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夜

岑眠沒料到他忽然那麽坦陳, 呼吸一滯,眼睫顫了顫。

“那你為什麽拒絕我。”這件事情在她的腦子裏紮了根,不弄明白就不算完。

程珩一凝著她。

斜風細雨裏, 岑眠微微垂著頭, 露出一截雪白脖頸,如天鵝般纖細高貴。

“你見過了, 這裏是我的生活。”隻有一棟破爛的老屋。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給不了公主該住的水晶城堡。

岑眠覺得他這個理由很可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生活, 你就知道了?”

程珩一沉默片刻,“等你真的過上,就會後悔了。”

他們之間的差距太遙遠, 隻是岑眠還沒有意識到, 她像是被保護在玻璃花房裏的嬌嫩玫瑰,單純天真,不世故。

程珩一不願她沾染俗世的煙塵。

再純粹的感情也經不住煙塵的熏擾, 如果他們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那還不如就不要開始。

岑眠不是傻子, 懂他話裏沒有說完的意思。

“你是對我沒有信心?”覺得她會嫌貧愛富。

程珩一搖頭,“我不想你吃虧。”

以她的條件,足以找到比他更優秀的人。

他這個人, 不過是表麵看起來光鮮,空有一張還算看得過去的皮相, 會念一點書,有一份中規中矩的工作。

除此之外, 他便什麽也沒有了。

背後還拖著一大攤子的蠅營狗苟, 內心也並不那麽磊落光明。

程珩一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也實在沒什麽值得岑眠喜歡的。

岑眠狠狠地瞪他,“你別自以為是。”

她不知道怎麽跟他說通, 氣得紅了臉,罵得不留情麵。

“你就是廢物。”

“懦夫!”

“……”程珩一靜靜看她,目光裏無波無瀾。

“嗯。”

“我是。”

他是廢物,是懦夫。

她不曾到過他身處的黑暗,他也不想把她拉進來。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

他們之間卻仿佛隔著一層塑料薄膜,任憑雨再大,也打不穿。

老屋裏的氣氛僵持凝滯。

忽然院外傳來一道悠悠的聲音——

“哎呀,這雨真大啊。” 趙瀾撐著傘,站在老屋外。

“……”岑眠眨了眨眼,猛得低下頭,快速地抬手在眼尾處抹了抹,指尖微濕。

等她再次抬起頭來時,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強顏歡笑道:“趙瀾姐,你怎麽來啦?”

趙瀾推開柵欄走近,“我聽李主任說你住的房間漏水了,來看看。”

岑眠一愣,“李主任怎麽知道了?”

“沈老村長一大早去他家想借防水塗料,說了這事,剛剛李主任來醫療隊,順嘴聊起我聽見了。”

白溪塘裏誰家有些芝麻點兒大的事,很快到處都知道了。

“你這房間漏水怎麽辦啊,晚上還睡得了嗎,要不今晚跟我睡一宿吧。”趙瀾主動說。

岑眠咬咬唇,剛才她和程珩一話說到那樣的份上,已經夠讓她難堪的了。

她不想再對著程珩一,點點頭,同意了趙瀾的提議。

“那麻煩你了呀。”

趙瀾擺擺手,“麻煩什麽,本來就是因為我,你才住出來的,我才愧疚呢。”

“那你收拾收拾就直接過來吧。”

趙瀾說完,又看向程珩一,笑道:“程醫生,反正下午沒事,也一起到我們那去玩吧。”

岑眠:“……”

雨越來越大,大得撐傘都無濟於事。

趙瀾不等程珩一的回話,縮在傘下,便要往回去,留下一句:“你們趕緊來啊——”

趙瀾走後,院子裏重新陷入靜滯。

午飯在沉默裏吃完,剛才忽然驟大的雨稍小些。

岑眠和程珩一出門,去沈家新宅那邊。

家裏隻有一把傘,叫沈平山拿走了,程珩一拿了掛在繩上的雨衣,甩掉了上麵的水,遞給岑眠,沒說話,隻是讓她披上。

岑眠跟他慪著氣,不肯接過雨衣。

沒有誰願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程珩一打開雨衣,手臂繞過她,從後背為她披上雨衣。

