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夜

程珩一背著岑眠下山。

山裏下起了陣雨, 沒有任何預兆,豆大的雨珠落下來。

程珩一脫了身上的白大褂,罩在岑眠頭上, 她躲在白大褂裏, 隔絕了外麵的雨。

山路陡峭濕滑,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背上, 卻覺得很安慰, 兩條胳膊緊緊錮著他的脖子。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肩膀,浸透他的衣服, 肌膚和肌膚相貼的地方, 溫熱濕黏。

好在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便停了。

太陽出來, 原來的雨水混著汗水, 更加粘膩了。

岑眠在程珩一的背上動來動去, 沒動兩下,就被他說了。

“別動,等會掉下去了。”

“……”

雨又開始下了, 淅淅瀝瀝,山中霧氣朦朧, 就像他們之間的氛圍,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潮濕。

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背上, 右手食指始終是麻的, 偶爾不受控製的輕顫。

她縮在白大褂裏, 躲著雨,紅著臉, 懊惱地想,剛剛怎麽不拒絕他。

到了山腳下時,他們遇到了李主任。

程珩一先看見了李主任,便把岑眠放了下來。

岑眠抬起頭,自然也看見了尚且背對他們的李主任,鬆了一口氣,這要是被李主任看見,不知道要怎麽說呢。

程珩一走過去,和他打招呼。

李主任問:“老周的眼睛咋樣啊?”

“不算嚴重,按時吃藥的話,不太會影響到日常生活。”

“那就好。”

“嗯。”

“你們是要去山腳那戶了吧?”李主任提到山腳那戶時,臉上的神色複雜難辨,諱莫如深。

程珩一點點頭,“就要去了。”

“那家人,”李主任頓了頓,欲言又止,“你也大了,肯定也聽過村裏的閑言碎語……”

“我知道。”程珩一直接截住了李主任的話,“不影響我看診。”

“那你注意安全,別離太近,記得戴手套,萬一傳染了我不好跟沈老師交代。”

程珩一解釋道:“李主任,大部分的性病都不通過皮膚接觸傳染,我正常看診也會帶手套的。”

李主任本來是想叫他幹脆別去了,見勸不動,轉而拉住岑眠,“你就別去了,那家髒得很,你一個女孩子去了不好。”

岑眠聽完他和程珩一的對話,大概聽出了一些信息。

無外乎是接下來要看診的那位病人,身上有不太上得台麵的傳染性疾病,所以叫李主任避之如蛇蠍。

她下意識看向程珩一。

程珩一垂眼,清朗幹淨的目光和她對上,“你想不想去都行。”

雖然他是無所謂,他見的患者多,什麽樣的都遇到過,但保不準岑眠會害怕。

岑眠抿抿唇,“跟著你是我的工作。”

聞言,程珩一淡淡笑了笑,“那走吧。”

告別李主任,岑眠跟在程珩一後麵,又走了二十多分鍾,到了白溪塘的最邊緣。

比起白溪塘中心的房子來說,邊緣的房子更加稀疏和破敗。

白溪塘裏頭有不少近十年新蓋的自建房,基本都是三層以上的小樓,規整幹淨。

但處於白溪塘邊緣的房子則大多和沈家老屋差不多,甚至比老屋還要破敗,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

程珩一在最破敗的低矮平房前停下。

房子前頭是一小塊平地,有個女人蹲在地上洗著菜。

光屁股的半大小孩繞在她身邊,自己跟自己玩。

女人的年紀大概三四十歲,也可能更年輕,隻不過操持家庭瑣碎,讓她們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

洗菜的水是從河裏打的,顏色發黃。

她看見程珩一,還有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表情冷漠,張口問:“來給看眼睛的?”

女人努努嘴,指了平屋角落的柴火房。

“那裏頭。”

柴火房是單獨於平房的一個隔間,幾塊木板一搭,頂上蓋著茅草。

岑眠站在門口,往裏麵看,裏麵的空間比外麵看著還要逼仄,隻能放下一張床,別的便什麽也不能放了,連落腳的地方沒有。

**躺著一個女人,蓋著發黴發黑的被子,她被籠罩在陰影裏,看不清臉,隻有露出的一截手臂,手臂上滿是猩紅斑點,部分地方已經潰爛。

空氣裏傳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熏得岑眠眼睛登時就紅了。

屋外頭的女人洗完菜,抱著菜盆進了廚房,炒起菜來,對於這邊看診的事情不聞不問。

那三四歲的小孩看見生人,倒是好奇地圍過來,他扯了扯岑眠的衣擺,奶聲奶氣說:“姐姐,走走走。”

岑眠低頭,笑著問他:“走哪去呀?”

