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夜又是大雪,雪花似鵝毛般飄落,不過頃刻間,油紙傘麵兒便被白雪覆蓋,陸綣從府裏出來,便見唐霜手油紙傘,站在府門前,身型削弱又瘦小,衣角叫冷風吹得揚起。

陸綣愣了一瞬,有些怔神,這道身影與記憶裏那一直不敢想起的身影有些相似,叫他一時間不敢靠近。

唐霜聽見動靜,看見了他,見他站在不遠處不動,喊了一聲:“陸大人。”

陸綣回神,眼底劃過一絲狼狽,指腹緊壓,走上前去,須臾便又一副冷然模樣,斂眸上前:“何事?”

靠得近些,見她肩頭落雪,身上好似帶著潮濕寒露,不禁蹙了蹙眉頭。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為你父親來,便罷了。”

一句話打消了唐霜來前所有的心理鋪墊,她一雙眼眸是故作堅毅,隻是咬唇道:“他可好?”

陸綣抿唇,麵上皆是冷然,眼睛在四下掃了一眼,在她身後頓了頓:“回吧。”

唐霜咬了咬唇,雖早有準備,可真到這時候,竟隻叫絕望淹沒,這臘月寒冬的天真冷啊,叫她隻覺身子已麻木。

陸綣眼眸閃爍,見她站在風口,受著這凜冽的寒風,小小身板都叫風撼動得直搖晃,蹙了蹙眉頭,轉身對著直存道:“送姑娘上馬車。”

直存上前便道:“姑娘,請吧。”

這聲實在耳熟,亦如當年在唐家門口,他也曾被請出唐家。

見陸綣轉身便要離去,唐霜咬了咬唇,猛然跪倒在地:“陸大哥,我求求你!”

身後兩個丫環亦隨身跪倒。

“欸!姑娘!”直存驚愕一聲轉頭忙喊道了一聲:“大人!這!”

石階濕漉,染髒了她那衣裙。

陸綣頓下腳步,回身看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複雜,唇抿做直線,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求我什麽?求我饒你父親一命?唐霜,你當都是你父親,能做得出以權謀私的事嗎?”

他這話裏帶了些許惱恨,唐霜自聽了出來。

唐霜搖頭道:“唐霜從未懷疑是陸大哥陷害,陸大哥為人,唐霜知道。”

陸綣眼眸顫了顫,須臾問道:“求什麽?”

唐霜道:“求你尋我兄長,他已失蹤月餘,毫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眼下除了你,我無人可求。”

說罷看了眼春織,春織忙遞上包裹,舉止間包裹發出紛紛作響聲,一聽便知是值錢家當。春織深吸一口氣道:“姑娘想盡辦法,托盡能人,都無人敢接,無人願意幫襯.....”

“春織!”唐霜阻攔道。

隻言片語,陸綣能聽出她話裏的艱難,又打量了她一番,她應當是受了不少折辱,才到了他這裏。

陸綣深深看了眼唐霜,唐霜倔強抬頭,迎麵上的目光。

須臾,陸綣看了眼直存,直存會意上前:“姑娘,您先起來,莫讓我家大人為難。”

唐霜咬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渾身顫抖成篩子道:“我長姐屢受噩耗,若無一事叫她記掛!我怕她熬不下去!”

陸綣眼角未有動容,開口道:“不屈辱嗎?”

唐霜一向有傲氣。那傲氣非嬌氣也非桀驁,是骨子裏的高潔,今日她能做到這份上,肯彎腰求人,已讓陸綣驚訝。

唐霜垂下的臉,嘴角微微下壓,答非所問:“值得。”

陸綣見她膝蓋處已被沁入濕,不禁眉頭微蹙,負於身後握拳的手鬆開,長歎一口氣道:“起來吧。”

這是答應了!

唐霜抬頭看向陸綣:“多謝陸大哥,若這些報酬不夠,還勞你轉達,隻是容唐霜些時日想一想法子,畢竟眼下……”她看了眼自己,嘴角是壓抑不住的苦意,她什麽都沒有了。

“她可還好?”陸綣忽然開口說道。

唐霜一怔,隨即便又覺得理所應當,不當怪誕,她答:“不大好。”

陸綣喉結微動,眼裏情緒太多,瞧不清明,最後隻是道:“照顧好她。”

唐霜點頭:“是我分內應當。”

眼下她隻長姐了。

“回吧。”陸綣道。

春織又冬兩個丫鬟忙上前將自家姑娘攙扶起來,唐霜臨走前又道:“多謝。”

而後便轉身離去,主仆三人撐著傘又沒入風雪中,風雪吹**中,身型更顯單薄可憐。

直存不禁歎:“這鄒家……這冰天雪地,陸家與鄒家隔了好幾條街,竟也不備馬車。”

陸綣未語,忽就清晰感知到了唐霜今日的絕望,今日三人兩傘,一身濕透,不知是跑了多少家,若非走頭無可,怎會在他門前屈膝,唐家失勢再前,唐煙又滑了胎,偏那人又出來事,想來往後,他們日子都很艱難。

