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腿的俊美男人

鮫人哢嚓朝她手上咬了一口,卻咬了個虛空。它看去上像瘋犬一樣沒有思維,卻也覺得迷惑——為何這女人能打它,它咬不到她?晃著腦袋暫退了下去。

蘭倚回頭對著九蘅無奈一笑:“可惜我生前是個弱女子,變成鬼了也不會打殺,否則可以替你把它們趕得遠些。”

九蘅道:“您不用管啦。我好不容易夢見您,跟我聊聊天吧。”

蘭倚笑了:“這孩子,還當是做夢呢。”

九蘅執迷不悟:“不是做夢,怎麽能看到您呢?”

蘭倚道:“是你喚我來的啊。”

這時窗外現出曙光,天亮了。蘭倚用手遮住照在臉上的光,蹙眉道:“天亮了,你放我回去吧。”

九蘅奇道:“我不說放您走,您便走不了嗎?”

蘭倚點了點頭。

九蘅見她不適的模樣,趕忙點點頭:“那您回去吧。”

蘭倚卻沒有立刻消失,又對九蘅道:“女兒你莫怕,你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這機緣巧合必是上天賜你的生路。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話音落下,身影已消失在空氣中。

九蘅舉著半個餅怔怔呆立了半晌,然後運用了傳統的夢中叫醒自己的固定招數——抽了自己一耳光。不妨打重了,嘴裏的沒咽下的餅差點噴出來。捂著自己的臉哼哼道:“好痛……不是夢啊,真的不是夢?”

她終於開始重新思考那些不可思議的細節,並努力地接受它們。

蘭倚兩次“顯靈”,都是在她小聲地呼喚“娘親”之後。以蘭倚的說法,那是蘭倚的“殘念”,不知是否就是“鬼魂”?

她有召喚娘親的殘念的能力嗎?

仔細想想,這個能力的產生,或許與那個雨夜中莫名攻擊她的發光小獸有關?

另外還有個被她忽略的異常情況,那就是在院子中魚群攻擊三個人時,獨獨繞開了她。為什麽?

蘭倚在離開前,說她身上有“奇異的力量”。那又是什麽?

九蘅屏息閉目凝神,仔細感受四肢百骸的感覺。

良久,舉起餅咬了一口。

沒異樣啊。

她把最後一口餅塞到嘴裏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卡啦一聲響。她茫茫然抬頭看。

又是嘩啦一響。似乎是……瓦片被掀掉?那些“鮫人”從門窗進不來,就爬到了屋頂,要掀開瓦片進來?想到這一點時,她嚇得寒毛乍起,站了起來,滿屋子亂轉,想要找個東西防身。

最後抄了一根擀麵杖在手裏。那還是阿七娘之前用來擀麵餅的工具。

頭頂瀉下天光,果然露出一張青白怪臉。昨天的鮫人還連圍牆都翻不過去,今天就能上房了,學本事學得挺快啊!

屋頂上的鮫人很快把洞口扒得大了一些,頭部先拱進來,隨著碎瓦的嘩啦啦掉落,落進屋內,魚尾拍地發出“叭唧”一聲響。

九蘅看清鮫人的臉,還好,不是阿七或阿七娘,是陌生男子的臉。否則的話,她隻看著熟悉的臉大概已經崩潰了。

鮫人仿佛是沒有痛感的,從高處摔下來也絲毫沒有痛苦狀,扭轉著咯咯作響的僵硬的頭頸,漆黑全眼盯上九蘅。

九蘅此時心中努力地念蘭倚留給她的那句“奇異的力量”,念得太用力,都念出了聲來:“奇異的力量。奇異的力量。我一定會活著出去的!”不知哪來的勇氣,手中擀麵杖高高舉起,狠狠輪在撲來的那張怪臉上。

鮫人的腦袋發出碎裂的悶響。

九蘅哆嗦成一團。聽這可怕的聲音,鮫人不死也差不多了吧!定睛看去,卻見那被打得伏在地上的鮫人動了一下,腦袋迅速地抬了起來。它顱骨凹陷了一塊,血流了滿臉,可是它卻沒有受傷嚴重行動受限的樣子,而是以手撐地,頭頸低伏,咧開大嘴,又要向她撲過來。

而此時,屋頂的破洞處,又有兩三張怪臉探了進來,馬上就要鑽進來。

九蘅強撐起的意誌瞬間崩潰了,手中擀麵杖啪嗒掉地上,轉身就逃。可是小小的屋子,能向哪裏逃?

她跑到門邊,拿起抵著門的椅子狠狠砸在追來的鮫人身上,砸得它略略滯了一下,這當空她拔開門閂,不管不顧地開門跑了出去。

萬幸的是,院子裏竟然沒有一個鮫人。想來它們是發現了屋頂的入口,都爬去屋頂了。她不敢遲疑,再打開院門,沒頭沒腦地就往外跑。

今日沒有下雨,天卻是陰著的,鉛色的雲層低得幾乎要壓到樹梢上,空氣潮濕阻滯。村莊裏依然安靜,她奔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都顯得沉悶。每路過一戶人家或胡同口,她都嚇得腿軟,生怕從裏麵突然撲出生著魚尾的怪物。

好在一個也沒遇到。除了在身後追她的,其他鮫人都去哪裏了?都散去了嗎?

