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蝦尾包和海菜包
◎他微微睜眼,就見釋月蜷著身子睡在他臂彎中,黑發鋪了半床,雪白的脖頸肩背。◎
釋月所言的這條小白蛇, 王翎記不清是自己是什麽時候覺察到的。
好像是某個夏日午睡,宮人躲懶歇了蒲扇,榻前的冰早就融成了一盆溫溫的水, 半點涼爽都無。
太熱了, 王翎睡不深, 依稀還能聽見母妃在屏風後給一個宮人灌毒。
那是個愚蠢的聰明人,太想往上爬了, 忙不迭就往屋裏鑽, 看見了不該看見的, 小命休矣。
王翎覺得毒殺不太隱蔽,想提醒母妃,但因為早起請安後又練了弓馬, 太累, 醒不過來。
他胸口發悶, 感官變得很敏銳, 身上被汗水濡濕後的黏膩,被褥的酸腐, 都被放大了數倍。
‘要醒就醒, 要睡就睡, 卡在這中間算怎麽回事?’
王翎連吸氣都逐漸變得困難起來,忽然, 背後繞上了一種涼絲絲滑膩膩的感覺。
起初,這感覺簡直令他毛骨悚然, 但不一會他就習慣了, 反而因為這份涼很幹脆地睡著了。
睡醒之後, 母妃已經把那個宮人料理幹淨, 非但沒有留下一點把柄, 反而用這條人命做了個一石三鳥的局,把自己戴上了無辜受害的麵具,得了不少好處。
事後王翎才從宮人口中零碎得知,似乎是誰對尚在宮中的年幼皇子大行詛咒之術,因為這事死了挺多宮嬪。
但母妃說,始作俑者還好好的呢。
王翎在此事中得益,尚年幼時就得了芝林灣做封地,可以開府別住,有些宮妃哭哭啼啼舍不得,說兒子年幼,連教導宮女都還沒入房,這麽著急做什麽!?
但於王翎來說,可謂是保住他的性命。
開府別住之後,那種感覺出現的頻率就更高了。
大多數時候,王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有時候太明顯,比方說冬天的時候忽然來一抹軟冰舔過胸膛。
王翎一下從被窩裏坐起來,直到這種異樣感融進自己的體溫裏,才躺下重新睡。
王翎又覺得這可能是一種身體上的異樣,不會死不會疼就算了。
吞吃了喙珠灣之後,那種感覺有點變本加厲。
‘它’似乎生出了四肢,可以摟抱摩挲了。
王翎沒辦法再當‘它’不存在,疑心是什麽妖邪之物,借著給幾個兄弟做場戲的機會,真請來幾個老道呼呼喝喝一通,被撒了一臉符灰。
符水剛入口,脖頸上就被咬吮了,驚得王翎一口全嗆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麵上滾燙,手腳酥麻。
王翎有貼身伺候的啞巴婢女,是母妃給的心腹,需要的話也行些親昵事。
他自然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因此斷定自己身上附著的是個很有些法力的**鬼!
哪怕是王翎信了釋月,可總也覺得這什麽龍神蛇蛟,不太正經!
王翎疑心很重,以他的身份,又在這個位置,不多長幾個心眼也不太可能。
但不會知道為什麽,釋月和方稷玄兩人,就給他一種很具有說服力的感覺。
用‘世外高人’來描述,似乎差了點意思。
用‘能人異士’來形容,又覺得單薄了些。
王翎想起釋月滿不在乎的眼神,給人一種她什麽都不怕的感覺,又想起她唇邊勾笑,好像將這些詭譎隱秘告訴王翎的這一個舉動,與街邊逗貓無異。
“王翎很合你眼緣嗎?”
這話,方稷玄不知是在肚腸裏憋了多久,夜裏忽然沒頭沒尾的提起。
“何以這樣問?”
釋月的聲音透過海螺貝殼簾,被鮫人夜歌聚成的音浪推了過來,軟軟嬌嬌的,好似犯困。
就兩人房間的格局來看,釋月那間應該說是內室,而方稷玄歇在外間。
“蛇、蛟、龍,三者可進階,這事在我們那時候雖不算秘密,可當今世上鮮有人知,你就這樣告訴他?”
