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夜

程珩一的眸色漸沉, 比那無垠的夜色還深。

“你喝醉了。”

岑眠皺眉,略撅起嘴:“說了我沒有,不然你聞聞。”

她湊近男人, 叫他聞她身上有沒有酒氣。

空氣裏有隱約的淡香, 甜膩得他心髒發癢。

程珩一屏住了呼吸,害怕他失了理智, 趁她醉得不清醒, 做出逾矩的行為。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岑眠覺得他在敷衍,勾著他脖頸的手不放開。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你更開心了嗎?”

女孩的身體溫熱而柔軟, 像她的嘴唇一樣,貼在他的身上。

程珩一抬起雙臂,十指輕微地顫抖, 他虛抓了一把空氣, 遲疑片刻, 圈住了她的腰。

岑眠眨了眨眼睛,感覺到眼前的光線更暗了,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唇上停留。

輕柔而緩慢。

程珩一的吻耐心而有禮, 一點點的試探,一點點的招惹。

招惹她自己主動張開嘴, 繳械投降。

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窩,指腹打著轉地摩挲。

摩挲的觸感好像過電一般, 沿著她的腰窩蔓延開來, 岑眠渾身軟得不像話, 身體全部依附在他身上。

荷塘寂靜,就連風聲也隱去了。

時間的相對速度在此刻失去意義。

一隻尚未入眠的布穀鳥從荷葉蓮花間掠過, 發出的聲響打破了靜滯。

終於,程珩一放開她。

新鮮的空氣湧入肺部,岑眠舔了舔嘴唇,唇邊還沾著潤澤痕跡。

她的臉頰漲得通紅,垂下眼,不敢看他。

得意洋洋的小兔子偃旗息鼓。

程珩一見她這副樣子,輕笑。

“確實是更開心了。”

岑眠的臉上火燒火燎,像是腦子被燒壞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程珩一回的老屋,又是怎麽回的房間,如何入睡。

意識朦朧裏,月色荷塘裏發生的事情,好像是酒神蠱惑下的一場縱情與肆意。

岑眠喝酒不斷片,早上醒來,昨天晚上還朦朧模糊的事情,反而變得格外清晰。

她羞愧地想死,不肯出房間。

樓下院子裏傳來窸窣的聲音,程珩一做好飯,推開柵欄,出門工作去了。

柵欄的聲音悠悠綿長,卻像是針一樣紮在岑眠心上,她裹著被子,在**翻滾,像是蠕動的蠶,嘴唇滾燙發麻。

岑眠在**躺了很久,一直到沈平山從院子裏催她下去吃飯。

她磨磨蹭蹭下了樓。

沈平山從廚房裏端出飯菜,餘光掃一眼牆上掛的舊鬧鍾。

“睡得那麽晚,真是酒喝多了。”

“正好今天有葛花湯,眠眠你也喝點,這個醒酒的,你昨天也喝不少吧,臉這會兒還是紅的。”

岑眠的臉更燙了,從樓梯上跳下來,進廚房盛了兩碗飯。

她從廚房出來時,看見李主任站在柵欄外,胳膊肘下夾著一疊的文件,後頭還跟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李主任推開柵欄進來:“喲,要吃飯啦?”

沈平山從岑眠手裏接過碗筷:“是啊,要一起吃不?”

李主任擺擺手:“不了不了,我們還有正事。”

“這是保險經紀人,小王,他來給咱們全村人上保險。”李主任介紹他後麵的男人。

聞言,岑眠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助理的效率那麽高,昨天下午她給對方發消息,今天就有保險經紀人上門了。

沈平山一愣:“什麽保險?”

李主任解釋:“得根據你的年齡和身體情況去定製,這我也不太懂,讓小王跟你說吧。”

沈平山皺眉,對於莫名掉下來的餡餅,抱有天然的警惕:“為啥突然要給我上保險啊?”

李主任笑道:“有一個匿名的資助人,給了白溪塘一大筆的資助費用,以後生病了都給免費治,還給上保險。”

沈平山不信,擺了擺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啊,是不是你又遭人忽悠了啊?”

