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待你好嗎

她還是一樣的嬌容豔豔、軟語輕柔,隻是原先垂落於身後的烏發已經高高挽起,梳成了婦人的發髻。

是了,她已經嫁為人婦了。

可她怎會出現在此地?夜色正深,她的夫君怎麽放心她一個人出門?

柳青這邊已經問完了話,她讓打更的明早帶她去那醫館,算是戴罪立功,日後也好求順天府給他減些刑罰。打更的千恩萬謝地走了。

“大人,” 她小跑幾步來到沈延麵前,“大概就是因這些蠟燭,他才不止一次看到了河裏的異象,而這附近的百姓若是晚上從此處經過,大概也會受到影響。想來那些聲稱看到異象的人,不全是說謊。隻是那幾個溺亡者,下官以為尚不能認定他們是受這些燭煙的影響,畢竟打更人說他們是從河堤那端一路跑過來的......”

柳青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沈延正直愣愣地望著她,深邃的寒星目好似蒙了一層柔霧一般。他眼睛圓起來的時候總顯得脆弱又執著,好像他眼裏隻有她似的。

但這自然隻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父親死後,她經曆了那許多的世態炎涼,早就看破了。

更何況此人現在隻是個瞧不上她的上司。

一定又是幻象,她一晚上吸進去兩回燭煙,受的影響還不小。

“即便如此,他所說的那家醫館得去看看,” 她接著前麵的話說,“那三個溺亡者的行蹤也還要比對,因為......”

“你怎麽來這裏了?” 沈延突然問。

“阿?不是一直……一直在嗎?” 她是不是不僅幻視,還幻聽了?

“這麽晚了,你該早些回去,一個人在外太過危險,此地才發生過命案。” 他柔聲勸道,目光灼灼帶著溫度,似乎是在努力克製著什麽,“……你如今在京城何處落腳?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不必,多謝您的體恤,其實過橋一拐就到了,” 柳青連忙回絕,她如今宿在師父家,沒必要讓旁人知道,引起懷疑。

不過轉念一想,她現在聽到的看到的全都不能信,他方才應該隻是隨便問了一句她家住哪裏而已。

“哦……” 沈延微微抿了抿唇。

是他方才思慮不周了。她如今是有夫之婦,他與她同行怕是有損她的清譽。

“那——我看著你過橋。”

他這神色,看上去是非要目送她離開才能放心的。

柳青歎了口氣,這藥勁也太大了,她現在的感覺跟中邪差不了多少。

不過她是該溜了,待久了不知又生出什麽幻覺來,於是她行了個禮轉身就要離開。

“且慢,” 沈延忽然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卻終是停在了半路,“我最後問一句......他待你如何?”

柳青有點懵,“他”是指誰?打更的?

“唔......還挺聽話的阿。”

“......是麽,那就好。”

沈延緩緩將手背回了身後,柳青覺得他眼中的情緒有些複雜。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又向他行了一禮,才轉身走了。

沈延佇立在原地,望著她在銀月下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橋的那一端。

他其實還有許多話想問她的……

第二日,柳青和那打更的早早到了醫館門口。這是金城坊羊毛胡同的一間小小的醫館,門口掛著個匾額——“聖手醫館”。

這地方規模雖不大,門前卻是早早排起了長隊,看來坐館的郎中醫術了得。有些特別的是,來看病的人大多蒙著臉或戴著麵幕,遮遮掩掩的,似乎很怕人瞧見。

柳青想到今日可能要抓人,還提前通知了順天府派人來協助。她遠遠見他們來了,便躲到了胡同拐角處,又招手讓他們過來說話。可巧,來的幾個人裏就有昨日河邊那兩個差役。

“大人,” 其中一個差役一看這醫館的招牌就皺了皺眉,“這家醫館小的們知道。據說醫館的東家和上麵頗有些關係,有幾回因為看病的事被人告到咱們衙門。最開始苦主還鬧得挺凶,光賠銀子還不行,一定要讓那東家判重刑,可是後來不知怎地就不了了之了。您要動他們家,可得小心著點。咱們這京城裏,掉片樹葉都能砸死個人。”

“對對,大人,” 另一個差役插話,“據說是和戶部尚書楊大人沾了親,反正您得留心點,有些事犯不上,您說是不?”

柳青點點頭,戶部尚書確實姓楊,這二人大概沒有胡說,他們怕被連累,她也能理解。

“楊啟震的親戚又如何?真要是抓著把柄,照樣判他個徒、流、死。”

這玩世不恭的托大口氣,柳青聽得腦筋一抽。

說話這人她雖隻見過一次,卻已經被他狠狠地坑了一回,怎會記不得他的聲音。

果然,嘩地一響,一柄灑金折扇甩開,一人搖著扇子從她身後繞了出來。

此人生得挺拔結實,五官深邃而精致,嘴角上仍是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正是昨日在河神廟前逼她三日破案的那位二品大員。

同她一樣,此人也沒穿官服,而是換了身鬆江布的玄色直身。即便如此,他通身的貴氣絲毫不減。

幾個順天府的差役顯然是認得他的,此時趕忙向他行禮,打更人也學他們的樣子行禮。

柳青硬著頭皮上前一揖:“大人,如此小事怎麽還驚動了您?”