方稷玄平平板板地躺在**,語氣卻不是這般平靜無波。
忽然,他胸前的被褥鼓了起來,氣息靈力皆很熟悉,所以方稷玄沒有動。
等那一團東西探出來的時候,他更是連呼吸都屏住了。
一團絨絨的月光。
方稷玄很慢很慢地伸出手,輕輕搭在了小獸的脖頸上。
他沒從碰過這種質感的東西,厚而蓬鬆,華美輕盈,簡直是給他的獎賞。
方稷玄很謹慎地揉了揉,瞧著小獸烏黑流銀的眸眯了起來,很享受又很挑剔的樣子,似乎在品評他的揉摸技藝。
方稷玄隨著她的神態舉止,不斷調整力道和部位,見她搖晃著從他胸口跌下去,倒在他臂彎,似乎是酥軟得受不住。
眼下就是天池倒灌,地脈崩斷,方稷玄都舍不得離開這個被窩了。
掌心貼在她後腦,方稷玄有一搭沒一搭的撫弄著,忽覺指腹的觸感變了,從柔軟變得絲滑,他微微睜眼,就見釋月蜷著身子睡在他臂彎中,黑發鋪了半床,雪白的脖頸肩背。
方稷玄雖稱不上是人,但他一直還擁有人的欲望。
好的壞的都有。
不然他也不會帶著釋月從森林走向村莊,從峭壁走向府城。
釋月很早之前就笑話過他,說他永遠都是那個小流浪兒,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盯著小攤蒸籠裏熱騰騰冒出的白煙。
方稷玄覺得她說的不對,又很對。
凡人為修仙,斷情絕愛,置身在深穀絕壁之中。
但方稷玄不喜歡,他發現,口是心非的釋月也不喜歡。
釋月應該是入神了,方稷玄能感覺到她的靈力在一陣陣的**,像月光下溫柔的潮汐,令人覺得有點涼,陣陣酥麻。
方稷玄一動不動地低頭看著她,然後決定服從欲望,慢慢沉下身子,如親近一隻警惕小貓般恭順卑微。
他在釋月的眼睛上落下一個吻,唇瓣觸碰到她睫毛,感受到輕微的翕動。
她就連睫毛都很軟,很密,搔在他的唇肉上,勾起一種強烈的癢。
癢到心坎裏,卻撓不得。
方稷玄順著眼睛往下親,親親她的鼻尖,用唇去感受鼻骨的細巧和精致。
然後是唇。
‘啊。’
碰到釋月那雙唇的時候,方稷玄情不自禁在心中喟歎,跟上一次不同,這一次的方稷玄是全然清醒的,他是主動的,迫不及待的。
他的吻得很慢,也很仔細。
除了剛觸上時那難以自控的碾壓之後,隨後方稷玄每一下含吮都很細致,每一下□□都非常溫柔。
釋月覺得很舒服,不想躲也不想動。
方稷玄的懷抱是世上最舒服的一張床,寬厚溫暖,更何況還有這種愉悅的事情,甚至不用釋月去爭取什麽,去搶奪什麽,隻要歇著就能充分體會到。
‘充分?似乎並不是。’
釋月微微張唇,明顯感覺到方稷玄很短促的頓了頓,隨後懷抱就被收得更緊,他的吻也變得更加猛烈深入,甚至帶了一點刺激的疼痛,更像另一個始終被壓抑住的方稷玄了。
釋月覺得很有趣。
她的笑聲輕易蓋過鮫人幻妙的歌聲,於方稷玄來說這才是真正能迷惑他的聲音。
兩個用不著睡覺的人能享受日與夜。
天將明時,鮫人歌聲也停了,雞鳴未起,方稷玄第一次感受到安靜的好處。
鎮在地底下的歲月太漫長太死寂了,將他承受的折磨放大了數倍。
而現在,處於這種安靜之下,另外一種奇妙而甜潤的感覺也被放大了。
因為此時此刻過分美好了,方稷玄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陷入了一種幻境。
如果清醒過來,說不定就能看見釋月抱臂倚在門口衝他冷笑。
不過這都沒有發生,釋月隻是神色好奇得摸了摸他的嘴唇,然後把自己卷進了被子裏,用腳蹬了蹬方稷玄,道:“昨個麵婆婆說,她能給我做蝦尾包和海菜醬肉包,你去拿。”
方稷玄抓住她的腳塞回被子裏,道:“麵婆婆家有這口味的包子?專給你做的?”
