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夜
岑眠現在住的地方離醫院不遠,半個小時的地鐵,她卻覺得這半小時分外難熬。
好不容易下了車,才覺得呼吸順暢過來。
她悄悄將手放在心口,按了按,想叫心髒不要再跳那麽快了。
出地鐵的時候,程珩一推著岑眠,讓她先過閘機。
等到他拿手機刷卡時,閘機發出尖銳聲音,提示道:“餘額不足。”
岑眠歪著腦袋,朝他看過去。
程珩一皺眉,拿起手機,拇指點了兩下屏幕,查看他的銀行賬戶,賬戶是和電子交通卡綁定的。
卡裏的餘額顯示:0.00元。
一分不剩。
程珩一眉心皺得更深。
岑眠看他站在那裏許久,眨了眨眼睛,問他:“怎麽了?”
程珩一抬眸,和她對視,握住手機的手緊了緊。
“沒錢了?要我幫你付嗎?”岑眠問得直接,眼神天真。
“……”程珩一斂眸,避開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不用。”
他側身往旁邊站,給其他要過閘機的路人讓位。
岑眠看見他拿著手機,似乎是在打字,在鍵盤上來回敲了兩下。
兩分鍾後,程珩一重新刷開閘機,出了地鐵。
岑眠沒怎麽在意,剛才等他的時候,導航了一下出口。
“往F口出。”她說。
F口正好有無障礙電梯,能直接從地鐵上到外麵。
地鐵站旁邊就是她住的小區,交通非常便利,人行道也幹淨寬敞,輪椅暢通無阻。
她現在的居所,是岑虞早年置辦的房產。
早些時候,影視行業在北京發展迅速,岑虞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北京常住過幾年。
因為這套公寓買得早,又是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位置,現在的價格已經翻了好幾番。房子的使用麵子雖然不大,九十多平米,卻已經賣到了八位數。
小區屬於高檔小區,實行的是封閉式管理,隻允許小區住戶和住戶的訪客進出,私密性極強,不少明星和公眾人物都選擇住在這裏。
公寓在次頂樓,一梯一戶,電梯門打開正對的就是戶門。
到了樓層,程珩一伸出手,“鑰匙給我。”
岑眠從口袋裏摸鑰匙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麽,動作微頓,“送到這裏就夠了吧?”
程珩一挑了挑眉,聽出了她趕客的意思。
他沒去接鑰匙,站到一邊,雙手抱臂,“你自己開門試試。”
“……”岑眠就是不想當他的麵開門,她這個人,從小被家裏嬌生慣養,從來不會做什麽家務。甚至就連東西掉在地上,除非要用,她都懶得彎腰去撿。
自從岑虞失明以後,看不見她的壞習慣,教不了,而沈鐫白又極度溺愛她,完全不在意這點小事。
不過每周她會請一次家政阿姨來,但因為她的腿摔了,在醫院住了三天,本來約好的家政被她取消,現在房間裏亂得夠嗆。
岑眠不想在程珩一麵前暴露她邋遢的本性。
她嘟囔說:“那你別往裏看。”
程珩一瞧她別扭的樣子,好笑道:“我不看。”
用不著他看,他大概也能猜到裏麵會是什麽樣。
以前上學的時候,岑眠的課桌抽屜裏就是亂七八糟,從沒見她整理過。
每次都是他看不下去了,幫她理一理。有時理完了還要跟他發脾氣,嫌他理壞了,害她找不到要用的東西。
現在她一個人住,估計更不會照顧自己了。
岑眠轉動輪椅,頗為費勁地靠近門。
她傷了的腿不能彎曲,架在輪椅上,伸得老長,抵住門。
因為有腿礙著,她手不夠長,鑰匙怎麽樣都插不進門裏。
“……”
岑眠沒想到,腿傷了以後,這些日常瑣事做起來都變得那麽困難。
她費勁地嚐試了幾次後,挫敗的放棄,轉頭向程珩一求助,“你幫我開。”
程珩一預料之中,接過鑰匙,很快替她開了門。
隨著門悠悠打開,裏麵的景象展現出來。
程珩一最先注意到的是門口地上隻有一雙粉色拖鞋,拖鞋東倒西歪地擺放著,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歡的樣式,鞋麵上縫了兩隻毛絨的小兔子。
除此之外,並沒有再多一雙的家居拖鞋,鞋架上也沒有男鞋之類的。
程珩一抿了抿唇,神色舒緩。
至少說明徐路遙和岑眠的關係還沒有進展到融入彼此生活的程度。
岑眠最先看見的則是客廳沙發裏堆積如山的衣服,全是她換下來懶得洗的。
衣服山的最上麵,還有一件白色蕾絲內衣,紮眼得很。
她的臉蹭一下紅起來,扯住程珩一,“哎呀,你別看我房間。”
“……”程珩一收回視線,讓出了門口的位置給她。
岑眠不知道他看沒看見那堆衣服,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瞪他一眼,手忙腳亂地操縱輪椅往客廳去。
程珩一被她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無奈地搖了搖頭,配合地背過身,靠在了門外的牆上。
