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好看的人
二品官覷著她,眼神玩味。
“除非……你日後就跟著我了。”
他的扇子又搖了起來,準備欣賞柳青的表情。
他對女人可是挑剔的很,多少女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他懷裏紮都找不著縫,她能得他的青眼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她對著他向來都是板著一張臉,現在他給了她這麽一個大好機會,也不知她會是感激涕零還是嬌羞滿麵。
柳青一聽這話,都沒仔細琢磨他的意思,就趕忙行了一禮。
“下官能得大人垂青實屬三生有幸,不過下官才剛剛到任刑部,此時就想著另謀出路實在有違本分。待日後下官有所長進,才配在大人鞍前馬後效勞。”
刑部有她想要的東西,又是當年的案發現場,她就在刑部待著,哪也不去。再說這位她最怵頭不過了,怎麽可能跟著他。
二品官搖扇子的手微一抖。
誰要她鞍前馬後了,跟了他還不是金尊玉貴地養著。
他原本看她急吼吼的來,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對他又是懇求又是拍馬屁的,一時興起想逗逗她。她和旁的女人不一樣,真要養在身邊也挺有意思的。
誰知她居然一口回絕。
“......”他幹咳了兩聲,“罷了,你也算是懂事,不過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日後可別後悔。”
他那原本隻是句玩笑話,可是人家表現得半點不稀罕,他突然就有種極為少見的不舒服的感覺。雖然說不出是什麽,但是抓心撓肝的,讓他渾身不得勁。
柳青出了順天府,失望之餘還是跑到廣德侯府試了試。這回她雖也打著沈延的名號,但侯府的門房已經認識了她,果然是連門都不讓她進。
她與那門房交涉之際,朝裏望了望,卻發現那院子裏是一派奇異景象。
樹上、廊下,房簷上,到處垂落著一條條的黃紙,有的地方還掛著鈴鐺。
風一來,黃紙在空中上下翻飛,鈴鐺在廊下叮叮當當,若不是門房的態度依舊傲慢,她都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她猛然想起上次見麵的時候,那個三公子就有些神神叨叨,聽見貓打架都要哆嗦好一會,還求廣德侯在家裏做法事。
這些個零零碎碎怕也是因他才掛的,就為了讓他安心。
廣德侯看上去那麽好麵子,為了兒子的一塊心病卻不惜把府裏弄成這樣,想來往日是沒少縱著兒子的。
當初他兒子在府裏公然調戲婢女的時候他若能及時勸誡,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自己的兒子養成了廢物,還禍害了人家閨女,惹出一連串的人命官司不說,還毀了人家好好一個家。
不論這三公子能不能定罪,他心裏這病根怕是種下了,最好日後能時不時地生出芽來,好好地折騰他。
不過,良心上的痛苦就隻是良心上的,她還是不想放過惡人。
現在難就難在,隻有少年一人的證詞,並不能直接在結案陳詞裏將這三公子寫成罪犯。她回了刑部後,絞盡腦汁寫了一篇既能凸顯三公子過往惡行,又不用言之鑿鑿說他曾奸|汙珠珠姐姐的陳詞。
這樁案子裏,少年謀殺三人,誤殺一人。依據本朝律法,即便是誤殺這一項,也要判絞刑,所以他恐怕是難逃一死了。至於那三公子的惡行,因證據欠缺,她便在陳詞中申請立案調查。
待她終於擱筆,寫廢的草稿已經堆成了小山,方鈺讓書吏給她帶過來的午飯早已經放涼了。
她顧不上填肚子,將陳詞讀了兩遍就放進卷宗裏,然後拿著卷宗去找自己的頂頭上司——刑部郎中張大人。
張大人一見她拿著卷宗進來,就知道所謂何事,直接朝最後一層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這案子,沈大人說直接提報給他。日後你的案子,也是沈大人直接分配。”
張大人含笑看了她一眼,似乎頗有深意,在她臨出門的時候還補了一句。
“柳主事,好好幹。”
柳青一怔,這是何意?
