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貫穿心髒的傷口

她不答,目光在他結實的胸肌上掃了一遍又一遍——皮膚完好無損,沒有傷口啊。

一向無視人間禮法的樊池硬生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捂著胸轉了個身背對著她,臉微微泛紅:“你剛才還說你是女的。”

九蘅趁機目光掃**了他的背部。勻稱的肌理,潔淨的皮膚,水珠沿著肩胛滑落。

好身材……哦,重點是也沒有傷口啊。

她說了一句:“你上來再說。”迷惑地轉身走回火堆。

藍血的氣味腥氣很淡,還有點微微的甜。或許是因為他整天吃甜食的緣故。這血跡到底是哪來的?捧著他的中衣,對那藍漬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嗅了又嗅。百思不得其解。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你在對我的衣服做什麽?”樊池洗好上來了。

她剛要回頭,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硬生生把腦袋別了回來,險些閃到脖子——他的衣服在她的手裏,那麽他現在應該是……

她“啪”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反著手把衣服遞向身後:“你穿上衣服再說話。”

“我不要穿,髒的。”

“您將就一下啦。”

“不行。”

刷啦一聲,她聽到他居然已在火堆前坐下了。她慌得捂著眼道:“那個……蜜蜂大人,人間有個說法,看了不該看的會長針眼,請入鄉隨俗,不要裸奔。”

“啪”地一下,頭上被他拿小木棍敲了一下:“什麽入鄉隨俗?你以為上界就有裸奔的風俗嗎?睜眼看看。”

她小心翼翼閃開一道指縫,看到他身上裏裏外外竟穿了整整齊齊的衣服,最外麵的是件紫棠色衣袍,鑲嵌著黑色紋理,做工和材質相當不錯,穿在他身上顯得倜儻風流。她驚奇地扯著他的袖子看了看:“這衣服哪裏來的?”

“以我的雙翼幻化而成的。”

“恩?蜜蜂翅膀變的?所以說這是幻象?”

他懶得反駁蜜蜂的事,點點頭:“是的。”

她不安道:“就是說……”

他得意地說:“是這麽個道理:你看我好像穿著衣服,其實我是光著的。”

九蘅不敢想象,默默看天,挪得離他遠幾寸。“……你動用妖術不是挺吃力的嗎?為什麽把衣服變得這麽精致?”

“這個不能馬虎。你看,我特意變了紫棠色,與你的雪青色裙子相襯。”

他還顧得上與她的服色配套!衣服是好看得很,可是也耗費了他許多精神氣,唇上都沒有血色了。為了好看,他可真夠拚的。他大概也覺得不舒服了,從懷中摸出一個罐子。

九蘅一看,奇道:“咦,那不是我家的蜂蜜罐子嗎?”

這還是上次在方府時他搜出來的呢,竟然一直帶在身上。奇的是這罐子也不小,他塞在懷中也從未看出鼓脹,妖精就是妖精,必是用了什麽縮物收納之術。九蘅從小常溜進家裏的藏書閣看雜談小說,這一類的奇譚異誌知曉得不少,卻沒想到,這些天來各種異事比傳說中更離奇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樊池打開蓋子,蜂蜜的香甜之氣撲得他臉上現出的笑意都是甜的:“這是緩解疲倦的好東西,要省著些喝。”將罐子舉起來微微一傾斜,一縷金黃透明的黏稠蜜液落進口中,末了還探舌舔了一下罐口粘的殘蜜,甜得眼睫都彎彎得如星如水。

九蘅也不由得跟著笑了:“有那麽好喝嗎?”

“這是世上最好喝的東西。”

“還說你不是蜜蜂精。不過,你這個衣服上是怎麽回事?”她拿起他的中衣,將藍漬展開在他的麵前。

他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中衣,含混地道:“唔,誰的衣服?”

“你的啊。這藍色的不是你的血嗎?”

“我的衣服?”

“不是你的衣服是誰的?”

“是……嗎……?”

她終於察覺不對,抬頭看去,隻見他雙頰兩坨暈紅,眼神迷蒙渙散,一副神誌不清的樣子,一頭朝火堆栽過去。她嚇得扔了衣服扶住他:“你怎麽了?”

他順勢倚在了她身上,嘴裏嘟噥著:“唔……蜂蜜……好喝……”

九蘅心道他這是病得厲害了嗎?摸了他額頭一把,微微的燙。他衝她神秘一笑,捏了她的臉頰一把,卻無輕佻之意,如小兒胡鬧一般,將她嘴都捏歪了。

九蘅看他這樣子,忽然明白了:“你這是醉了啊。你喝蜂蜜居然會醉?”

他已是倒在了她的膝上,不滿地抿起嘴:“我沒醉。”

很好,醉了的人從來不承認自己醉了。九蘅不能跟一個糊塗的人談正事,隻能先把血漬的事放一邊,等他醒……醒蜜了再說。居然有喝蜂蜜會醉的!九蘅哭笑不得。

那個廝磨不已撒著酒嬌的人忽然仰臉看著她,問了一句:“如果沒有靈慧……”

“什麽?”