岑眠下意識掙紮了兩下,沒什麽用,男式雨衣寬大,將她從頭到腳裹了進去。

程珩一低頭,一顆顆摁著雨衣的扣子。

男人的黑發輕輕掃過岑眠的下巴,刺刺癢癢。

岑眠別過臉,耳畔響起方才程珩一說過的話——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喜歡你。”

她薄薄的耳朵尖,出現了淡淡粉紅,心情複雜難以言明。

很快,岑眠強迫自己把這一股情緒甩到腦後。

她退了一步,躲開了程珩一的手。

扣子扣到她的腰間,也夠了。

程珩一將雨衣兜帽蓋在她頭上。

兜帽下,岑眠仰頭,瞪他一眼,轉頭朝老屋外走。

“……”

岑眠生起氣來,一句話不說,偶爾瞪你一眼,自以為凶狠,偏偏那一雙眉目,如秋波漾動,再凶也是溫溫軟軟,冷暴力裏摻著熱。

程珩一見她板著一張雪白的臉龐,負氣出走的模樣,沉默不語。

他冒著雨,跟了上去。

岑眠和程珩一沒有走在一起,一前一後,中間隔了五六米的距離。

新宅的院子雜草和灌木長勢茂盛,雨將植物的綠色染深一層,空氣裏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在一片雨打芭蕉的清脆聲音中,有兩聲微弱的呢喃。

岑眠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圍牆上頭,有一隻橘色小貓,蜷縮成一團,渾身被雨淋透,被困在高高圍牆上,嚇得瑟瑟發抖。

她踩著沒過膝蓋的雜草,走到圍牆邊。

程珩一見狀,朝圍牆看去,也發現了那隻小橘貓。

岑眠踮起腳,她的個子不夠高,即使伸長了手,也接不到它。

她仰起頭,將雙手合並攤開,輕聲地哄:“貓貓,過來。”

小橘貓發出嚶嚶叫聲,不肯動,不敢跳到她手掌裏。

忽然,岑眠感覺眼前一黑,程珩一在她後麵,伸手抓住了小橘貓的後脖頸,把它救了下來,放進了岑眠手裏。

掌心一沉,岑眠立刻合攏。

小橘貓下意識掙紮了一下,岑眠輕輕撫摸它的後背,很快它便老老實實,待在了她的手裏。

雨衣都是濕的,岑眠將小橘貓從雨衣下麵帶進雨衣裏麵,拿她衣服的下擺替它擦水。

小橘貓身上蓄滿了水,沒一會兒,岑眠的衣服就濕透了。

“先進屋吧,拿毛巾給它擦。”程珩一說。

岑眠的注意力全然在手裏那團軟軟的小橘貓上,忘記了跟他還在鬧別扭,“嗯”了一聲。

新宅的門半敞開,為了等岑眠和程珩一,趙瀾給留的門。

岑眠在新宅的屋簷下站著,她懷裏還抱著小橘貓,兩隻手也束縛在雨衣裏。

程珩一解開她身上雨衣的扣子,繞過她,將雨衣拿下。

岑眠抱著小貓,盯著程珩一,看見他抖落雨衣裏的水,將雨衣搭在一旁的圍欄上。

忽然,她怨恨的情緒在此時爆發。

“你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岑眠的嗓子眼裏濕濕的。

程珩一的動作頓了頓,垂眼和她的目光對上,將她眼裏的怨恨看盡。

他的手微蜷。

岑眠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頓地說:“既然你覺得和我不合適,那就不要再做讓人誤會的事情。”

程珩一每一個對她照顧的細節,像是毒藥曼陀。

“不要再對我好,給我關心。”

“……”

程珩一蹙著眉,喚她,“眠眠……”

岑眠徑直打斷,“也不要再叫我眠眠,不要再跟我說話,不要再看我。”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眼神有多讓人受不了嗎?

岑眠戒斷程珩一,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從高中到現在,她以為自己戒斷了,結果根本沒有用,現在又要重新開始。

岑眠越說越難過,紅了眼,唇瓣囁嚅兩下,狠狠地說:“以後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再來往。”

程珩一隻是沉默地看她。

許久。

“好。”他啞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