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夜

“……”

聽到程珩一直白而不知道遮掩的話, 岑眠戴頭盔的動作頓了頓,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羞惱地瞪他一眼。

當著小孩的麵, 胡說八道什麽。

沈二的摩托車頭盔買來純粹是為了耍帥, 他自己反而沒戴過幾次,跟新的一樣。

岑眠戴上頭盔, 像是頂了一個厚重的大腦袋。

她掀開頭盔前麵的擋風板, 嘟囔說:“太沉了,我不想戴。”

程珩一盯著她從頭盔裏露出來的那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如桃花灼灼, 不經意地撩人心弦。

他伸手,將岑眠的擋風板放下。

“路上山路多,不太安全, 戴著吧。”

與對林皓的直接拒絕不同, 程珩一對著岑眠, 耐心仔細得多,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林皓站在一邊,歪著腦袋, 也發現了他的區別對待。

於是,他很清醒地判斷出來, 不管他再怎麽鬧著要去鎮醫院,程珩一都不會帶他去了。

林皓從褲兜裏抓出一把散錢, 一張一張疊好, 對折, 遞給岑眠。

“岑老師,這些錢給你, 給夏夜看病用。”

岑眠望著那十塊、二十塊的零錢,皺皺巴巴,她沒接林皓的錢。

“我這有錢,你把錢還給你爸。”

林皓不肯,執意要給,往她手裏塞,“萬一錢不夠呢。”

哪有大人被小孩兒硬塞錢,岑眠向後退了一步,擺手,堅持不要。

林皓見狀,索性把錢丟在了摩托車上,扔完了,撒腿就跑,像是後麵有人追他,一溜煙便沒了影。

岑眠望著車座上的錢,無奈,隻能把錢收起來,想著等帶夏夜看完病回來,再還給林皓。

摩托車的發動機發出轟鳴聲。

程珩一雙手搭在車頭,修長筆直的腿撐在地上,朝她示意,“上來吧。”

岑眠望著摩托車的後座,抿了抿唇,磨磨蹭蹭地爬了上去。

她坐在程珩一後麵,摩托車上位置狹小,他們兩個人挨得很近,腿碰到了腿。

岑眠雙手撐在後麵,身體往後靠,盡量和他保持著距離。

去鎮上的山路崎嶇,彎彎繞繞,路麵年久失修,多是坑坑窪窪。

她以這種姿勢坐著沒多久,很快在顛簸裏堅持不住了。

從一開始隻是揪著程珩一的衣擺,到最後雙手圈住了他的腰。

“……”程珩一感受到柔軟的身體貼到他的後背,握住車把的手緊了緊,手心裏亦滲出薄薄的汗。

岑眠的胳膊抵在他的腰腹上,隔著單薄的衣服布料,傳來熾熱的溫度。

她的臉頰也跟著發燙,熱得戴不住頭盔。

岑眠掀起玻璃擋風板,溫熱的夏風撲麵而來。

她眯了眯眸子,適應了刺眼的陽光。

“夏夜得的是什麽病啊?”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肩頭問。

呼嘯而過的風聲很大,將她的聲音掩蓋,顯得遙遠而模糊。

程珩一降低了車速,回道:“我也不是很確定,需要到醫院做一些采血檢查,等結果出來了才能判斷。”

岑眠猶疑片刻,“是很嚴重的病嗎?”

程珩一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前,不會輕易下結論。

“不一定,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過了一會兒,見岑眠沒有再問,程珩一將車速提高。

路上經過了一大片荷花田,粉白色的荷花開得熱烈,空氣裏有隱約淡香。

劉校長的車比他們早到鎮上,他把夏夜放在鎮醫院門口,便離開了。

夏夜在鎮醫院門口等了十幾分鍾,看見程珩一載著岑眠到了。

沈二的摩托車被他改裝過,摩托車的引擎轟鳴聲很大,出現在鎮醫院時,頻頻引來側目。

然而,夏夜卻覺得,坐在車上的程珩一和岑眠,比那摩托車聲還要吸引人的視線。

風吹亂了程珩一的頭發,碎發散亂,垂於額前,他單手搭在摩托車頭,另一隻手幫著岑眠摘她的頭盔。

沉沉的頭盔拿下來,被他隨手夾在胳膊肘裏。

岑眠的頭盔戴久了,臉漲得通紅,像是熟透的蘋果,滲出細密的汗,有一縷頭發沾在側臉。

程珩一伸手,將她那一縷頭發別至耳後。

岑眠渾身微微顫了一下,垂著頭,沒有抗拒。

程珩一的視線凝在她的身上,眉眼是含著淺淡的笑意。

夏夜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笑意。

即使在她印象裏,知道程珩一是個很溫和的人,每年回白溪塘時,對村子裏的人都是謙遜有禮。

不像有些走出白溪塘的人,回來時,總是眼高於頂,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

但夏夜遠遠觀察時,總覺得他的謙遜有禮中,始終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淡漠,這一股淡漠,隻有對著沈老村長時,才稍稍減輕。