他將一隻手搭在額上,陰影下含著醉意的眼眸更加迷蒙:“如果沒有靈慧,你是否還願跟我走?”

她想了一下:“不會,我會變成累贅的。”

他忽然怒了,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行,不論如何都要跟我走。”

她心中升起一陣暖甜,就如也喝了那罐子裏的蜜一般。

明知醉了的人說話傻裏傻氣,當不得真,還是應道:“好,跟你走。”把他的手按回去。“困了就睡吧。”

他似乎困擾得很,想說什麽又說不出,輾轉著不肯睡,終於撐不住闔上睫沉沉睡去。

等他睡得沉了,她小心地解開他衣服,手伸進他的胸襟裏探摸。顧不上男女之別,也不管是否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用指尖細細地一寸寸輕按。探到心口處時,他突然呻吟了一聲,沒有醒來,眉心卻痛楚地蹙起了。與此同時,她的指尖感到絲濡濕。拿出手來,果然看到指上沾了一點淡藍色**。

她果斷把他的衣服解得更寬鬆,扒開衣襟,就著火光仔仔細細看。表麵看上去毫無痕跡,而那裏的的確確有個裂開的傷口。手又探進他背部,果然,也探到一個看不見,卻摸得著的傷口。

他是用障眼法一類的法術掩藏了傷口。

她盡量小心的探摸,仍是觸疼了他,在睡夢中蜷起身子。她不敢再碰,安撫地拍著他的肩,直到他重新放鬆睡沉。

她身後就倚了樹幹,原也可以坐著眯一會,卻睡意全無,目光在他瓷白的臉上不敢移開,生怕一錯眼他就會有事。也知道他這傷不是一天兩天了,應該是在初次相遇之前就存在了。可是傷勢著實可怕,傷口正在心髒處,而且貫穿了前胸後背。

怪不得他稍用法術,就元氣大耗的樣子。他竟拖著這樣的傷病之體殺鮫屍,斬魚祖,不知他是怎樣撐下來的。她痛惜得心都揪成一團,懊悔沒有早些發現,不該拖著他出生入死。就算他不是凡人,帶著重傷這樣折騰,也是致命的吧?

魚婦之災中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仕良——她從未將父親視作親人。好不容易在這孤單恐懼的環境中找到一個同伴,若是失去他,可如何是好?

……

樊池在清晨的鳥鳴聲中醒來。這是他連日來第一次睡到自然醒,起床懵與往日相比,帶著簡直發甜的飽適,在九蘅的膝上轉了一下臉從側躺變成仰麵,眼睫半開半闔,眼神鬆散柔軟地仰視著她,嘴角浮起懶洋洋的笑。

九蘅俯視著他,默然不語,眼圈微微發紅。

他過了許久才發現她的神情不對。爬起來問道:“枕麻你的腿了嗎?你不會坐了一夜吧?為何不推醒我回寺裏去睡?來,起來活動一下。”伸手來扶她。

她抬手阻止:“你別動!我自己來。”

他愣住,動作凝固住。她扶著樹慢慢站起,背對著他活動著腳。他看著她尚未梳起的頭發向前滑落,露出一方潔白的後頸,弄不懂發生了什麽,隻覺得隱隱不安,竟斂起了一向的狂氣,小心翼翼問:“你怎麽了?”

九蘅背著他用力眨眨眼,將忽然湧起的淚意收回,盡量麵色平靜地轉向他,指了一下他的胸口:“這裏是怎麽回事?”

他低頭一看,見原本束得好好的衣襟不知何時敞開了。一向不知羞恥的人,臉上居然飛起紅暈:“你為什麽老趁我睡著脫我衣服?”

她又急又氣,聲音都拔高了:“少打岔!你這裏為什麽會有傷?”

他一愣。旋即明白是怎麽回事。眉頭一鎖:“為什麽察人私密之事?”

“這怎麽是私密之事?”她惱怒質問,“有傷就要好好治療,為何用障眼法隱瞞?”

他無所謂揚了揚眉:“因為傷口太難看了。”

“你……”她險些被這個解釋噎死過去。知道他一向注重形象,沒想到會注重到這種程度。

“再者說,凡間的藥物對我這傷是沒有效用的。”

這話是說他命不久矣嗎?!她的心頓時一片冰涼,震驚地望著他,臉色都嚇白了:“無…無藥可醫了嗎?”

他橫她一眼:“你是在思量著準備我的後事了嗎?”

“你不要這麽講!你一定沒事的!”她強自鎮定地安慰他,不過,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你的家人嗎?……”

樊池翻了個白眼。“沒有。隻希望有人給我捶捶腿。”

“沒問題!我來!”九蘅的心中充斥著對臨終者的關懷,扶他找個舒適的地方,倚著一截枯木坐下。然後跪坐在他身邊給他敲腿,手法特別溫柔,生怕一不小把他敲死了。

一邊敲,一邊滿是擔憂地看了看他的臉。卻見這人神色輕鬆,唇角甚至隱約掛著點笑意,頗是享受的模樣。她敲打的手慢慢停住了,滿腹狐疑。小心翼翼地問:“或許……您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