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探摸不到的脈搏

樊池道:“就讓它們回去就行了!”

她試探著對著一片慘霧般的殘念喊道:“好了,你們都回去吧!不要殺人!”

現場喧囂混亂,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在喊什麽,可是那些殘念卻分明聽到了。它們如聞聖旨,立刻鬆開了僧人,像雲氣卷起般後退,消散。

她鬆了一口氣。回頭卻瞥見蘭倚和仕良的身影也在越來越淡。她的心驟然收緊,喊道:“不要走,要走帶我一起走!”

跑上前企圖想要抓住他們,樊池伸手拉住她,道:“不要阻攔她們,讓她們安心進入輪回吧。你不能跟著去,你必須留在我身邊。”

蘭倚朝他看一眼,朝他微點了一下頭,似有拜托之意。聲音傳來已飄忽不定:“女兒,你自己保重。”

仕良忽然意識到什麽,仰臉問道:“姐姐,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

“能的!一定能相見的!”她大聲回道。

母子兩個的身影縹緲消散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裏。

躲在拂月塔上的人們探出頭來,看到寺前的山坡上布滿了大片的殘肢和魚尾,土地被暗色的血浸透,一片狼藉。不過,這恐怖的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九蘅也站在塔前呆呆望著這一切,不能回神。肩上忽然被輕輕按了一下,她遲鈍地轉臉,看到樊池。他的身上罩了一件從僧人那裏要來的灰色僧袍,臉上是難得認真而溫柔的神情:“我把仕良掩埋在寺後的一棵樹下了,用我的衣服包裹著。”他指了一下那個方向。

“多謝你。”她無力地道,心中真心感激他能幫她做這些事。

他的嘴角抿了一個柔和的笑,唇色分外蒼白。她意識到他已是累壞了,問道:“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說:“這麽一說突然覺得很困呢。”

“那就快去睡……”她的話未說完,他便朝她傾倒過來,她急忙伸後接住,扶著他堪堪倒在地上,好歹拿手墊住了他的腦袋,沒有撞到地上。忙忙去看他的臉,已是雙睫緊瞌,睜不動眼。然而他還是努力翕動著唇說出一句話:“我睡著了也不許離開我身邊。”手抬起來無力地在空氣中劃了一下,她忙伸手握住。

直到聽到她答應著,他才身體一鬆,沒了聲息。

這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她抬手想拍打他的臉試試能否喚醒,又不忍拍下。被路過的僧人看到了,驚道:“方大小姐,您為什麽要打他?”

九蘅趕緊招手:“快來看看他有沒有事。”

那僧人蹲下身試了試他的手腕,大驚失色:“糟了,沒脈象了!”僧人們連日來一直將樊池視作抗擊鮫屍的領袖,頓時有頂梁柱倒了的感覺。

九蘅慌神了:“怎麽可能?剛剛說話呢!”

僧人又換了樊池的另一隻手試,依然找不到脈搏!九蘅慌亂之中突然發現樊池鼻翼微翕——這不是有呼吸嗎?!活著呢!可是為什麽沒有脈?

她突然明白了——這家夥不是人啊,脈象與常人肯定不一樣啊!連忙安撫僧人:“沒事沒事,喘氣呢。”

僧人試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也放了心,然而迷惑不解:“人活著,怎麽會找不到脈呢?”

九蘅道:“樊大俠武功高強,大概是會什麽了不起的內功,脈象藏到了別處。”

僧人由衷地道:“如此神功,貧僧佩服!”

“小師父您先幫我把他抬屋裏去好嗎?”

……

寺裏寺外的人們清點了一下幸存人數,有千餘人。瑜州城原有居民十萬人,經曆這一場大災,逃的逃,死的死,現在城中的活人也隻有這千餘人了。他們每個人都失去數個家人,痛苦太多太沉,反而暫時地麻木,沒有人哭泣。大家清理戰場,找地方掩埋那些已難辨麵目的碎屍,大多數人沉默著做事,空氣沉悶壓抑。