“是啊,那天她自己吃午膳的時候,見我在邊上瞧著,就分了我半個,可好吃,我各要了二十個。”釋月蜷在被子裏鼓搗來鼓搗去,像小孩一樣自得其樂。
“那兩種味道加起來就是四十個,你要吃這麽多?”方稷玄口吻閑適地問。
“送幾個給阿魛吧。”釋月又坐了起來,道:“不用你去拿了,我剛好拿了去接她下工,阿魛說帶我去看海鳥孵蛋。”
她說走就走,似乎沒把這滿室濃鬱的旖旎情調放在眼裏。
方稷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跟慢慢悠悠從釋月房間走出來的小呆看了個正對臉。
小呆咧開嘴,指了指,要吃早飯啦。
方稷玄扶額,把這小東西伺候得太好,一天三頓倒是缺一頓都不肯。
“那你去洗漱吧。”不如更講究一點。
方稷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個小東西置氣,見它委委屈屈,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遞過去。
小呆慢一拍才握住,它不是怕什麽,而是對方稷玄這個舉動不熟悉。
方稷玄都不怎麽挨著它的。
剛攥住手指,小呆就覺周身靈力被捋了一遍,有種更加容易把握的感覺。
它覺得自己該衝老爹笑一笑的,於是又咧開了嘴,卻見方稷玄肅著一張臉,道:“往後要把控靈力,再胡亂燒了什麽,罰你不許出去玩。”
小呆一下收掉了笑容,扁著嘴看方稷玄。
“等能自如控製靈力了,夜裏就不會像個點眼的火把,到時候豈不自在?”方稷玄又道。
小呆眨眨眼,又咧嘴笑。
釋月如一陣海風般刮回來,往方稷玄懷裏塞了一大盆不下二十個包子。
再一看,小呆反應多快,已經張嘴等著了。
釋月往它嘴裏丟了兩個,又跑著走了,隻留下一個鼓著腮幫子嚼啊嚼仰臉看方稷玄的小呆。
方稷玄有些無奈地看了小呆一眼,扯開一個露著鮮紅蝦尾的包子,一個沒留意,橙紅的蝦油淌了他滿手。
釋月肯定又是扔了一大塊的銀子給兩位老人家,嚇得他們都不知該往這包子裏塞什麽好貨了。
這包子裏有一整隻大蝦,肉餡也不好含糊,而且是用蝦油攪和的,不但鎖住了肉的香,更突出了蝦的鮮。
麵皮浸透了鮮美肉汁,更是另外一種好吃。
小呆吃得都要變蝦了,反正一樣都是紅彤彤的。
至於海菜包,就更是喙珠灣的特色。
麵皮不是發麵是燙麵,瞧著很薄,鮮溜溜的海味都能直接透出來鑽進眼睛裏。
方稷玄和小呆就坐在後院的台階上吃包子,吃完了,方稷玄拿瓢洗手,小呆假裝自己沒看見,扭臉,又很快被菜圃上空一隻黃綠的蜻蜓吸引走了注意力。
方稷玄把水瓢扔進缸子裏,抬頭就見小呆收斂了周身的火焰,很小心很小心伸手想去抓那隻蜻蜓。
方稷玄也不自覺安靜下來,瞧著他。
小呆抓住了蜻蜓的翅膀,而蜻蜓也還活著,它高興地蹦蹦躂躂,舉著跑過來想給方稷玄看。
可能是太興奮的緣故,靈力並沒有那麽好掌控,小呆剛蹦了兩步,那隻蜻蜓瞬間就化灰了。
小呆愣在那裏,看著自己指尖蔓延開的火焰連那點灰燼也吞噬了。
方稷玄沉默不語,就見小呆蹲了下來,把自己團了起來,腦袋上一陣一陣的冒黑煙。
方稷玄見它肩膀一抽一抽的,過了好一會,他才意識到小呆是在哭呢。
“你把章魚烤焦還吃了,怎麽不哭呢?”
小呆轉臉怒視方稷玄,卻見他也蹲了下來。
“喜歡蜻蜓?”它這氣鼓鼓的樣子真很像釋月,方稷玄忍不住伸手擦它麵上兩行黑灰。
小呆點點頭。
“所以,那想要保護你喜歡的東西,當做修煉的目的,怎麽樣?”
方稷玄蹲了下來,低下頭顱與它說話,所以小呆不用像以往那般得爬到高處,或者飛到半空,才能讓他看自己一眼。
它聽著方稷玄的話,重重點了點頭。
小呆最最喜歡爹娘,所以會的,它會好好修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