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夜

岑眠回到特需住院部,四周安靜,沒有擁擠混亂與吵鬧,空間寬敞明亮。

一間醫院,隔著一條林蔭道,兩棟樓,醫療資源便可以如此不均。

岑眠走進病房時,岑虞已經換下病號服,一襲酒紅色長裙,淺褐色的頭發披散,明媚冶豔,美得讓人不敢多看。

岑眠嗲聲嗲氣地喊她“姐姐”。

岑虞佯裝嗔怒看她一眼,沒見多生氣,反而唇角笑意頗深。

倒是沈鐫白拍了岑眠一腦門,淡淡訓道:“沒大沒小。”

岑眠捂著腦袋發出一聲嗷叫。

岑虞見沈鐫白手裏已經推上行李箱,臨走前,她又確認一次問岑眠,“你真不跟我們一起回南臨?”

岑眠搖搖頭:“滑雪季快過了,我和朋友約了滑雪。”

“那你什麽時候回南臨?”

“沒想好。”岑眠抿了抿唇,“可能暫時不回去了,想在北京多留一段時間。”

聞言,岑虞皺眉,“你打算畢業了在北京工作?”

“可能吧。”岑眠回答的含糊。

“做什麽?”

岑眠低頭,盯著腳邊一顆不知哪來的小石子,輕輕將它踢走,“也沒想好。”

岑虞看向耷拉著腦袋的女兒,歎一口氣,“過得渾渾噩噩。”

“你碩士也畢業了,經濟上該獨立了,不能老讓我和你爸養著。”岑虞聲音溫和,言下之意卻是嚴厲,要斷她的生活費。

岑眠沒吭聲,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眼皮微微抬,和沈鐫白對視一眼。

父女倆形成了默契。

沈鐫白對於岑眠,一向是縱容多過管教,倒是不覺得無所事事有什麽不好。

家裏多的是錢養她,隻要她品行端正,善良,實在沒必要為了錢,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和工作。

而且他掙了半輩子的錢,最後都不還是岑眠的。

岑虞一下就看見了,翻了個白眼,“當我現在還是瞎的?”

她拍了沈鐫白的肩膀一下,嗔怒道:“你不許偷偷給她錢用。”

岑虞現在覺得,就是她看不見的那段時間裏,沒怎麽插手岑眠的學習,由著沈鐫白對她放任自流,才導致現在岑眠沒個正經樣子。

她可真怕養出一個小廢物來,所以趕緊想要掰正了。

岑眠的肩膀垮下來,撲進岑虞的懷裏撒嬌,媽媽媽媽叫個不停,嗓音軟軟糯糯。

病房的門敞開著,路過的醫生護士向裏側目。

岑眠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一個個長相都極為出眾,一時不知道先看誰好。

尤其是岑眠摟著岑虞哼唧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雖然他們一家在醫院隻待了三天,卻常常是醫生護士們談論的話題,從病房走遠後,他們又閑聊起來。

“這一家的氛圍真好啊,其樂融融的,女兒那麽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鬧,家裏應該是沒少寵著。”

“那可不,就那麽一個獨女,不寵她寵誰。”

“我記得沈鐫白在他女兒三四歲的時候,就對外宣布她是唯一繼承人了。時間過得真快啊,這一晃,二十多年就過去了,沈鐫白現在的身家資產跟當年比,得翻了十幾倍吧?”

“真讓人羨慕啊,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

“哎,跟你說個小道消息,咱們院長還想約沈總一家人吃飯,撮合沈總女兒和他兒子呢。”

“……”程珩一走在最前,耳畔傳來同事窸窣的議論聲,腳步微頓。

“啊!?這你怎麽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值班,看見院長到特需病房來了,聽了一耳朵。”

“那沈總什麽態度?”

“壓根不搭理他,連院長帶來的那些什麽補品都沒收,我聽著都替院長尷尬。”

“不會吧?陳院長家的勢力都看不上?”

