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唐霜聞聲一怔,看向孟鶴之,卻見他留下這句話後便走遠了,身子挺拔,逆光而去。

唐霜隻是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小手攥著軟帕。

又冬也聽見了,上前攙扶著唐霜往裏頭走,好奇道:“這二公子真是奇怪,這沒頭沒腦的說什麽呢?”

一旁春織將院子門打開,扶著唐霜下台階道:“奴婢瞧著二公子好些。”

唐霜看向春織,問:“你聽出來是什麽意思了?”

她話裏並未見多少驚怪,隻是平靜的詢問。

春織點了點頭道:“二公子怕姑娘多想......”

春織話點到即止,唐霜瞳孔裏有一閃而過的受傷,她至極都記得鄒老夫人那尖銳的話,今日瞧見那火光時個,她確實有片刻的自我懷疑,雖是淡淡的,尚不會對她產生半分影響,但她也知道,鄒老夫人那話她聽進去了,便是自己極近克製,但現在每逢厄患,她都會有些在意,淡淡的,極為輕緩的,在消磨她的信念。

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女子身上,尤為清晰。

又冬還是不解,在一旁搭話道:“奴婢就瞧著大公子好些,溫潤有禮,君子模樣,看著姑娘的時候還含情脈脈的,尤其一點在外名聲比二公子要好上許多......”

話還未說完,隻聽她痛苦哀嚎一聲,捂著自己的額頭慘叫:“春織,你打我作甚!下手怎這樣重啊!”

春織白了她一眼道:“我看你就是個白眼狼,當日咱跪在鄒家門口,可是二公子與沈公子將你我帶進府裏的,要不是人家,你我許早就凍死了,名聲算什麽?姑娘早前便說了,這名聲是最人雲亦雲聽不得的東西了!”

又冬叫她說的理虧,隻是撅著嘴道:“我就是見著大公子好些!”

唐霜隻是好笑的看著兩人打鬧,隻是垂眼間不禁浮現出方才那人的偉岸身影。

這屋子裏鬧騰的很,燭火微微冉冉的,屋子外卻是寒寂一片,冷的人發顫。

夏添看了眼好似木樁子一般,站在風口邊的孟鶴之,不禁癟了癟嘴,有些無奈,等了一個時辰,本以為公子會與二姑娘侃侃而談,應和這風花雪月生出些許曖昧來,怎想不到竟然就一句話,等了一個時辰竟然就說了一句話!

他開口道:“公子怎不知與姑娘多說幾句話?這樣好的機會......”

孟鶴之眼底閃過些許頹然,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緊握,他怎會不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她似月清明皎潔,他遠遠瞧著已很慰足,如今湊近,他實在覺得自己褻瀆,叫他一靠近便心生罪惡.....

他沒言語,隻是看向夏添,夏添抿了抿唇,有些無奈,他算是看出來了,公子這心結一日未除,公子便一日不敢親近二姑娘,若是之前也就罷了,現在這個時候,但凡猶豫,二姑娘便真的要被大公子搶走了。

這事還要與姚七先生商量才成,他的主意多,還是要看他的。

夏添夜裏頭便出了趟府,直到子時才回來,回來時嘴角笑意掩蓋不住,剛一回去便聽孟鶴之呼喚,夏添忙湊到跟前。

“是不是又下雪了?”

孟鶴之聽著外頭風聲問道。

夏添點了點頭應是,孟鶴之蹙了蹙眉頭,眸光看向南巷樓宇的方向,開口道:“你再去送些東西。”

這雪下的又大又急,風呼嘯的嚇人,溫度驟然便降下,體感便知冷了許多。

孟廊之一如往常溫書,直到子時才從書房出來,隻是他這回讀了兩三個時辰的書,卻是一個字也讀不進去,他不禁有些厭恨自己不爭氣,可不過須臾心裏又甜蜜的很,他滿懷心事出了屋,冷不防叫這寒風凍得打了個冷顫。

一旁近侍忙替他披蓋上大氅:“今夜好冷,夫人已經替您暖了炭火,公子還是快些回屋吧。”

孟廊之點了點頭,將大氅披蓋的更緊些了,書房離他的屋子不過隔著個院子,隻是恰是今日燒毀的那院子......

瞧見那燒焦的屋所,孟廊之腳步頓了頓問道:“唐姑娘那邊可送暖炭了?”

子鬆聞聲一怔,點了點頭道:“送了吧,二公子那屋子裏什麽都不缺的......”

子鬆沒好言語,這整個孟家幾房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二公子一個屋子闊綽,倒不必擔憂二姑娘被照顧的不周到。

孟廊之亦是聽出了他的話外意,想起今日孟鶴之那挑釁的目光,又看了眼麵前燒黑的屋子,他頭一回稚氣道:“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再者,二郎慣來粗心,怎會細致關懷這些......”