“奶奶臭死啦,不要站這裏。”小孩童言無忌,卻說著傷人的話。

柴火房裏傳來女人的咳嗽聲。

“小寶——”小孩的母親從廚房出來,喊他,“過來吃飯了。”

平房裏走出一個中年男人,端出木桌,三個人自顧自上桌吃飯,誰都沒人管這邊。

柴火房裏,程珩一溫聲細語,喚著**的女人。

“陳阿婆,我看看你的眼睛。”

陳三妹緩緩撐著眼皮,睜開眼。

柴火房的光線昏暗,她望著一身白衣立在她麵前的程珩一。

“是你啊。”陳三妹的聲音嘶啞,動作遲滯地從**坐起。

程珩一從醫療箱裏找出小手電筒,檢查陳阿婆的眼睛,很典型的梅毒眼症狀。

陳三妹並不在意自己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她身上的病多了去。

陳三妹細細打量著麵前的青年。

沈村長的孫子,幸好是出息了。

她記起程珩一的親爹,外鄉人,長了一張騙人的清俊臉蛋,有一天摸黑想來光顧她的生意。

陳三妹知道他跟沈村長的女兒好了,還把人弄懷孕了,她用掃帚把男人打了出去。

沈村長是村裏唯一沒有看不起她的人,她懂得知恩。

程珩一在給陳阿婆看診時,岑眠就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

她很喜歡看程珩一給病人看診時的樣子,溫柔耐心,似君子溫潤如玉,對待所有的病人,都一視同仁。

看診結束,程珩一留下了藥和手寫病曆,事無巨細地叮囑相關注意事項。

陳阿婆道了一句:“麻煩你了。”便又躺了回去,佝僂著背,蜷縮在昏暗裏。

程珩一走出柴火房。

岑眠湊到他身邊,小聲問:“你有現金嗎?借我點錢。”

程珩一看她一眼,從口袋裏摸出了兩張一百。

白溪塘裏的人習慣用現金,他一般出門都會帶錢。

“就這些,夠嗎?”

岑眠拿了錢,轉身進了柴火房,把兩百塊錢給了陳阿婆。

走出這家時,岑眠聽見柴火房裏發出喊叫,一聲接一聲,仿佛黑暗裏苟延殘喘的垂死老獸。

院子裏吃飯的女人罵罵咧咧:“丟人現眼的老東西,怎麽還不死去。”

男人催她:“趕緊去看看,吵死了。”

女人放下筷子,帶著氣走進柴火房。

陳阿婆躺在**,顫顫巍巍伸出手,把那兩百塊錢給了女兒。

哺育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一如她過去那樣。

年輕的時候早早做了寡婦,幹著上不得台麵的營生,把兒女拉扯長大。

女人出來時,手裏拿著兩張紅色票子,很快塞進了自己口袋裏,臉上沒了剛才的氣,甚至去廚房拿了個碗,給陳阿婆打了菜飯,送進去。

岑眠本意是想讓陳阿婆自己拿著錢,去買吃的買用的,沒想她轉手便給了兒女。

兩百塊錢,換來了一點好臉色。

岑眠不知道這樣的一點好臉色能持續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她收回目光,輕輕歎出一口氣。

程珩一聽見了那聲微弱歎息,蜷了蜷手,亦無能為力。

他們離開時,夕陽西下,落日墜落於連綿朦朧的青山之間,天空染上一層血色的霧靄。

岑眠拿上洗漱用品,去了沈家新宅,借了趙瀾的衛生間,洗了澡。

趙瀾正在和丈夫打電話,溫情脈脈,聲音傳進了衛生間,岑眠的耳邊,卻隻回響著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孩,說著奶奶髒死啦。

洗完澡,岑眠回了老屋。

程珩一已經做好了飯,沈平山踩著飯點回來,今天他下棋贏了梁叔,高高興興的。

晚飯吃完,天全黑了,白溪塘沒入黑暗。

村裏人到了晚上睡覺早,沈平山早早就回了房間。

今天放晴了,程珩一出門前,把岑眠的被褥拿到院子裏曬過,這會兒已經幹了。

岑眠晚上回了自己的房間睡覺。

她的腿不舒服,上樓梯時,扶著欄杆,一瘸一拐。

程珩一還要去地裏給菜澆水。

雖然昨天下了雨,今天的烈日,到中午時就把地烤幹了。

岑眠走了一天,早就累得吃不消了,趴在**,臉埋進枕頭裏。

被太陽曬過的枕頭柔軟,散發出好聞的味道,她的意識模模糊糊,有些困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

岑眠睜開眼,慢騰騰滑下床,打開門,看見程珩一站在門外,提著一個木桶,裝了半桶熱水。

程珩一:“泡下腳。”

岑眠微愣。

“你不是腿疼嗎?”程珩一走進來,將木桶放在床邊,“用熱水泡一泡,會舒服些。”

岑眠抿抿唇,在床邊坐下,扯了扯睡褲,慢騰騰把腳伸進水桶裏。

水燙得紮人,她一激靈,兩隻腳踩回了木桶邊沿。

“燙嗎?”