京北大學醫院是國內排名前十的醫院,陳院長包括整個陳家,有不少人在官場活躍,在哪兒都能說上幾句話。

“有啥看得上的,人家根基又不在北京,誰想女兒嫁來那麽遠,在南臨市多得是青年才俊想要攀高枝。”

“真不知道沈家會給小公主找個什麽樣的女婿,不過再怎麽樣還是得門當戶對吧。”

“肯定啊,難不成把唯一的女兒嫁出去跟人吃苦?這年頭也不興扶貧啊。”

“……”

同事們的閑言碎語傳入耳畔,程珩一緩緩垂下眼,兩隻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攥緊成拳,指尖泛白。

京郊滑雪場,山巒起伏,蒼茫白雪覆蓋大地。

天空湛藍如洗,晴朗無風,白雲疏朗。

索道上的藍色吊椅,晃晃****地往雪道最頂端移動。

岑眠陷在吊椅裏,腳下是懸空的百丈深淵,她迎著陽光,眯了眯眸子,望向遠處開闊的風景。

“你媽媽的眼睛怎麽樣了?”徐路遙坐在她旁邊問。

他穿著一件亮紅色的滑雪服,騷包醒目,護目鏡被他抬起架在額頭上,露出一雙眼睛,劍眉星目,俊朗帥氣。

岑眠不知在想些什麽,走神走得很遠,凝著那緩緩流動的雲,沒有聽見他的話。

徐路遙盯著她的側臉,伸出長長的胳膊,繞道她的背後,手掌抵在她背上,猛地一推,同時在她耳邊大喊一聲。

“喂!”

岑眠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抓住前麵的欄杆,轉頭凶巴巴地瞪他。

“徐路遙,你有病啊!”她罵道。

徐路遙很滿意她的反應,哈哈大笑,“誰讓你坐個索道都能走神,問你話也不回,想什麽那麽投入呢。”

“……”

岑眠抿抿唇,沉默一瞬,又瞪他一眼,“你管我想什麽。”

她轉了話題,“你剛問我什麽?”

徐路遙坐直起來,不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正色道:“問你媽媽的眼睛怎麽樣了。”

“我打聽到京北醫院這兩年引進了新的醫療技術,好像是專門治你媽媽那種眼病的。”

岑眠點點頭:“我前兩天就在京北醫院陪她做了手術。”

從這個手術在臨**開始普及,沈鐫白就在關注,一直觀望了兩年,想要確保手術後不會有其他後遺症發生,等到今年才帶岑虞來北京做手術。

徐路遙沒想到那麽巧,挑了挑眉,“是嗎,你媽媽恢複怎麽樣啊?”

“挺好的。”岑眠說。

主刀醫生的手術技術精湛,沒有出現任何術前告知的風險情況。

徐路遙靠進吊椅裏,手臂搭在椅背上,食指敲了椅背兩下,目光斜斜,在岑眠的臉上打量半晌。

“那你見到程珩一了不?”他冷不丁問。

徐路遙的姐姐在京北醫院做行政工作,徐路遙托她去問眼科哪個醫生治眼睛好,才知道眼科能動這個手術的人隻有程珩一。

“……”岑眠從嗓子眼裏發出很輕的一聲,“嗯”。

“聽我姐說,他現在是眼科重點培養的年輕醫生,今年年底科裏的副主任晉升,不出意外肯定有他在裏麵。”

徐路遙嘖嘖感歎,語氣裏多少透著些酸,“這麽年輕的副主任醫師,患者能信任他嗎?”

上高中的時候,徐路遙就視程珩一為競爭對手,大概就是那種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的不對付。

但這樣的較勁兒,主要是徐路遙自己單方麵的。

程珩一在高一下學期就參加了高考,直接考進了京北大學的少年班,隻留下徐路遙奮戰苦讀,盯著程珩一的高考分數當成目標,非得超過了不可。

直到最後的高考,徐路遙的分數依然沒有超過程珩一在學校總分榜上的記錄,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強的勝負欲,非得鬧著要複讀,被家裏紮紮實實打了一頓才消停。

年少發瘋一般的執念太深,以至於到現在,徐路遙還是耿耿於懷,對程珩一滿滿都是敵意。

聽見徐路遙陰陽怪氣的說程珩一,岑眠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徐路遙問:“這次滑雪你怎麽不帶他一起來,還是因為程大醫生太忙了?”

岑眠奇怪地看他,反問:“我為什麽要帶他來?”

徐路遙一愣,“你們以前不是關係可好了嗎?”

他跟岑眠是高中參加學校滑板社才認識的,自覺是比不上她跟程珩一從小學就認識的交情。

以前天天就看見岑眠和程珩一上學放學都一起走,形影不離的。

岑眠莫名覺得心煩,多少年過去了,怎麽大家一個個還認為他們關係好。

“現在不好了。”她平靜地說。

徐路遙驚訝,不解問:“為什麽?”

岑眠仰起頭,凝望著無垠的天際,白雲聚集又散開,像極了那天她手裏被雨淋濕融化的棉花糖。

她用能夠用的,最淡然的語氣說——

“因為我跟他告白,被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