子鬆從未見過孟廊之如此,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忙縮著腦袋不知該如何是好。

孟廊之卻是道:“你去將我屋子裏那新燃的暖炭端來,再去抱些軟被來,我親自送去。”

子鬆聞聲有些為難道:“可那暖炭.....”

孟廊之道:“母親慣來寬容,若是知曉,定也不會怪罪,這事我會與她說的。”

子鬆聞聲也再無異議點頭應是。

是夜,已夜半子時,孟廊之帶著幾個奴仆往穿過長廊往南巷而去。

隻是剛踏入長廊,遠遠便瞧見進入南院的入口站了三五個人,孟廊之蹙了蹙眉頭,剛一走進便被人擋在跟前。

子鬆怒遏:“多大的狗膽,竟連大公子都敢攔!”

孟鶴之神色亦是難看,握了握拳頭道:“走開!”

那看守的幾人,身型高大,體態健碩,一瞧便是個練家子的。

那幾人身型也比孟廊之高大許多我,隻往門口一站,便將門口遮擋的嚴嚴實實,毫不畏懼道:“南院隻有二公子,小人們也隻聽二公子差遣,勸各位回去吧。”

話音一落,孟廊之神色便難看至極,開口道:“你去尋你家主子,讓他來見我!這是孟府,還分什麽南院西院?”

那幾人聞聲卻是動都不動,看的孟廊之氣惱至極,但他是書生,讀的是孔孟之道之乎者也,自是不會同武人動粗。

他哼了一聲,眼睛忽瞧見院子裏頭的人影,眯了眯眼睛喊道:“夏添!”

夏添方才便瞧見了,本想躲開的,隻是去往南巷唯此必經之路,他翻了個白眼抱著懷中的東西湊上前去。

“大公子尋我?”

孟廊之開口道:“我要來與二姑娘送些東西,讓這些人都撤去,府裏容這麽些人,像什麽樣子?”

夏添道:“這些人小的做不得主,是我家主子吩咐,公子要是覺得不滿,大可去尋老爺。”

子鬆開口道:“平日裏都沒這些人,今日姑娘進府就派人把手,二公子所為分明是為了防我家公子!”

夏添好笑道:“也是,想來西院是沒有咱南院奢貴,才未見過如此陣仗,我家公子掌管整個京城甚至是南廣遍布二十四州的酒肆生意,這南院一日的進項比這整個孟家半年的都多,多派人把手有何不對,你沒見過些世麵,想要那樣想,我也沒轍,大公子見過場麵知道輕重,想來定不會如你這般狹隘所想。”

這話說的子鬆啞口無言,孟廊之亦是抵了抵腮幫子,神色難看道:“你跟在二弟身邊,這張嘴倒是越來越如他。”

夏添躬了躬身道:“多謝大公子誇讚。”

孟廊之被凍得直發抖,實懶得與他折騰,開口道:“罷了,你將這東西送去南巷,這夜裏頭冷,我與二姑娘備下的東西。”

夏添看了一眼子鬆與他身後侍從們手中的東西,眼裏劃過些許不懈,而後將手中暖爐往前遞了遞道:“不勞大公子費心了,這些二公子都有交代,呐,這不,二公子見天冷,都是上好的東西,特地要小的來送的。”

他說罷也不待孟廊之反應便道:“那小的便先去了,這天太冷了,大公子也早些回吧。”

說罷還不忘跟身邊幾個大漢道:“切記盯緊些,沒有主子的同意,莫說是人了,就是一個畜生,都莫要放進來!”

而後挑眉看了眼孟廊之,便腳步輕快的離開了,全然不顧孟廊之此刻的反應。

子鬆看了眼自家公子,見他臉色鐵青,不禁有些心疼,公子在府上這麽久,慣來都是讓著二公子,顯少主動去招惹的,自然不會受什麽氣,今夜夏添如此放肆,想來是受二公子的意,這話實在難聽,大公子算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了。

“公子莫氣,夏添不過是狗仗人勢罷了!”

孟廊之卻是未言語,隻是眸光深沉的看著夏添離去的方向,他忽開口問道:“子鬆,二郎他這回是不是不大一樣......”

子鬆聞聲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了一聲。

孟廊之卻是垂下眼眸,喃喃自語道:“是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他早前便發現孟鶴之對唐霜不大一樣,起先隻是會懷疑,直到那日相看他突然而歸,再到後來今日火燒屋子,還有今夜,與其說是他才發現,不如說是他起先不願相信,故意忽視,直到今夜著冷冽刺骨寒風直直吹來,他才不得不正麵對麵。

孟鶴之對唐霜確實有意。

他眼裏不禁閃過些許暗芒。

子鬆還是頭回見自家公子如此,恰此刻又一道冷風刮來,穿過厚厚衣裳將他凍得直打冷顫,勸道:“公子,咱回吧,今兒太冷了,您若是凍壞身子,耽誤了科考,不僅夫人會傷心老爺也會著急上火,就連老夫人也會很難過的。”

孟廊之聞聲眉宇不禁有些鬆動,看了眼南院的熹微的燭火,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是嗎?”