岑眠進了客廳,將那件蕾絲內衣塞進了衣服堆最裏麵,又環視了一圈房間,除了亂一些,至少再沒什麽不能給人看的東西。
她撿起茶幾上的兩團紙,扔進了垃圾桶,做最後的掙紮,才朝著門口說道:“你進來吧。”
雖然程珩一已經有了預期,但當他看見客廳亂糟糟的樣子,還是頗為震驚。
沙發上那堆衣服就不說了,茶幾上也堆滿了漫畫書,開了封的薯片包裝敞著口,薯片碎屑落在桌上,角落裏吃完的外賣也隨意放在地上。
岑眠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麵不改色,一副我就這樣的表情。
她聳聳肩,故作淡定解釋,“阿姨這幾天沒來打掃,有點亂。”
一句話直接把責任推卸給了保潔阿姨。
程珩一:“……”
岑眠把自己挪進了柔軟的真皮沙發裏,受傷的腿架在玻璃茶幾上,長歎一口氣。
住了三天的醫院,回到住處,她才覺得輕鬆舒適。
程珩一慢條斯理地挽起襯衫的袖口,彎腰開始收拾地上的外賣和垃圾,動作利落。
岑眠看見,不好意思起來,她自己亂是一回事兒,讓程珩一幫她收拾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她出聲阻止,“你不用管這些,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程珩一拿起垃圾桶,掃走了茶幾上的薯片碎屑,目光斜斜看了一眼她打了石膏的腿。
“你怎麽收拾?”
程珩一緊接著又補一句,“你真的會收拾?”
腿好的時候也不見她收拾,這會兒知道要收拾了。
“……”岑眠麵色一滯,抱著靠枕,下巴埋了進去,不吭聲了。
這時,岑眠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她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是岑虞打來的視頻電話。
岑眠偷偷瞟一眼程珩一,找了個岑虞看不見他的角度,接起視頻電話。
手機屏幕裏顯示出女人美麗的臉龐。
“媽媽——”岑眠軟軟糯糯地喊,撒嬌的語氣,透著一股嬌憨,在母親麵前跟長不大似的。
“你的眼睛恢複怎麽樣啦?”
岑虞透過攝像頭,盯著屏幕裏的小女兒,仿佛怎麽也看不夠,想要補足這麽多年的缺失。
她笑笑說:“挺好的,滑雪玩得開心嗎?”
岑眠點點頭,“嗯”了一聲,“開心,等下個滑雪季,讓爸爸帶你一起來。”
她一直沒有告訴家裏自己腿摔傷了的事情,岑虞的眼疾剛好,要好好休養,岑眠不想她擔憂。
程珩一將茶幾上的漫畫書一本本壘好,眼皮微抬,朝她投去淡淡一瞥。
電話那頭傳來沈鐫白溫柔低緩的聲音,“要滴眼藥水了。”
岑虞轉頭應了一聲,把手機隨手放到桌上。
岑眠的屏幕裏出現了家裏的天花板,水晶吊燈輕晃。
“我那房子住的怎麽樣?”岑虞問,沈鐫白給她滴眼藥水的時候,也沒耽誤和岑眠講電話。
客廳的沙發柔軟,實在是太舒服了,岑眠打了一個困倦的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還不錯,就是有點小,做什麽事都得在客廳。”
程珩一壘漫畫書的動作微緩。
對於岑眠來說的小,在北京,一個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常常住了一家三口,甚至是要擠下更多的家庭成員。
岑虞:“你一個人住,要那麽大做什麽,大了你更租不起了。”
岑眠一愣,還沒抿出她話裏的意思,岑虞便直接開門見山,“這個月的房租,什麽時候給我?”
“……”
“怎、怎麽還要房租的?”
“不然呢?我可沒說免費給你住啊。”
岑虞雖然出生在優渥家庭,但年輕的時候,也是純靠自己打拚出來的,沒有依仗過家裏的勢力一分。
對於岑眠的教育,沈鐫白一向管教很少,縱容居多,這麽些年把她寵壞了,養成了懶散拖遝,不知上進的性子。
岑眠年紀不小了,在國外念書逃避的日子也夠了,是時候該斷一斷她和家裏的那條臍帶了。
岑眠撇撇嘴,知道她媽媽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之前說要斷她經濟支持,看來是真斷。
“那你要多少錢嘛。”
“我看了下同小區同戶型的房子,一個月租金兩萬四,抹個零,算你兩萬整。”
兩萬塊對於岑眠來說並不算什麽,隻是她這段時間住院,躺著無聊,隻能消費解悶,花了不少錢,存款所剩無幾。
本來她還想找家裏要錢呢,誰知道錢沒要到,還得還回去。
“真要這麽算嗎……”岑眠還在掙紮。
“嗯。”岑虞冷靜的聲音悠悠傳來,“押一付三。”
“……”
“不能賴賬。”
岑眠的臉垮了下來,哼哼唧唧,“我生日馬上就要到了,你不送我禮物就算了,還要拿走我的錢。”
在旁邊聽她們講話的沈鐫白發出一聲輕嗤,“那是你的錢嗎?”