此刻他忽就動了惻隱之心,聲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聲:“唐霜。”

她若聽不見也就算了,偏她聽得清清楚楚,應聲回頭。

陸綣手微微一頓。聲音淹沒在這狂瀾的風中,唐霜隻是隱約辨析了一聲“好”字。

她反應過來,眼眶濕潤,眼尾發紅,有這聲好,她便能回去回她長姐,她也能稍稍放心,父親安好,便什麽都好。

陸綣言罷,好似又說了什麽,唐霜聽不大清,須臾便見直存上前,恭敬道:“姑娘稍微等等,小的先去套車,這雪天路滑,送您回鄒家。”

唐霜身子微微一顫,看著陸綣離去的背影,駐足良久,哽咽了下,應了聲:“不必了。”

直存不解,正要相勸。

唐霜看向他,莞爾一下道:“總歸是要適應的。”

直存怔住,心頭不禁有些感慨,落雪飄下,此刻的姑娘好似被風雪捶打的海棠。

“多謝。”

直存歎息一聲,送走了唐霜,回身剛進府門,卻見陸綣人竟還站在門口,嚇了一跳:“大人,可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陸綣抿唇,眼底有些複雜,開口道:“陳家。”

直存會意,點了點頭道;“公子是怕陳家知曉鄒將軍出了噩耗,會反悔婚事,叫二姑娘更為難?”

“陳家那老爺子,慣來最懂審時度勢,多盯著些,有事來報。”

直存應是,隻是垂眸間不禁歎息,陸綣睨了他一眼。

直存回神:“大人,這兩位往後該怎麽辦.....”

陸綣未答,隻是站在門前,看向唐霜那漸漸沒入風雪的身影。

不知道如今,唐溫伯悔不悔……

陳家人本消息不至於靈通至此,自打唐家出事,陳家也很懂得避世之理,免得出去招人嘲諷,隻是旁人關的住,可唯獨陳時清不成。

他心裏頭鬱悶,天將要黑時出了門,約了兩三狐朋狗友,喝了個半醉,訴盡心頭鬱悶,正要再換別家再喝,不想在門口撞見一人。

他聽嬌滴滴一聲埋怨,眼底醉意便消散幹淨,尋聲看去,瞧清是誰,臉色驀地便難堪至極,他沒想到,她怎敢膽大至此,蹙著眉頭低聲嗬斥道:“你來作甚?”

來人正是陳時清相好,之前事發,陳老爺子特地命人送了些錢銀打發,卻不想這女人實在難纏,拚死不肯,竟跑到這裏來等他。

賀柳聞聲眼裏含淚,眼裏竟是委屈,她生的確實好看,眼裏含淚讓她那份楚楚可憐發揮得恰到好處:“聽講那家出了事,妾隻是擔心你。”

言語裏皆是真切關心,陳時清一見那雙眼睛,便有些破防,當初收下她,也正是因為這一雙眼睛。

隻是這回見了,頗有些狼狽的撇開了眼睛,狠了狠心道:“回去!”

一旁好友聞言“咦”了一聲,湊上前揶揄道:“呦,這小娘子的眼睛生得當真好看啊,是不是?時清。”

陳時清藏了許久的陰私於這一刻被掀開,叫他無所遁從,正要解釋,怎想偏此刻抬頭,恰對上了街前一雙冷然眼眸。

唐霜!

陳時清心下一震,眨眼看去,隻是下一刻方才那處又再瞧不見人影。

他心急道:“我今日還有事要忙,先散,先散了!”

賀柳也瞧見了唐霜人影,見他急切要走,她心下一急,拉著陳時清便道:“鄒家出事了!”

這聲音不大,唯有陳時清聽見,他愣了下不確信問道:“你說什麽?”

賀柳咬牙道:“鄒將軍出事了。”

陳時清將她拉到一旁嗬斥:“胡說,你,你怎麽知道!”

賀柳臉色有些難堪,她自然知道,自打陳老太爺知曉後,她便被陳時清拋棄,無處可依的她,隻能重操舊業,又回到了柳巷,她今晚陪了一人,這些消息從那人口中知曉的。

“說!”見她支支吾吾不言語,陳時清失去了耐心。

她咬了咬牙道:“是我,是我在柳巷的姐妹從達官貴人身上探聽到,特地尋我來講的。”她頓了頓上前道:“時清,唐家靠山全倒了,你,你應當再沒有怕的了,你可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難受?”

她垂下眼眸,心裏卻是不盡得意,陳時清不就是怕唐家鄒家嗎?如今都倒了,他該能放心與她好了。

她上前又道:“那位姑娘我來前也瞧見了,親眼見她登門求人,時清,你與他的關係那樣好,她可有讓你幫忙?”

陳時清臉色難看,賀柳便猜到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心翼翼地抱著陳時清的腰道:“她懇求外人幫襯,竟也不托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