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唐霜不是第一回 來鄒家,唐煙剛嫁過來時那一年裏,她確實常來小住,隻因當時鄒夫人尚還定居在五台山修佛,也算是自由自在。

隻是後來鄒夫人回府,專為姐姐養身體,她便不大常來了。

府中擺設一如以往,並未見多少變化,灰瓦白牆,處處皆是古舊,與明亮嶄新的唐府相較,這裏多添些許古香的質感,之前見時,唐霜隻覺得素雅,可今日冷風穿堂而過,她被拒在主屋門外,再看時卻隻覺深寂。

她尚來不及觸及傷懷,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屋子裏,屋門緊閉她瞧不見,隻能從人來人往的門縫間隙往屋子裏看去。

每每她想湊近些時,便有一老媽子湊上前來,一雙眼睛緊繃著盯著她看,就是不準她走進一步。這是鄒夫人身邊服侍的胡媽。

唐霜咬了咬唇,心裏焦灼難受,看著遮擋的這扇門與跟前這個老婆子,眼眶紅紅的,擱下了臉麵祈求道:“胡媽您行行好,讓我進去見見我長姐,我想見見她。”

那老婆子眼皮一耷拉,抱胸一副凶狠模樣看著她道:“自覺些,你當這還是你唐家?沒有我家夫人命令,你哪都不能去!”

唐霜臉色一白,羞辱感幾乎將她吞沒,小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大夫,不惜代價必保下我這金孫!”屋子裏忽傳來鄒夫人歇斯底裏的嘶吼聲。

唐霜猛然抬頭,竭力想聽裏頭說些什麽,隻隱約聽見裏頭大夫模糊聲音:“用藥倒也可以,就是少夫人會受罪,應當會坐下病,也許也會傷其性命......”

唐霜瞳孔驟然劇縮,耳璫搖晃紛紛作響,眼淚破堤而出:“不可以,不可以!”

“啪啪啪!”屋門叫她拍打得急促作響:“鄒夫人,不可以,救我長姐。”

胡媽沒料到她會突然如此,反應過來忙上前想將她拉扯到一旁,隻可惜唐霜就死死地扒在了門框上,死也不肯挪動半步,祈求聲又傳進屋子裏。

鄒夫人看了眼搖晃的屋門,更覺煩躁,手一抬身邊媽子便會意出了門。

鄒夫人垂眸深思,看了眼床榻上臉色發白的唐煙,眼裏頭也閃過些許猶豫。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唐霜忙抬頭看去,一見是付媽媽,隻覺得心涼了一半。

付媽媽手段比之胡媽媽更壞許多。

果然,隻見付媽媽蹙眉道:“這麽個嬌弱的你都辦不好?”

胡媽聞聲臉色有些難看,說著也上前去,兩人合力將唐霜拉開了,唐霜人被拉扯得站起身來,隻是人還未站起,隻見付媽媽忽冷冷笑了一下,下一刻手輕輕一鬆,胡媽為自保,也鬆了手。

“噗通”一聲,唐霜重重摔下了石階,栽進了雪裏,冰涼雪花沁進衣裳裏,她被凍得直打哆嗦。

她這一身挑花霓裳衣裙立時便染上了髒塵。

唐霜心猛然一頓,卻尚顧不得自己,她站起身來,身子發抖對著屋子裏大喊道:“鄒夫人,姐夫若是知道你如此責難我長姐,他回來豈能與你幹休!你與他本就不大親厚,您就不好好母子情分!”

那府醫聞聲也有些猶豫,醫者仁心,看著床榻上痛苦□□的唐煙,他催促道:“夫人,您早做決斷,少夫人也少受些罪呀。”

唐霜的話,鄒夫人確實聽進去了,想起鄒沢,她也有些猶豫:“會坐下什麽病!”

那府醫直言道:“胎兒保住也算是母子運氣,便是保住,少夫人此番氣血虧盡,也不大好生,若是受了這罪胎兒還未保住,許往後再無生養的機會了。”

這樣嚴重,鄒夫人看向唐煙,眉頭皺的高起,攥緊手中的軟帕,眼眸一利下了決斷,咬著牙道:“用藥!”

屋子外的唐霜聞聲,脫力癱倒在雪上,高喊了一聲:“長姐!”

辛酸爬上心頭,眼淚也止不住地流。

那兩個婆子隻冷眼看著。

“吱呀”一聲,門忽被推來,婢子手端著一血紅麵盆而出,豁倒在那潔白雪上,猶如潑墨臘梅,卻染敗了一幅雪圖,血腥氣頃刻散開。

不知過了多久,門又吱呀一聲打開,兩個婆子見是鄒夫人,忙躬身:“夫人!”

唐霜這才有了反應,眼眶通紅一片,手顫抖不已,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扶著牆便想往屋子裏去,她想見又不敢見,怕床榻上的唐煙已成一具涼透了屍身。

那兩個婆子見狀忙想攬她。

鄒夫人擺了擺手。

唐霜這回終於再無阻攔的進了屋,站在門前便瞧見唐煙氣息微弱地躺在榻前,臉色慘白似這臘月白雪,身上無一絲活氣兒。

唐霜腿一軟,人便又重重的摔在了門檻上,她卻來不及疼痛,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一直都是那溫室花,一經風雪垂打,原脆弱至此。

她知鄒家人都看著她,她為唐家人,仍有唐家氣節在,她咬牙強撐著站起身來,門前到榻前不過幾步之遙,她卻摔了三回。

“長姐,長姐,阿唔沒用,阿唔來晚了,你疼不疼?”唐霜想碰她,卻又不敢碰,生怕自己又弄疼了她。

鄒夫人站在門前,冷眼睨著她道:“你怎麽敢拿我兒脅我!”

