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怎麽這麽巧?你朋友的親戚家丟了女孩兒, 他家的親戚居然也丟了女孩兒,還這麽快就讓你知道了。” 沈延的眉頭微微挑著。

他也趁方才瞧了瞧柳青的氣色,她一張小臉看上去比昨日紅潤了許多,說起話來也不似昨日那般綿軟無力, 看來經過了一夜, 已無大礙了。

“……是啊, 大人, ” 柳青麵上平靜, 一雙手卻下意識地抓了抓側邊的袍子, “這就更說明南京那些掠拐人口的奸人是何等猖獗。”

她自然不能提起洪敬,隻好把他說成孟家的親戚,這其實不算什麽天大的謊話。可是麵對沈延,她說起謊來總不能像在旁人麵前那麽自如。

或許是因為從前她每每說謊, 總被他輕易地看穿吧。時隔多年, 他的餘威居然還在。

沈延看了柳青一眼。她定是有什麽事瞞著他的, 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況且,他一向隻要求屬下把他交代的事情辦好,旁的小事他並不深究。

他淺淺嗯了一聲,便略過此事,切入正題。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而言,我懷疑應天府的府尹和一夥違律的人牙子有所勾連, 但也隻是懷疑, 尚無證據。而且他們勾連的程度, 以及這夥人牙子的勢力究竟有多大,甚至南京三法司是否也與這些人牙子有勾連, 都尚未可知。”

沈延說到這, 停下來看向柳青的眼睛:“我上次叮囑你的還記得吧?”

柳青略一回想:“……大人說南京衙門的人一個都不能信, 下官記著呢。”

“嗯,” 沈延放心地點點頭,“但如此一來,在三法司的嫌疑排除之前,我們查這擄拐人口的事,就不能依靠他們了,主要還得靠咱們自己。”

“……就靠咱們三人?” 顯然人手不夠。

沈延一笑:“自然不是,真到了要抓人的那步,我們也有自己人可用,隻是沒有眉目之前,我們得自行查訪,畢竟其餘人等並不擅查案。此外……有些事還不能告訴梁虎。”

柳青眨眨眼,那不就是靠他們倆?那他口中“有自己人可用”又是什麽意思?是他帶來的人?或者他在本地還有可用的人?

“……大人,您還帶了人來?那是不是上頭交代了您什麽機密的要務?” 柳青往前蹭了蹭,滿眼的新奇。

沈延垂眉看了她一眼:“你也說了是機密,那如何能告訴你?”

柳青撇了撇嘴,讓她幹活還不跟她透露。

不過聽他這話的口氣,恐怕是真有那麽回事。

她眼中靈光一閃,所以這是沈延說漏了嘴,還是他也並非真心要瞞著她?

沈延見她眼波一動,就知道她在揣度他的意思了。

他有點想笑,忽又覺得這場景是何其熟悉。她這種眼神裏的機靈勁真是像極了某人。

他自打進門的時候發現柳青的眼神親切熟悉,便越看越覺得這眼神真是和某人的極為相似。

“大人,” 柳青想到一事,“那些做掠拐營生的奸人曆來難抓捕,一般都是有百姓發現某處民宅有異常,報告官府,官府再去清查,或是官府比對多宗案件,發現某一地點經常有人走失,官府在那處放出誘餌或派人化裝巡查。可眼下,咱們手頭的案件實為有限,這兩家姑娘走失的地點又不同,咱們從何查起?”

“……” 沈延的目光明明就定在她臉上,卻似乎沒聽見她的問話。

“大人?” 柳青見他沒反應,又喚了聲。

“……哦。”

沈延這才移開目光。

不覺間,他已經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

不論是何種神色,驚訝也好,認真也罷,這二人眼中的神韻真是太像了。

他之前竟從未發現。

不過也難怪,這二人一為女一為男,且相貌相差甚遠,甚至連眼睛的形狀也不甚相同,一個生了雙帶著甜意的杏眼,另一個則是一雙清麗的鳳眸。

他自然知道神韻這回事看不見摸不著,而這二人又絕不會有半點關係,可他一時間就是移不開目光,總覺得怎樣都看不夠,隻想再多看一會。

“……你說的對,” 他垂眸整了整膝上的袍子,“若是全無線索,確實不好查。但是據我得到的消息,有個地方很可疑,你明日可以先去看看。”

他從書案上尋了張紙,提筆寫了個地點。

柳青拿起紙來默念。

“瓊樓。”

……

第二日,柳青托梁虎跟袁侍郎請了個假,按照沈延給的地點找到了那個叫瓊樓的地方。

這裏是金陵城的南城,所謂的瓊樓其實是兩座以拱形連廊相連的三層樓閣,連廊外種了許多稀有的花草。那各色的花草高低錯落,隨風陣陣搖擺,倒是繽紛絢爛。瓊樓的周遭不算太熱鬧,卻也有些飯館、茶樓之類的。

沈延先前說他也是才聽說這地方,並不知道此處明麵上是做什麽生意的。柳青狀似不經意地在這條街上溜達了一會,見瓊樓外掛著一條條彩綢,比旁的樓閣鮮豔許多。兩座樓外,一側站著幾個穿紅掛綠的女子,另一側站著幾個打扮妖嬈的相公,都在嬌聲地招攬客人。想來這瓊樓就是家青樓而已。