怎麽哪裏都有他。

“怎麽,” 那人搖了搖扇子,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聽柳主事的口氣,是不歡迎本官?”

“豈敢豈敢,” 柳青頭皮一緊,他知道她姓什麽,是找人問過她的事吧,“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得見大人實乃三生有幸。”

那人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幸與不幸,我都站在這了。自昨日起,順天府的事都歸我管。柳主事,咱們以後恐怕會經常見麵咯。”

“下官幸甚幸甚。”

柳青幹笑了兩聲。

這人上回管她們刑部尚書孫大人叫孫老頭,今日又說順天府的事以後都歸他管,還直呼戶部尚書的大名。這得是什麽身份?但他既然如此尊貴,幹嘛來摻和這些小事。

她今日說什麽也要打聽清楚這廝究竟何許人。

那人見她笑得不容易,嘴角揚了揚:“說說吧,你們今日是要抓誰?放心,有我在,你們隨便抓!”

柳青的嘴角抽了抽:“有大人坐鎮,自是求之不得。隻是若沒有真憑實據,下官也不敢隨便抓人。這醫館據說藏有致幻的蠟燭,可那蠟燭的用途尚不清楚,下官打算先進去看看。若他們真的以此害人,再抓個現行也不遲。”

那人嘩地合攏了扇子,在手心上打了打:“......可以。”

“那不如下官就和打更的一同進去,裝作看病,伺機行事,大人以為如何?”

這人杵在這,她還得事事請示他,真是麻煩。

那人點點頭,打更的卻突然一臉為難:“大人,您讓小的幹什麽都行,但是咱們就兩個大男人,怕是進不去啊。”

“這是什麽話,男人就不能瞧病?”

“......男人能瞧病,” 那打更的苦笑道,“可是他們這隻有女大夫,專管婦人病,而且主要是女人生育之類的事。您說咱倆大男人,來這看啥呀?” 他壓低了聲音。

柳青眼睛瞪得溜圓:“你怎麽不早說?昨日問你的時候,你可沒講啊!”

難怪來看病的人都遮遮掩掩的。

打更的一臉的委屈相:“......是小人的妹子千叮萬囑地不讓小人說出去,她嫁人之後三年沒動靜,聽說這有位女神醫,找她看病的女人十個有八個都懷上了,就想偷偷來這瞧瞧。再......再說,大人您昨日也沒問不是?”

柳青氣得噎住,她都沒嫁過人,全然想不到這上麵來,還以為此醫館和旁的醫館都差不多。

不過仔細一想,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也頗有些可疑。再加上他們醫館還存了那些蠟燭,她心裏粗粗有了些判斷。

“我看柳主事生得甚是俊秀,不如你換身女子的衣裳,混進去便是,反正也不是真要瞧病。”那人突然插了一句。

柳青心裏咯噔一聲,莫不是被他瞧出來了。

她為了防止旁人懷疑,連中衣領子都讓人加寬了幾分,直接將喉結的位置遮住。平日裏說話,她也故意壓低了嗓音。這人才見她兩回,不至於吧。

那人圍著她轉了一圈,不住地點頭:“窄肩、長腿、纖腰。柳主事,你若是穿女裝,保準雌雄莫辨。”

他十分認真地瞧著她,似乎是很有信心。

看他這神色大概隻是覺得她女氣吧,她稍稍鬆了口氣。

“大人,下官身為公門中人,這麽做怕是有損衙門的體麵。前麵胡同口有家絲竹班子,不如下官去尋個女伶來。”

“一大早的哪家絲竹班子開張啊?再說衙門辦案,怎麽能隨意讓不知根底的人參與。你盡管去換。那孫老頭或者沈君常要是敢說你什麽,我來替你說話。”

“大人,這真的行不通......”

那人揚了揚扇子催她:“少廢話,你再囉嗦便是不把本官放在眼裏。”

“......是。”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大了四級。

柳青從隔條胡同的成衣鋪子裏隨便挑了套襦裙換上,又將頂髻放下,別了個圓髻,最後用塊帕子將臉遮好。那女掌櫃見她男裝進去,女裝出來,一眼一眼地瞟她。

她故意買大了上襦,既不顯腰,又完全遮住了屁股,但如此一來,反倒襯得她人纖秀如蘭了。

她心裏發虛,不敢離那二品官太近,遠遠地招手叫那打更的隨她去排隊。所幸陪她進去的是打更的,她可以隨意支開他,不然待會一通望聞問切,也太容易露餡了。

這邊幾個人見她招手,紛紛看過來,她即便隻是遠遠地站著、遮著大半張臉,也依然是清麗如出水的新荷,幾人差點看直了眼。

那打更的剛要迎上去,卻被那二品官拿扇子一攔。

“你在這候著,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