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夜

昨夜幾乎未眠, 岑眠滿身疲累,第二天睡到傍晚才醒。

屋外傳來輕叩窗簷的聲音。

“眠眠。”程珩一輕輕喚她,“醒了嗎?”

“……”

岑眠看見隔著窗簾, 外麵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含著鼻音“嗯”了一聲。

程珩一從外麵拉開窗戶。

微涼的寒意立刻鑽了進來。

不及岑眠感知到這寒意,她瞬間便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

程珩一站在窗邊, 身後是漫天的大雪紛飛, 緩慢而悠揚,恍如仙境。

一片雪花迎著風吹進了屋內,落在岑眠的眼皮上, 一陣清涼。

她瞪大了眼睛, 興奮不已。

“怎麽下雪啦!”

程珩一笑:“嗯,很大,下一天了, 你換了衣服, 來吃飯吧。”

外麵的風喧囂, 他見岑眠坐在**,還穿著睡衣,很快便把窗戶闔上了。

在北方的時候, 下雪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是在南方卻很少見有那麽大的雪。

岑眠著急出去看雪, 跳下床時,腿腳酸軟, 差點沒摔一跤。

她的眼睫顫了顫, 才發現渾身酸疼無力, 慢慢騰騰地穿上厚厚的外套。

岑眠起來的時候,飯菜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程珩一把桌子搬到了老屋的屋簷下, 對著院子裏的雪景。

怕岑眠覺得冷,沈平山端了炭盆出來,炭火燒成了橙黃色,明亮溫暖。

他提前往裏麵扔了兩根紅薯,埋在炭灰裏悶熟,這時候挖出來,燙得拿不住。

沈平山找來一塊布,裹住紅薯,給岑眠吃。

紅薯冒著熱氣,香甜軟糯。

岑眠幾口就吃完了,另一根原本是留給程珩一的,沈平山一起給了她。

沈平山笑嘻嘻逗她,像是偏心眼,偷偷給家裏受寵的小女兒吃好吃的,叮囑道:“別跟幺兒講。”

程珩一從廚房端出菜來,因為是元旦,他燒了一桌的好菜。

隻是白溪塘沒有過元旦節的習慣,沈平山嫌他浪費,上桌以後念了他幾句,不過自己倒是吃得高高興興。

吃到興頭兒上,還回屋裏拿了瓶老白幹。

程珩一不讓他喝多,隻給倒了一小杯。

吃過晚飯,沈平山怕冷,回老屋裏待著去了。

岑眠在院子裏踩雪玩,沒一會兒,雪就被她踩沒了。

她覺得沒盡興,趴在廚房的窗戶邊,叫程珩一帶她去荷塘。

岑眠愛極了那片荷塘。

上次去時還是夏天,她想看看雪夜裏荷塘的景色。

雪天路滑,程珩一騎著摩托車載她時,開得很慢。

風呼呼得吹過來。

岑眠太冷了,胳膊抱住前麵的男人,兩隻手伸進他衣服的口袋裏,整個人縮在他的後背上躲風。

路上,岑眠想到明天就要沿著這條路回去了,還沒到荷塘,反而難過起來。

“好想再多留幾天啊。”她感慨。

風將她的聲音帶到前麵。

“那就留吧。”程珩一道。

岑眠愣了愣:“你不用上班嗎?”

平時程珩一的工作很忙,一天假也不能請。

程珩一放慢了車速。

“我跟醫院提了辭職。”他說。

聞言,岑眠從後麵坐直起來,驚訝道:“為什麽啊?”

“你不是想在白溪塘教書,我也想回來行醫。”

“岑老師。”程珩一凝視著前方,悠悠地喊她,詢問道,“你同意嗎?”

他把自己人生交到她的手裏,用漫不經心的語氣。

“……”

岑眠笑起來,踮起腳,雙手勾上他的脖頸。

“好。”

就像程珩一不問原因,無條件的支持她一樣。

岑眠也不問原因,無條件地支持他。

荷塘裏的荷葉頹敗,雪落滿葉,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白光。

摩托車剛剛停穩,岑眠就急著跳下去,一頭紮進了大雪裏。

程珩一熄了火,坐在摩托車上,腳撐著地,靜靜地望著岑眠,看她像是小貓一樣,在漫天的白雪裏歡樂地蹦噠,偶爾回過頭,玩她怎麽樣也追不到的小尾巴。

他的唇角勾起,眉眼間的笑意抹不去。

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機械的聲音,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外來者,不分場合地打破這一份寧靜與美好。

程珩一拿起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薄唇輕抿,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男聲。

陳院長道:“珩一嗎?”