或者說,一座是青樓,另一座是象姑館。

從明麵上看,這地方就該是少女、孌童皆有,且這附近並不是很熱鬧,若作為擄拐人口的中轉站或是臨時的藏匿之所,想必很難讓人發現端倪。

略販奴婢曆來都是合法的營生,但若所販之人是擄拐而來,則是違律的大罪。雖然眼下尚不能確定此處做著違律的生意,但柳青覺得若她是那些不法的人牙子,便會選擇這樣的地方藏人。

就她以往的經驗,人牙子把掠拐來的人集中到這種地方之後,會按所謂的“品相”賣給不同的買家,或者成批送往外地,再由外地販出。

若瓊樓是這樣的藏匿之所,他們總要有個送人進出的隱蔽通道。沈延千叮萬囑不讓她自己進去探路,她便一直坐在斜對麵的茶樓裏,靜靜觀察。

這一日裏,她先後看到過送水和送菜的大桶運到瓊樓後門。

她原本懷疑這幾個桶內有玄機,卻見樓裏出來人用水桶挑了水,用竹筐裝了菜送進去。那些取水和菜的人來來回回好多趟,看他們取走的水和菜的量,足以裝滿那些大桶了。也就是說,那桶裏是不可能塞進人去的。

柳青一直在茶樓裏守到打烊,居然什麽線索都沒找到,頗有些焦慮。

昨日她問洪敬白紙坊那間鋪子的事,洪敬半個字都不肯吐露,她隻好用他女兒的下落作為交換。洪敬不見兔子不撒鷹,非要她把女兒送到他眼前,才肯告訴她當年的事。

她心裏想的是,若能抓到那些不法的人牙子,或許可以拿到他們手中的花名冊。許多人牙子會做一本冊子,上麵記錄著從哪裏拐來的人賣到了哪裏去。或許洪芳的名字也在其中。

自然,並不是所有的人牙子都會記錄這些,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隻能姑且試一試。

天色已晚,柳青被茶樓的夥計請了出去,站到了大街上。她腳下踩著瓊樓的月影,心中很是不甘。

她百無聊賴地踩著這影子曲曲折折的邊緣走了一遍,忽然想到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印證這瓊樓究竟有沒有問題。

……

時辰已經不早,但孟家見到柳青這個客人的時候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她。看來,她給孟家姑娘送的藥有些效果。

“小民正想好好謝謝大人呢,” 孟老爺親自起身給柳青倒了一盞茶,“多虧大人送來的安神藥,小女這兩日噩夢少了許多,差不多能連睡一整宿,白日裏也有了些精神,不像從前似的,聽到點動靜就哆嗦。”

柳青口中說著不必客氣,心裏卻有些赧然,她今日要問孟姑娘的事恐怕又要讓她做噩夢了。

也隻有如此了。她現在就隻有孟姑娘這一條線索。即便不為了洪芳,其它被掠拐的人也需要盡快解救出來,不然若是被賣到了別處,就很難一個個地再找回來。

上回來孟家,柳青就想問孟姑娘幾個問題,隻是那時孟老爺說,孟姑娘對外男還怕得緊,即便見了也說不出句整話來,柳青便作罷了。

今日柳青又提了此事,孟老爺很是猶豫,他老婆倒是圓融了不少。

“哎呀,你這腦子不會拐彎的迂老頭,若是沒有柳老爺,咱女兒現在還連覺都睡不好呢,再說人家也是為了抓那些害咱們女兒的惡人……咱們好歹問問女兒,女兒若覺得能回柳老爺的話,那咱就給柳老爺幫個忙,若是實在怕得不行,咱們再同柳老爺商量,” 她又賠著笑看向柳青,“您說是不是,柳老爺?”

柳青笑笑點頭:“多謝太太體諒。”

人家這是告訴她,萬一女兒不樂意,或是怕了,人家也愛莫能助,她就不要再逼問了。

她心裏本就愧疚,自然不會強逼那可憐的姑娘。

她在花廳裏坐等了半晌,終於等到孟姑娘走出來。

孟姑娘由兩個丫鬟陪著,穿了身素色的棉布襖裙。柳青略一打量,見她身材窈窕,肌膚勝雪,半張臉雖被帕子蒙住,卻仍能看出眉眼的清秀。想來毀容前也是個端麗溫婉的美人。

柳青趕緊起身施禮:“姑娘高義,柳某感佩於心。”

看這姑娘之前的表現,她對那些日子的經曆甚是恐懼,如今竟願意回答她的問題,這番勇義也是實為難得了。

“柳老爺客氣了,小女還要多謝柳老爺遠途送藥之誼。”

孟姑娘的話音算是平穩,可還是隱約帶著戰栗。她在離柳青幾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來,再不肯往前走了。她不敢對上柳青的目光,隻垂著眼簾,微微側身行了個禮。

柳青自然明白她是強撐著的,也想盡早結束,便開門見山。

“區區小事,姑娘不必掛懷。柳某今日前來,其實隻想請姑娘看看這幅圖。”

她說著便從袖子裏摸出一張折疊好的畫,交給孟姑娘的丫鬟。

孟姑娘接過畫後輕輕展開,才片刻的功夫,一雙杏眼便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