子鬆點了點頭:“自然了。”

孟廊之嘴角微微勾了勾,而後似有些苦惱道:“再等會吧,二郎許一會便來迎我進去。”

子鬆聞聲一怔,開口要勸,卻不想孟廊之卻是當做沒聽見,見此他隻是歎了口氣,上前替他捂了捂大氅。

本以為站上一刻,孟廊之便會知難而退回去,怎想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子鬆正要在勸,卻見孟廊之晃**了下身子,他心猛地一顫,忙上前扶住他,隻見孟廊之麵色慘白,唯有鼻尖被凍得發紅道:“罷了,他許睡下了,咱回吧。”

子鬆在心裏怨恨罵了好幾聲孟鶴之心狠,心疼的將孟廊之攙回,隻是在走了一半時,孟廊之忽悠頓下腳步。

“公子?”

孟廊之指著前頭無遮無擋的小徑道:“走這邊吧。”

說罷也不待子鬆反應,便自顧自漫步進風雪之中,子鬆愣住忙上前,回身看了眼長廊,有些奇怪,好好的長廊不走,非要繞這難走的小徑走,平日裏也就罷了,今夜風雪這樣大,實在折磨人了。

隻是雖不明所以,子鬆也隻能跟在身後。

好不容易到了西院,子鬆正要去打水給孟廊之暖身,便聽他又吩咐道:“一桶熱水,再切記打一桶井水來。”

“井水?”子鬆驚詫道。

孟廊之嘴角彎彎道:“是,井水,去吧。”

子鬆總覺得這笑裏有什麽,卻又捕捉不到,隻得愣愣應是,轉身便去準備。

翌日

南巷對昨夜的事渾然不知,春織打開窗牖,見外頭雪積厚實,感歎一句道:“這樣大的雪,將軍與大姑娘今日出行應當有些難熬。”

唐霜已穿戴好,聞聲探頭看了眼,眉宇也不禁有些擔憂。

恰此刻外頭來了個老媽子,這人唐霜認識,是老夫人身邊服侍的老嫗。

“姑娘,老夫人想請你去她屋中用膳。”

唐霜聞聲應了聲好,便隨著那老嫗一同去了。

幾人經過長廊,忽瞧見一拎著藥箱的大夫匆匆經過,唐霜看了眼那方向,不禁有些奇怪,那老嫗也看了一眼解釋道:“大公子病下了。”

唐霜有些愣住,驚怪道:“怎麽了?昨日瞧著還好好的。”

那老嫗開口道:“還不是二公.....”她好似忽發現言語有失,捂著嘴,而後道:“大公子是受了冷,感染了風寒。”

唐霜了然她這話裏好似有旁的意思,眉頭蹙了蹙。

人剛踏進西院,忽見許管事過來,拉著那老嫗不知道在說甚,須臾許管事衝著唐霜笑著點了點頭,打了招呼便離去了,老嫗走到唐霜跟前道:“實在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奴手上突然來了個十分要緊的差事,姑娘可否自己去老夫人院子?”

唐霜點了點頭道:“自然,你若有事便去把。”

那老嫗點了點頭道:“欸!好嘞,姑娘穿過前麵祠堂,再走上那右廂回廊,那叫壽堂院的便是了。”

唐霜嗯了一聲,幾人便獨自去了。

不得不講,這孟家確實挺大,幾人走了許久才走到祠堂處,本想直接走過,怎想祠堂門口倒是挺熱鬧的。

隱約能聽見裏麵的怒罵聲。

隻見三五成群清掃的小廝你一言我一語道:“也不怪老爺如此震怒,二公子這心思是在歹毒了,我聽講大公子被堵在南院門口一兩個時辰,昨晚多冷啊,這不是想凍死他嗎?”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這回如了二公子的意了,大公子病倒了,聽講傷寒入肺,很嚴重呢,昨兒半夜就起高熱,到現在都沒消退呢。”

唐霜零星聽了些,大約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看了眼那祠堂,本不欲摻合,正要走過,忽又聽裏麵一聲震嗬:“你這豎子,怎如此心腸歹毒!屢教不改!”

“啪!”的一聲,一記清亮耳光募得響起,唐霜聽這聲音都不免一怔。

下一刻,便聽東西摔落的聲音,門忽被打開,唐霜一抬頭,恰對上了那雙倔強眼眸。

少年臉頰左邊通紅一片,在對上唐霜眼眸時,瞳孔猛一驟縮,眼裏閃過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