“……”岑眠覺得她爸這人真是不行,倒戈倒的不知道多快,幫著岑虞一起對付她。
明明以前還說錢都是她的呢。
“你想要什麽禮物?”岑虞問。
岑眠:“這套房過戶給我吧。”
岑虞被她氣笑了,“你想得挺好。”
“別墨跡了,趕緊轉賬,不然你就搬去別的地方住。”
岑眠如今拖著一條病腿,著實不想再折騰來折騰去了。
“好嘛好嘛。”
她打開手機,看了眼自己的賬戶餘額,正好就剩下六萬多塊。
岑眠往岑虞的賬戶裏轉了六萬塊錢。
“轉了。”她不情不願地說。
“那生日禮物,我想要Ralen家新出的那條綠野係列禮裙。”岑眠不忘她的生日禮物。
“行——”岑虞輕笑,語氣寵溺,“給你買。”
她起身要拿手機確認,被沈鐫白按住,“一會兒再看,你滴了眼藥水,要閉眼二十分鍾。”
說著,沈鐫白牽起岑虞手,帶她回臥室去躺著。
腳步聲漸遠,電話那頭安靜下來,但視頻通話還在繼續。
岑眠發出一聲歎氣,這一對夫妻,又直接把她給忽略了。
在她和家人打電話的過程中,程珩一收拾完客廳,坐到了另一邊沙發裏。
他的眼眸低垂,靜靜聽著岑眠和媽媽撒嬌討饒,手裏把玩著手機,搜了一下岑眠說的那條裙子。
一條湖水綠的吊帶長裙,裙擺如翩躚的蝴蝶翅,輕盈飄逸,程珩一想象著這條裙子穿在岑眠身上的樣子,一定會很漂亮。
他手指滑動屏幕,展示圖下方顯示了裙子的價格。
二十五萬。
程珩一鎖上手機屏,起身,打算離開。
岑眠見他走到門邊,掛斷電話問:“你要走了?”
程珩一開門的動作頓了頓,回過頭去。
“嗯。”
岑眠攥住手機,抿著唇沒說話,發現她的心裏竟然有不舍,想要留他。
程珩一看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睛裏,藏著的情緒一覽無餘。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當作不知道。
“以後有人來照顧你嗎?”
岑眠盯著他,搖搖頭。
找人來照顧她很容易,醫院的護工周姨留了聯係方式,說有需要可以請她到家裏幫忙。
但她在等。
她拋出了她的困境,等他主動。
“……”程珩一沉默半晌,“你男朋友呢?”
岑眠皺皺眉,“誰是我男朋友?”
“叫徐路遙的那個。”程珩一的語氣盡力平淡。
岑眠記起之前她為了氣程珩一,故意說徐路遙是她喜歡的類型,大概令他誤會了吧。
她坦言:“他不是我男朋友。”
程珩一的眼裏閃過一瞬訝異,也許還有一絲別的情緒,大概是慶幸。
“分手了?”他問。
“……”
岑眠猶豫一瞬,避開他的視線,嘟囔著解釋:“沒在一起過,之前騙你的。”
程珩一望著岑眠看了半晌,唇角未察覺地漾起很淡的弧度。
“他確實不行。”
岑眠聽出了他語氣裏那淺淡的笑意,心中一悸,忽然想要試一試。
她拿過沙發上的貓咪玩偶,抱進懷裏,白色小貓渾身柔軟,給她壯了壯膽子。
岑眠仰起頭問:“他不行,那誰行?”
“……”
程珩一對上她的眼睛。
四目相對,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滯。
岑眠抱緊了貓咪玩偶。
她盯著程珩一漆黑明朗的眸子,知道他一向聰明,一定懂她的暗示。
然而程珩一卻隻是靜靜看她,如古井般的眼睛裏,平靜無瀾。
客廳裏的沉默令人窒息。
岑眠疑惑了。
難道他是不懂,還是她問的方式不對?
她不自覺攥著貓咪玩偶的尾巴,越攥越緊,緊得小貓的尾巴都要被她扯掉了。
岑眠咬住嘴唇,鼓足了勇氣,終於將那句燙嘴的話問了出來。
“你要不要當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