李主任抬腿跺了一腳,“哎呀,哪能啊,我都當那麽多年村主任了,老師你還不放心我呀,資助的錢都打到公賬裏了,以後就是專款專用。”

沈平山還是不信,端起碗,慢悠悠地吃飯,他輕嗤,“給全村人免費治病,那得要多少錢。”

李主任想起公賬裏的那一大筆錢,第一次看的時候,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一串數字他和負責財務的同事來回數了十幾來遍。

“有錢人嘛,不在乎這些,而且現在做慈善還能抵稅的。”

沈平山不為所動,繼續吃他的飯,“白來的好事我不要,保險我也不上,你找其他人去。”

李主任沒想到老頭那麽堅持,有些尷尬。

岑眠歪著腦袋,出聲問:“都有什麽保險啊?”

“阿公,先了解一下嘛。”她勸道。

“不要不要,幺兒給我買過了。”沈平山說。

這時,保險經紀人出聲問:“能方便問問都買了些什麽保險嗎?如果保險已經有了合理的配置,確實不需要重複購買。”

沈平山放下碗筷,走到裏屋,翻找了幾分鍾以後出來,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文件包。

“我也不知道有什麽,我叫他不要買,偏要買,一年要交老多錢了。”

保險經紀人翻開沈平山的一疊保單,看完了道:“您這保險配備,很齊全了,還是家裏小孩孝順啊,幫您考慮的周到。”

沈平山當著外人的麵,倒是樂意誇程珩一。

“是啊,小孩對我好得很。”

許是保險經紀人的話誇到他心坎裏去了,沈平山站起來,“你們一會還要跑其他家吧,先喝兩口茶吧。”

李主任推辭:“不用不用,不麻煩。”

沈平山堅持,要他們喝了茶再走。

喝茶的功夫裏,林皓來了一趟。

林皓沒想到院子裏坐了其他人,怯怯地站在門口,小聲喊:“岑老師——”

岑眠一看見林皓,便知道他來是為什麽,肯定是想問夏夜的情況。

她抿了抿唇,剛要開口叫他進來說,李主任倒是先發了話。

“林皓,你來得正好,剛去你家沒碰到人,你爸媽不在診所?”

“他們去鎮上買東西了。”

“什麽時候回來?”

“過一會就回。”

“行,那你回去跟你爸媽說一下,叫他們在家裏等我上門,順便把身份證準備好,你的也要。”

林皓聽說要身份證,皺皺眉:“什麽事啊?”

“給你們上保險,有好心人資助,以後村子裏看病啊,免費給治。”

聞言,林皓眼睛一亮:“那夏夜是不是也能上保險?她現在在鎮上看病,不在村裏,李叔,你別把她忘了。”

李主任搖搖頭:“她上不了保險,她得的是大病,保險公司不會承保。”

上午他已經把不在村子裏住的人聯係過了一遍,從夏夜父母那邊得知了夏夜的情況。

林皓的神色頓時緊張起來,盯住:“什麽大病?”

李主任壓低了聲音,像是對疾病有一種下意識的忌諱。

“白血病。”

林皓的臉色大變。

李主任絮絮叨叨:“不過她運氣好啊,剛好趕上了慈善資助,能幫她出醫療費,不然啊,真是傾家**產也治不起。”

沒等李主任的話說完,林皓撒腿便跑遠了,地上的石頭被他踢得四散。

李主任也愣了,伸長脖子喊道:“跑那麽快幹什麽,記得叫你爸媽在家等啊——”

“小孩子,做什麽事都火急火燎。”李主任無奈搖搖頭。

茶喝得差不多了,他放下杯子,“沈老師,您好好休息,我就繼續忙了。”

沈平山起來送客:“慢走啊。”

“對了,”李主任想起一事,“晚上在村委會門口擺酒席,我請全村的人吃飯。”

沈平山笑:“沒聽說你家什麽喜事啊。”

李主任晃了晃手裏的名冊:“這還不算喜事啊?”

“雖然資助人不肯透露姓名,但是不妨礙我們為他擺個酒嘛。而且醫療隊不是也馬上要走了嗎,也算是為了感謝醫療隊,為他們送行。”

“您可一定要來啊,主桌少不了您。”李主任囑咐。

沈平山點頭答應:“好好好。”

晚上吃酒,沈平山帶岑眠一起去。

說來也怪,明明岑眠來的時候是跟醫療隊一起的,按理出發參加集體活動也該是跟醫療隊走。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這段時間一直住在沈家老屋,吃飯覺得嫌麻煩要跑來跑去,也不跟醫療隊一起吃,吃酒的席上,李主任安排的醫療隊那兩桌,忘了給她留位置。

沈平山招招手:“眠眠你來跟我坐。”

李主任給程珩一安排的位置在沈平山旁邊,因為鎮醫院今天有幾場眼科手術,程珩一回不來。

沈平山坐的是主桌,坐著的其他人也都是在白溪塘德高望重。

岑眠注意到林皓的父親也在這一桌,他跟旁邊的人罵罵咧咧。

“鬼崽子,拿了老子的錢包,離家出走去了。”

林父氣得臉紅脖子粗,“林皓要是敢回來,老子打死他。”

旁邊的人問:“他離家出走上哪去了啊?”