程珩一彎腰,手指尖碰了碰水,目光落在了那兩雙白嫩的小腳上,被水浸潤過一遍,折射出晶瑩光澤,指甲像是貝殼小巧精致,透著淡淡的粉色。

他晃了一瞬神,眼睫低垂,斂去了瞳孔裏的情緒。

程珩一直起身,“我去打點涼水上來。”

“不用,等一會兒就涼了。”岑眠腳尖又探進水裏,還是燙,就隻輕輕挨著水麵,來回劃水,想著讓水涼得快一些。

岑眠的腳底心被燙得緋紅,水珠濺到她的腳背,順著細膩如象牙的肌膚,滾落回木桶,**起圈圈漣漪,在碰到桶壁時,折返**漾。

狹小的桶內,在她不知不覺裏,早就**起了驚濤駭浪。

程珩一被肺腑裏的浪衝出一股氣,壓抑地輕咳了兩下。

他轉身下樓,用盆子裝了清涼的井水,兌進木桶裏。

岑眠試了試水溫,剛剛好,把腳放進木桶,水沒過腳踝。

她泡腳的時候,程珩一沒留在房間裏,替她帶上門,回了自己房間。

岑眠一邊泡著腳,一邊倒進床裏,烏發披散開來,水溫微微發燙,仿佛無形的手,替她按摩,逐漸消除了一日的疲憊。

她閉上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程珩一過了二十分鍾,想著岑眠泡腳應該泡的差不多了,來了才發現她泡著腳睡著了。

程珩一望著她,睡著時,安靜的像是小貓兒,薄薄的眼皮透著粉青色,右眼眼皮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平時醒著的時候是看不見的,藏得隱秘。

他遠遠盯著那一顆小痣看了許久,久到他覺得不該,才蹲下來,握住岑眠的腳踝,拿起木桶邊搭著的白毛巾,替她擦腳。

動作溫柔,擦得細致,每一滴水珠都擦過去。

岑眠感覺到癢,皺皺眉,睡夢裏突然用力瞪了一腳,踢在了程珩一的下巴上。

程珩一疼得呼吸一滯,摔在了地上。

岑眠一旦睡熟了,天塌下來都不知道,她毫無察覺,翻了個身,屁股對著他,繼續呼呼大睡。

程珩一好氣又好笑,撿起木桶上的擦腳巾,扔到岑眠臉上,擋住那張酣睡的小臉。

毛巾擋住眼睛,遮住了光線,岑眠反而睡得更好了,砸吧砸吧小嘴。

下巴被她踢了一腳的疼痛感還在。

程珩一摸了摸下巴,無奈地搖搖頭。

他走到床邊,將岑眠調整了位置,腦袋枕到了枕頭上。

程珩一坐到**,把她的睡褲褲腳卷起,卷到膝蓋往上,露出細細白白的小腿,兩團膝蓋泛著紅色,爬山摔的那一跤,摔出了淤青。

他從口袋裏拿出藥油,倒在掌心,來回搓熱了,按上岑眠的膝蓋。

感覺到碰觸,岑眠眉心一擰,兩條腿動來動去,泥鰍似的滾到了靠牆的床裏。

程珩一沒抓住她,隻能也上床,繼續給她按摩膝蓋。

岑眠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嚶。

“……痛。”

程珩一的動作微頓,手裏的力道更輕了。

岑眠老實了一會兒,安安靜靜睡著自己的覺。

膝蓋按摩夠了,程珩一將她的褲腿放下,要下床時,那兩條細細白白的腿,突然勾上他的腰,把他纏住。

空氣裏的藥油味道不好聞,岑眠蹙著眉,兩條胳膊也緊緊抱住懷裏的枕頭,她吸了吸鼻子,清涼的薄荷味道蓋住了那藥草味。

岑眠把臉埋了進去,鼻尖輕蹭。

程珩一怔住了,感受到那無盡柔軟的身體貼住他。

他額前的青筋血脈賁張,壓抑著的暴烈,隨時要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