唐霜已然心死大於哀默,尤見唐煙出多進少,心頭怨恨更重道:“那也未攔得住鄒夫人一副狠烈心腸。”

唐霜目光看向唐煙平坦腹部,想起方才門庭前的那盆血水她咬牙道:“一屍兩命,鄒夫人也算如常所願?不知午夜夢回我長姐索命,可還害怕?”

說罷她便想扶起唐煙,便是死也不能死在這鄒家。

鄒夫人聞聲倒也未見生氣,反倒是理了理衣袖,眼底有些陰霾道:“你動,你動一下,她便離鬼門關更進一步。”

唐霜聞聲手微微一顫,有些不解。

鄒夫人聞聲卻是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一旁府醫聞聲搭腔:“夫人心善,並未叫在下用強藥保胎......”

唐霜聞聲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看向那府醫:“那我長姐她.....”

府醫聞聲也是歎息一聲,惋惜道:“孩子並未保住,少夫人的話.....”那太醫頓了一瞬,看向唐煙才道:“將養些日子便能恢複如初,姑娘放心就是。”

唐霜聞聲不禁喜極而泣,坐在唐煙床榻前又哭又笑,喜是為唐煙無損而喜,悲則是為他那未出世的侄子與唐家往後的命運....

那太醫見狀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盛煙胎兒未保住的消息,很快便傳出了鄒家,那消息似帶著方向,直傳入陸府書房,燭火冉冉而起,陸綣知曉消息時,人沉寂在陰霾中良久,直存站在一旁一臉擔憂。

須臾之後,隻聽陸綣嗟歎一聲:“命他好生照料,珍藥補品供應不缺。”

直存聞聲應是,見陸綣人好似籠上一層陰影,也隻是歎息,自家主子用情太深,也不是甚好事,果然青蔥少艾,最是難忘。

他轉身要走,又聽陸綣開口問道:“唐霜她,如何?”

直存聞聲一愣答道:“不大好,進府便與鄒夫人生了衝突,這回大姑娘小產,三姑娘處境該更艱難了。”

陸綣斂了斂眼眸,算做知道了,直存這回學聰明了,臨走前還不忘道:“大人可還有旁的吩咐?”

陸綣張了張唇,眼裏閃過些許猶豫,又不知從何說起,而後隻擺了擺手讓他下去。

屋子裏又隻剩他一人,牆上的人影過半,在這寂黑深夜之中,顯得格外孤寂,

孟鶴之醒來時,天色已黑透,他夢裏都是唐霜跪在陸綣身前,長廊下寒雪簌簌拍打在她身上。

他猛然驚醒,便坐起身上不顧這是在何處,便要起身去尋人,隻是頭暈目眩,叫他沒走出兩步就又癱倒在床榻上。

“醒了?”沈舒安悠哉的聲音傳來,他抬頭看去,便瞧見他坐在禮桌前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孟鶴之咬了咬牙,他記掛著唐霜,此刻並無心與他顫磨,踉蹌的站起身來便要我那個門外去。

“唐家已封,唐溫伯收監大理寺隻等明年秋後問斬,至於唐霜姐妹.....”他倒了杯茶,放在自己身側,拍了拍道:“坐下,我說與你聽。”

孟鶴之握了握拳頭,走到了身側坐下。

沈舒安見狀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鄒夫人及時趕到,帶走了唐霜唐煙。”

孟鶴之問:“當真?鄒夫人的性子怎會?”

鄒夫人是出了名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帶走唐煙尚能理解,帶走唐霜.....她慣來不是會管閑事的人,除非....

“出了什麽事!”孟鶴之敏銳問道。

沈舒安聞聲便有些語塞,誠然,他本沒想說與孟鶴之聽,卻沒承想他卻先察覺到了。

沈舒安心生無奈,咬了咬牙道:“確實出了些事,唐煙當時動了胎氣,鄒夫人為安撫唐煙,才將唐霜帶回。”

聲音越說越小,孟鶴之便猜到後麵不好:“唐煙她.....”

沈舒安有些無奈:“小產了。”

孟鶴之聞聲愣了一瞬,下一刻便站起身來,心裏此刻便隻有一個想法,他想去鄒家護下唐霜,可腳步動了動又頓住。

沈舒安看了一眼道:“還知曉些自知之明,你去,算什麽?你是去救她還是害她?”

孟鶴之聞聲亦有些挫敗,他心裏有她,她又毫不知曉,眼下這個時候憑甚去幫她。

見孟鶴之一副頹唐模樣,沈舒安心有不忍,張了張嘴道:“不就是見她嗎?放心,交由我來,我有的是法子讓你見著她。”

孟鶴之疑惑看他。

沈舒安勾唇笑笑道:“你可知道?我與鄒夫人有些表親關係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