌輕易就被放行。登至最高處後,她扶著木欄抬頭望天。

月華如水,淺淺灑落在她的身上,美好的恍似降入世間的仙子。她在靜靜等待,等待著某片天空炸響的煙彈,三個不同方位,哪個方位的魚兒咬鉤了,便會立即釋放信號。

然而魚兒具體何時會出現,沒有人能猜到,她就這麽孤身立在鍾樓上等,等到夜裏起了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搓著胳膊將自己抱了抱。

這時倏忽背後一暖,有什麽東西披在她的身上,轉頭看,瞳孔不禁驟然一縮!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