林父:“鬼曉得,他媽到處找了都沒找到,算他會躲。”

岑眠斂下眸子,默默地吃菜。

她大概知道林皓去哪裏了。

主桌時不時有人來敬酒。

沈平山又是村裏最有聲望的,敬他酒的人最多。

就連之前因為周巧的事情,鬧得很不愉快的張勝母親也來了。

周巧的案子,會在下個月開庭,岑眠替周巧請的律師,是業內打這方麵案件最為出名的律師,根據目前掌握的證據,張勝的刑期至少是十年往上。

這段時間因為張勝的事情,劉清幾乎天天往鎮上跑,一開始鬧得凶,但隨著各種證據出現,她漸漸也沒了聲音,在村子裏抬不起頭。

劉清一下瘦了很多很多,戴了一條頭巾,將大半的臉遮住,駝著背,仿佛隱形人一般。

周巧也在沒有回過村子,聽說打算等案子結束,要跟父母出去打工。

劉清來敬酒時,沒人喝,都在看沈平山的態度。

沈平山歎一口氣,最後還是承了她的酒。

酒席吃到快結束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大家鳥作群散,冒著雨各自跑回了家。

沈平山年紀大了,走不快,李主任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把傘。

岑眠打著傘,扶著他回了家。

沈平山連著兩天喝了不少酒,早早睡下。

程珩一外出還未歸。

岑眠搬出一張竹椅,靠在屋簷下等他。

雨聲滴答,涼風習習,掃去了白日的炎熱,空氣清爽,夾雜著青草泥土的味道。

她看一眼手機時間,打了個哈欠。

突然,眼前一亮,一道閃電在院子裏落下,緊接著是轟隆雷聲。

岑眠嚇了一跳,往屋簷裏又縮了縮。

水汽氤氳裏,院子裏唯一的那盞燈泡,光線變得微弱,照不到柵欄外的路。

盡頭仿佛是無垠的漆黑。

岑眠起身,拿了桌上的手電筒和雨傘。

她把手電筒夾在柵欄中,雨傘為手電筒擋雨,手電筒將遠處的路照亮。

放好手電筒以後,岑眠雙手擋在頭上,跑回了屋簷下。

等了不知道多久,岑眠搓了搓手臂,覺得有些冷了。

這時,遠處傳來了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

岑眠坐直起來,看見手電筒照射到的地方,有另一束光從對麵過來。

她站起來,冒著雨,跑回了樓上,關上房間門。

房間黑暗,她靠在門上,咬了咬嘴唇,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髒跳動的速度加快,還沒有想好,要怎麽自若地同程珩一麵對麵相處。

摩托車在老屋門口停下,程珩一跨下摩托車,雨衣上的積水滑落。

他的目光落在柵欄裏的手電筒上,愣了愣,視線下意識地抬起,望向了樓上的房間。

靠裏的房間,窗簾被掀起一個小角,仿佛感受到他的視線,窗簾很快落下。

程珩一凝著那輕晃的窗簾,半晌,拿起傘和手電筒,進了院子。

雨下得更大了,電閃雷鳴。

岑眠把窗簾拉得嚴絲合縫,開了燈,雷聲雨聲掩蓋住了外麵的動靜。

忽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輕叩兩下。

岑眠盯著門,猶豫片刻,起身開門。

濕潤的水汽湧了進來。

程珩一站在外麵,他的黑發濕漉,吹落於額前,眼眸深邃而幽沉。

岑眠怔了怔,不自在的別過眼,不敢跟他對視。

“什麽事?”她問。

程珩一解釋:“屋頂的防水塗層沒塗好,晚上會漏雨。”

岑眠:“所以呢?”

程珩一:“上我那兒睡。”

岑眠:“……”

她沒想到程珩一能把這話說得那麽直接坦然。

“不了,我能克服。”她紅著臉拒絕。

程珩一垂眼,漆黑一團的眸子和她的對上。

“我不行。”

許是夜深的緣故,他的聲音也輕了,攜著撩人的磁。

他緩緩開腔,“我害怕打雷,你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