鎮裏的醫院沒有自助掛號機,窗口掛號排隊的人很多,程珩一叫岑眠帶著夏夜在一邊等,他去排隊。

鎮醫院的科室劃分得不那麽細致,沒有血液科,程珩一掛了內科。

旁邊窗口有一個老大爺,說話含含糊糊不清楚。

因為排隊的人太多,掛號的工作人員沒什麽耐心聽,反複問他要掛什麽科。

老大爺弄不明白,問工作人員要掛什麽號。

鎮醫院太小,沒有導診的護士,工作人員也不知道要掛什麽,隻問他有沒有家屬,叫家屬上網查一下。

老大爺站在原地,沒有明白過來,工作人員已經叫了下一個人。

後麵的人站上來,老大爺讓到一邊,佝僂著背,手裏拿著錢,渾濁的眼睛裏透著迷茫。

程珩一交完費,拿了掛號條,徑直走過去,用當地話問老大爺是哪裏不舒服。

老大爺抬起頭,見有人幫他,絮絮叨叨,一會說眼睛看不清楚,一會說骨頭疼,睡覺睡不著,好像渾身哪裏都有些毛病。

岑眠牽著夏夜的手,中間隔了兩排隊伍,看見程珩一在跟老大爺講話。

程珩一微微彎腰,側耳傾聽,很有耐心,也不曾打斷老大爺說話,偶爾點頭回應。

最後他轉身對窗口的工作人員說了什麽,很快,工作人員開出了三張掛號單。

程珩一拿著那三張掛號條,一張一張跟老大爺講解,教他去幾樓,看什麽科室。

老大爺顫顫巍巍地握住他的手,不停道謝,而後才拄著拐杖走遠。

岑眠默默地注視他們,覺得雖然程珩一不是這裏的醫生,也沒有穿著那一身白衣,但言談舉止,始終帶有一種醫者的責任感,為每一個需要幫助的患者提供支持。

內科看病的病人特別多,鎮醫院還沒有接入排隊叫號的電子係統,許多人沒等叫到他們,就紮進了診室裏,拿著病曆本,叫醫生給看病。

醫生皺起眉頭,不停地強調,一個個來。

程珩一帶著岑眠和夏夜,在離診室很遠的地方,才找到了兩個空的座椅,讓她們坐著,他自己則站在診室門口等,快叫到號了,才讓她們過來。

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中途,診室門口還有人吵架,聲音傳得老遠。

岑眠沒想到看個醫生,要排那麽長時間的隊伍。

以前她自己看病,要麽是去私立醫院,接受高端醫療,要麽就是掛特需號,基本上按照掛號時給出的就診參考時間,到了就能看。

“在北京看醫生,也要等那麽久嗎?”岑眠忍不住問程珩一。

“有時候也要。”程珩一像是早就習慣。

京北醫院的號難掛,常常提前一個禮拜,號一放出就被搶光。

沒搶到號,又著急看病的患者,隻能在醫生出診當天,早早來到醫院,請醫生加號。

加號的名額有限,來晚便沒有了,而加號的就診序號又排在最後,一等就是大半天。

終於輪到夏夜看診。

夏夜坐在木凳上,內科醫生例行問診。

雖然程珩一之前已經進行過問診,但是此時他沒有出聲,交給內科醫生去診斷。

岑眠注意到,內科醫生問夏夜的問題,和程珩一之前問的,幾乎重合。

內科醫生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問診結束,她將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摘下,觀察夏夜的臉色。

半晌,她重新戴上眼鏡,語氣和藹地對夏夜說:“小姑娘,你去外頭等一等,我跟你家長說兩句。”

夏夜乖巧地點點頭,出門時,目光流連地看一眼岑眠。

岑眠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背,交代說:“別走遠了。”

夏夜一走出診室,內科醫生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去年你們是不是就帶小孩來檢查過,我應該有叫你們去市裏大醫院再看,怎麽還是拖到現在?”

聞言,岑眠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程珩一。

程珩一也沒想到,頓了頓,問內科醫生,“去年的檢查報告還有嗎?”

內科醫生剛才問診的時候,正好在電腦裏翻到了之前夏夜的采血報告,她將顯示屏移到程珩一麵前。

程珩一靠近屏幕,隻看了一眼,眉心便緊皺起來。

內科醫生似乎話都不願意跟他們說了,板著一張臉。

岑眠看不懂報告裏各項指標代表的意思,扯了扯程珩一的衣擺,“怎麽樣啊?”

程珩一抬眸看她,抿唇道:“情況不太好。”

“你也知道情況不好。”內科醫生氣地拍了拍桌子,訓斥道,“你們是怎麽當父母的!?小孩的事情那麽不上心!”

診室裏還有其他人,因為內科醫生的話,紛紛側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