她的心中生出一絲僥幸。或許她能活著逃出這個村莊呢?

然而在她跑到村口一個荷塘近處時,水中響起了異樣的翻滾聲。她朝裏看了一眼,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情景。

大約有二十多個身影沉浮在水中,臉色慘白泛青、麵相怪異地看著她。有的半個身子露出水麵,有的半伏著,青黑魚尾浮在水麵,有的正從水底緩緩浮起,隔了一層水仍可以看到冰冷漆黑的眼瞳,年齡不一,大的十幾歲,小的七八歲,有男有女,身邊有許多細長的小魚在來回遊走。

這些村民都變成了可怕的樣子。

這些昔日的人類盯著在池邊略略頓住腳步的九蘅,突然一齊朝著岸上撲過來,揮動著指甲長得格外長的手,齜牙咧嘴。窄窄的去路也被堵住了。

身後追趕而來的鮫人也越來越近。

九蘅心一橫摸起了腳邊的一根木柴,舉起,準備迎接那些可怕的血盆大口。咬著牙罵道:“被你們這些怪物殺死,真是惡心啊!”明知反抗無益,也盡力地反抗到最後一息吧。

手中木柴迎著第一隻撲上來的鮫人的頭部狠狠砸去,在擊中它的一刹那閉上了眼睛。

“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哢嚓”一聲,柴棒打折了,隻剩下一半仍握在手中。同時她聽到了一聲痛呼:

“啊!”

那聲音聽上去並不是很大,也不像是很疼,倒是充滿了抱怨的腔調。

嗯?鮫人好像不會說人話的?這一聲“啊”,怎麽像是正常人的聲音?而且,預想中緊接而來的撕咬遲遲未來。

然而她仍不敢睜眼,生怕看到流著涎水的密齒大口近在眼前。過了一會,“啪”的一聲,頭頂吃痛。

好像……好像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腦袋?

她惶惶睜眼,入目一片清清爽爽的白衣。抬頭,看到一張帶著微微惱意的臉。

這人低垂著視線,涼涼俯視著她,挺秀的鼻梁,冷淡的唇線,眼角的線條清晰而流暢,墨色瞳仁若覆了一層清冽的薄冰。長發垂至腰際,烏黑如流墨,兩側發縷以一根朱砂絲緞攏在腦後,末端綴了幾顆雕紋骨珠。

一個男人?

她那一棒子是砸在這個男人身上的嗎?

剛剛撲過來的那隻鮫人麵目可憎,怎麽變得如此……好看得讓人目炫了?她驚異得腦筋混亂,為了確認這個男人的身份,她做出了一個動作。

她拿手中的半截柴棍挑開了這男人衣袍的下擺。

想看清楚這個人的下半身。

下半身是魚尾還是腿?

兩條修長筆直的大長腿。她鬆了一口氣。

九蘅的腦袋上又“啪”地挨了一下子。男人臉上浮起兩抹暈紅,怒道:“怎麽耍流氓呢!”

九蘅抱著腦袋眼淚汪汪,倒不是被打得很疼,隻是這一日一夜以來,總算看到個長腿的人了,激動得冒出了淚水。

可是,這個像從虛空中冒出來一般、出現在這個即將發生血腥殘殺的地方,並且揍了她兩巴掌的俊美男人,到底是誰?

她張口冒出怔怔的一聲問:“你是什麽?”

男子道:“在下樊池。”嗓音清冽好聽。

她是問他是人是鬼,不是問他名字啊!剛想再問,卻看到他身後有一隻鮫人扭動著朝他的背部撲過來。她指著那鮫人結結巴巴道:“小心,小心……”

樊池頭都不回就踢出一腳,正中鮫人下頜。這一腳力度驚人,鮫人的脖子發出“哢嚓”折斷的聲音,倒翻了幾個滾才摔在地上。

九蘅看得心驚,不由地伸手扶在自己脖子上。之前撲過來的那隻鮫人,也是被他這麽一腳踢飛的嗎?

那隻落在地上的鮫人扭了幾扭,斷裂的骨頭發出可怖的聲響,居然又爬了起來,因為脖子折了,腦袋幾乎是倒懸在胸前,仍然凶猛地爬回來。模樣之可怖,嚇得九蘅藏到樊池身後,揪著他的一縷烏發驚叫連連。

樊池吃痛怒道:“鬆手!不準抓頭發!”

九蘅趕緊換了個地方揪,兩隻爪子揪到了他腰間的絛帶上,嚷嚷道:“過來了過來了!踢它頭踢它頭!”

樊池咬咬牙,忍著沒有甩開她。

他背負著一個大拖油瓶,迎麵對著疾速爬來的鮫人,沉聲道:“這種怪物已非活人,即便是砍下它的頭,它也是死不了的。”

拖油瓶叫道:“那怎麽辦?”

樊池道:“異魚用控製人的脊髓的方式把屍體變成半人半魚的鮫屍,想要徹底殺死它,唯有……”

拖油瓶:“唯有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