一間僧房裏,樊池在榻上昏睡不醒,九蘅拉過他的左手看了一下,手背上仍有一圈牙痕,滲出的藍色血液已凝結。

之前麵對仕良麵相的魚祖,她神智大亂,咬了他的手背一口,心中十分內疚。起身去跟僧人要了一點外用傷藥回來,替他抹上——也不知人用的藥,對蜜蜂有沒有用。

然後也伏在床沿睡了一陣。不知過了多久,從噩夢中驚醒,趕緊伸手去察看樊池的臉,他雖然是呼吸已平穩了許多,但臉色仍很不好,應該叫個大夫幫他看看。他的身體好像一天不如一天,這樣下去,就是個死蜜蜂了。可是一個沒有脈搏的人,大夫來了也沒辦法診病啊。

這個人的脈搏到底藏在哪裏呢?她把他的兩隻手腕再摸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不氣餒地捋了捋袖子,又去摸他的腳腕。沒有。再兩手探到他的頸子間,用指尖細細地察。頸間肌膚分外細滑,然而仍沒發現跳動……

忽然發現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目光迷蒙地望著她,嘟囔一句:“你要趁我睡著掐死我嗎?”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這動作看起來十分可疑,忙收回爪子,一本正經:“沒有,我就是給檢查一下身體。”

他處在起床懵中,也沒有追究,臉在枕上碾了幾碾,一副沒睡夠不想起的樣子,眼看著又要睡著。

她問道:“蜜蜂的脈搏在什麽地方?”

“我怎麽知道。”他此時反應遲緩一拍,沒有反應過來她問這個幹嘛。

“得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可是找不到你脈搏啊。”

他雖看著她,兩眼卻是放空的,許久目光才慢慢聚起來落在她臉上。終於清醒了,暴跳而起:“跟你說了我不是蜜蜂精!”

九蘅看他要毛,後悔又揭穿他的真身,那大概是妖精的隱私,說不得的。連忙安撫:“好好好,你不是。吃塊綠豆糕吧。”她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這是她之前在城中搜索時,在一戶空屋裏發現的。小紙包跟著她曆經戰鬥,裏麵的綠豆糕已壓成粉末。但樊池並不介意,歡喜地接過去,天大的生氣也拋在腦後了。

綠豆糕在舌尖化開,甜爽清涼,他含糊地說:“我把脈搏暫時封起了。”

九蘅驚奇道:“這個也能封?為什麽要封起?”

他高傲地挑了一下眉:“我想封就封。”

九蘅無語了。卻聽他問道:“你不想知道召喚殘念是怎麽回事嗎?”

她這才恍然記起這回事:“對了,那是怎麽回事?”

他鄙視地睨她一眼:“你腦子裏究竟都忙些什麽?”

她鬱悶地扁著嘴——還不是在憂心你這個蜜蜂精沒了脈搏,要變成一個死蜜蜂嗎?

樊池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的這裏,進了東西。”

“你在罵我腦子進水嗎?”她一臉不忿。

“改天再罵。我是說真的有東西進去了,所以你才有了召喚殘念的異能。”

“我腦子裏進去了東西?那是什麽東西?”她想起了魚婦寄生人身的可怖樣子,寒毛都豎起了。

樊池道:“應該是一個野獸樣的東西。”

“野獸?”九蘅想了一陣,忽然記起從方府逃出的那夜,半昏半醒中,那隻劈麵撲來的、散發著藍色光暈的小獸。“啊,我記起來了,那隻藍色的透明小野獸,我還以為那是幻覺呢!”

樊池點頭:“那麽就是它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腦袋:“那到底是什麽?妖怪嗎?”

“它的名字應叫‘靈慧’。”

還好,名字聽上去不像壞東西。“它鑽我腦袋裏幹嘛?會像魚婦一樣把我變成可怕模樣嗎?”

“不會。”樊池說,“它最大的作用,便是附身你時,把你心中所盼望的事極度擴大,轉化成一種能力。”

“什麽能力?”

樊池看著她的眼睛:“你被它附身時,心裏正在想什麽?”

她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那時的她伏在泥水裏,背上的傷勢疼痛,身上冰冷,腹中饑餓。那時她所盼望的,是緩解傷勢,還是要暖和一點,還是渴盼食物呢?

都不是。那時她最渴盼的,是想見到母親蘭倚。她怔怔說出聲來:“所以……我就有了召喚靈魂的能力嗎?”

·第二卷 百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