程珩一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看到你的辭職申請了。”陳院長和他也不說廢話,開門見山,“你不再考慮一下嗎?你要對工作有什麽不滿意,可以跟我說,我幫你解決。”

“陳院長,和工作沒有關係,我考慮得很清楚了,多謝您的挽留。”程珩一的態度堅定,不卑不亢。

陳院長知道勸他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但他沒有放棄,繼續道:“你的履曆很優秀,明年主任醫師的晉升名額,肯定會有你。”

“能有多少人像你一樣,年紀輕輕就升到主任醫師的,以後的路有多好走,你意識不到嗎?”

“程珩一!”岑眠蹲在地上,堆起了雪人,見他在打電話,指了指麵前的那團雪,小聲地叫他看。

程珩一的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身上,笑意更深。

“以後還會有機會的。”他對陳院長說。

職稱和名利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

勸了兩次,程珩一的口風未見鬆動,陳院長無奈。

“那你要去哪個醫院?”

京北大學醫院的眼科是全國第一,去哪家醫院都沒有在這裏的發展好,想來對麵是花了大價錢,來挖他醫院裏的得力幹將。

“回老家的醫院。”程珩一答。

陳院長一愣,不敢置信:“白溪塘?”

要不是他長久的教養和穩重,差一點,陳院長就要脫口而出:你瘋了吧?

程珩一:“嗯。”

陳院長的聲音嚴肅起來:“程珩一,我以為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

“留在京北大學醫院,你能夠接觸到最複雜的病例,最先進的醫學研究。”

就算程珩一是為了錢,去其他醫院任職,陳院長也不會覺得那麽可惜。

但白溪塘能有什麽?

既沒有名,也沒有錢,甚至連最基礎的醫療資源都跟不上,他在那裏,能有什麽發展。

岑眠把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堆好,覺得少了什麽,她朝程珩一跑過來,手伸進他的大衣口袋,去掏裏麵的手電筒,想拿來當雪人的鼻子。

程珩一抬高了拿手機的胳膊,由著她動作。

等岑眠拿到手電筒跑遠了,他才重新開口:“比起留在北京,白溪塘的病人可能更需要我。”

“在北京,優秀的醫生有很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但在白溪塘,程珩一去過縣醫院,了解過縣醫院眼科的水平,至少有一半的眼科手術,在縣醫院裏沒有醫生會做。

“複雜的病例哪裏都有,如果白溪塘的醫院裏有醫生能治病,那些所謂疑難雜症,又何必要千裏迢迢,跑去北京呢。”

程珩一的一番話,令陳院長許久無言。

“你電話還沒打好啊。”

“我的雪人都堆好了。”

遠處,岑眠站在雪幕裏,聲音溫溫軟軟,拖著長長的尾音催他。

程珩一:“陳院長,抱歉,我還有事。”

言止於此,陳院長知道挽回不了他,歎出一口氣,不再相勸。

掛了電話,程珩一跨下摩托車,走到岑眠身邊。

岑眠蹲在她的雪人前,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仰麵望他,笑得嬌憨,眉眼彎得像是月牙。

“這是你。”

她指著雪人。

程珩一輕笑:“你呢,我就一個人。”

岑眠想了想,雙手去攏地上的雪。

“那再堆一個。”

程珩一看她兩隻手凍得通紅,又不停吸著鼻子,拎起她羽絨服的帽子,把小貓提起來。

“太冷了,回去吧。”

岑眠皺皺眉,嘟囔道:“再玩會兒吧。”

程珩一拖著她:“等春天了再來。”

岑眠被他牽著手。

男人的掌心溫熱。

“春天什麽時候來啊。”她問。

“很快就來了。”程珩一回答。

雪地裏,走出了兩條腳印。

白雪將融,荷塘的荷花又要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