不過她惦記著那三公子的刑名,來不及細琢磨這些就直接去找沈延了。
午後,日光正足。第三層院子的值房微掩著槅扇,這間值房原是父親做刑部尚書時的值房,是她噩夢裏重回無數次的地方。
柳青敲了敲門,沈延讓她進去。
她輕輕一推那槅扇,天光從她身後一下子湧了進去,空中的灰塵飛舞得正歡。
她的心突然一顫,瞬間跳得快了起來。五年前,那個苦難開始前的時刻,也是一模一樣的場景,從這裏再往前走兩步,看到的便是父親倒在血泊裏。
她心裏一慌,趕忙小碎步邁進門去吧嗒將門合上,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她平複了一下情緒,轉回身卻見沈延正一臉莫名地望著她,手裏還提著筆,似是寫到一半忽然被她這番動作吸引了注意。
“......大人,下官寫好了結案陳詞,給您送卷宗。”
此事無從解釋,他要是覺得她怪就讓他覺得好了。
沈延又看了她兩眼,將筆擱到筆山上。
“拿來吧。”
柳青恭恭敬敬地上前,遞過卷宗之後就找了個最昏暗的完全看不到灰塵飛舞的角落站著。
沈延接過卷宗之後,正要翻看,餘光卻瞥見她滴溜溜一路站到了柱子後麵。
“......柳主事。”
“下官在。” 柳青從柱子後探出臉來,一臉的恭敬。
沈延抬手指了指他書案旁的那塊空地,讓她站過去。
一般而言,衙門裏的各種小事他是從不在意的。比如在他審公文的時候,他的屬下要站在哪。
可是今日,這個柳青實在是......
柳青無奈,隻好低頭站了過去。
他身邊日光最足,無數的灰塵在她四周各處飛來飛去,就像是故意向她挑釁,她越不願想起的事他們就越要提醒她。
她的目光無處安放,幹脆放在了沈延身上。
他正低著頭看她送來的卷宗,看得極認真,一隻胳膊抵在書案上,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地翻過一頁。雖是伏案而坐,他還是能坐得端正又舒展,
暖黃的日光偎著他的側臉,勾勒出利落、優雅的輪廓,麵龐上那一雙眉眼舒朗、清俊,足以入畫。
雖然柳青對他的情緒有些複雜,不過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平心而論,沈延都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特別是他專心看書寫字的時候,有種融了書卷氣的俊朗,讓人覺得周圍的一切喧囂都沉寂和模糊起來。
她十二三歲的時候還不懂什麽是男女之情,卻已經覺得他看書寫字的時候煞是好看。
有一回趁他寫得認真,她在一旁給他畫了小像,之後還大大方方地拿給他看。
她還記得當時他捧著那張小像看了許久,她仰起頭看他,覺得他目光熠熠,帶著一種很特別的情緒。
他看了半晌也沒說話,她還以為是她畫得不好,伸手要拿回來。他卻把手一舉讓她夠不到,還問她為何要畫他。
“因為覺得你好看啊。”她答得認真。
她自以為實話實說沒有什麽不對,卻發現他微微抿著薄唇,從耳根子開始紅遍了整張臉。
他一直都是個波瀾不驚的性子,她那還是頭一次見他臉紅,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好在他當時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半晌又突然放下書,問她那張小像是不是送給他的。
她很直接地告訴他不是,她畫得那麽好,要自己留著的。
他當時似還有些失望。
失望什麽呢,就算當時給了他,他也不會好好留著。
沈延手裏拿著她的結案陳詞,眉間的皺褶越來越深,看到後來幹脆吧地一下扔到書案上不看了。
柳青看得心裏一震,思緒被拉回了眼前。
“柳主事,你怎麽連最基本的結案陳詞都不會寫了。你看看這些模棱兩可的措辭,你從前在大理寺的時候都是這樣寫評述的?”
什麽叫不會寫,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特意寫成這樣的。他這個上司做的,說話老這麽不留情麵。
“大人,下官隻是想讓大人注意到廣德侯府三公子的惡行。雖然他欺侮那少年的姐姐一事尚且缺乏證據,但他在何道姑的醫館顯然已經做了類似的事,我們應當……”
“你告訴我,”沈延打斷她的話,“主事的職責是什麽?”
柳青一怔,隨即答道:“查清案情,擬定刑名。”
沈延抬頭看她:“既然如此,查到什麽就報什麽,沒有充足證據的臆測為何要寫進去?”
“但是,如若隻談那少年的罪行,未免有失公允。”
沈延聽她這麽一說,忽然停下來,沉吟了半晌。
等他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
“柳主事,你總是既想做一個主事,又要扮演一個俠客,這是行不通的。”
柳青一愣,不知他這話是何意。
沈延想了想,問道:“就拿這樁案子來說,你就因為總想要做俠客,至少犯了三個錯誤。你可知是哪三個?”
他平日極少和屬下說這麽多,因為覺得沒必要。
然而經此一案,他發現柳青此人與旁的下屬極為不同。這人做起事有靈氣,且從不瞻前顧後,有種一往無前的勁頭。
這樣的人,就像是一塊璞玉,好好雕琢,能成大事。但若不好好調|教,又極容易鑽了牛角尖,反而誤人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