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阿商端著藥碗進屋的時候, 聽見王郡公的夫人說溫家來人了。

“溫家派了五百人過來,今早王柏招待了他們,你下麵打算怎麽辦呢?”

薑佩兮在教吉祥折河燈, 沒抬頭:“本就是請過來找人的,現在不用找了。也沒道理勞煩人家再幫別的, 他們休整兩日後便回吧,等會我給溫家寫封道謝信, 謝禮過段日子我再送。”

阿商掀開門簾, 進到裏屋, 將藥端到薑佩兮手邊。

“就直接讓他們回去?咱們這兒人手有些不夠, 多些人幫忙也輕鬆些。”

“哪裏好多勞煩,溫家素來不摻和紛爭。”薑佩兮吹了吹藥碗裏冒著的熱氣。

“行吧,主要也是他們周氏人不夠,散的散死的死,讓周司簿自己想辦法剿匪吧。關咱們什麽事。”

苦澀的湯藥和著熱氣被一口氣喝下,薑佩兮擰起眉, 忙拿過一旁清茶順那股味道。

她歎了口氣, “溫家的人,我待會去見他們。”

阿娜莎忍著笑:“去見他們幹嘛?大夫可是關照你靜養的。”

薑佩兮自顧喝茶, 看吉祥折河燈,不搭話。

“薑妹妹不說我也知道。”

薑佩兮抬眼:“知道什麽?”

“知道你牽掛著他, 惦念著他。”見薑佩兮愣神的樣子, 阿娜莎拉長語調, 忍著笑,“不僅我知道, 他也知道了。”

薑佩兮眼皮一跳:“誰知道?誰知道了什麽?”

“你喜歡的人知道了唄。”

“你和他說了什麽?”薑佩兮臉上帶出怒意,“你怎麽就糊弄人呢?他心眼實, 別人說什麽信什麽。你是得了樂子,他萬一倔下去怎麽辦?”

“薑妹妹,我可沒說你喜歡的人是誰。”

薑佩兮捧著杯子愣在當場,半晌不知道說什麽。

“要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的喜歡呀。你們藏著掖著,一方不知道,另一方又滿腹委屈。”

薑佩兮沉默許久,良久歎了口氣:“我和他不是你與王郡公,我們……實在沒什麽情誼可言。建興選定了我,他就按著吩咐辦事,他、他不在乎我的。”

“在乎的,他很在乎。他昨天一到新陽,就急著來見你。王柏派出的人告訴他你在新陽,他直接就過來了,甚至沒求證。”

“因為我是江陵的郡君。”

薑佩兮抬眼看向這個明媚的女子,試圖說明自己的婚姻裏隻有利益,“如果我在他們周氏出事,江陵一定會責怪他們,他隻是不願意讓他的族人遭到責難。”

阿娜莎愣了愣,她不明白薑妹妹的思路,“照你這麽想,他無論怎麽對你,都隻會是因為你的身份。”

薑佩兮抿唇不語。

“你們夫妻真是……他明明就是關心你,在乎你,可你不信。你要他怎麽做呢?”

“他什麽也不需要做。等這邊的事情結束,我和他不會再見麵。”

“你好固執,你可比他固執多了。他好歹還聽勸,你……算了。”

阿娜莎撇了撇嘴,她站起身,“匪徒的事很快就能結束,溫家那邊你不用再費心,王柏幫你招待好了。他和周司簿馬上要一起出去剿匪,我去送他們,你有什麽話要帶給他嗎?”

薑佩兮搖頭,一門心思教吉祥折河燈。

走到門簾前,就要掀門簾出去時,阿娜莎回頭看向那個心軟卻嘴硬世家女,勸道:“你總該給人一次機會,總該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留下這句後,她大步離去。

薑佩兮垂著眸,專心折河燈。這對於她來說已很熟悉,紙張在指間快速翻轉。

吉祥完全看不過來步驟,就見一個漂亮的河燈被折好了。

她抬頭看到麵色冷淡的貴夫人,有些無措,拉住她的衣袖問道:“夫人是想去送貴人嗎?”

“不想,我才不去送他。”

“夫人想的。”

“不想,他和我沒瓜葛。”薑佩兮皺眉反駁,“別管那些,我教你折河燈。”

“可夫人折得好快,我都看不過來。”吉祥露出些委屈。

“我慢慢折,你慢慢學,我們不急。”

薑佩兮按捺下心中的煩躁,將折好的紙燈拆開,重新演示給女孩看。她放慢了手法,每折一下,就看一眼女孩有沒有跟上。

似乎她們會慢慢地各自折好一盞河燈。

“佩兮。”

薑佩兮抬頭看向門簾處,周朔站在那。規矩端正的周氏服製,他素來儀態卓越。

“你不是要出去剿匪?怎麽沒走?”她語氣冷漠。

“是要出去,馬上就走,與你告別後就走。”

“與我告別?”薑佩兮冷笑一聲。

默不作聲離開建興,在寧安時又默不作聲出去剿匪,那時他怎麽沒想到要和她告別?

薑佩兮才不吃他這套,開口便是譏諷:“周司簿這樣的大忙人,居然也有空來和我告別?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侍立在一旁的阿商看了看夫人這要發脾氣的狀態,又看了看訥在原地的周司簿,最後看向無措站著的吉祥。

出自侍女的敏銳,她上前牽住吉祥的手,帶她退了出去。

“這邊的事很快就能解決,等安定下來,我送你去新宜。不跟王郡公他們走,讓我送你行嗎,佩兮?”

“可是跟王郡公走,安全很多,還有保障。”

她是個相當記仇的人,無論多久之前賭的氣,她都能找到合適的時機挖苦人,“這可是你說的,周司簿。”

周朔斂下眸:“抱歉,之前我顧慮不周。如今看來王氏未必安全,還是我送你好些。我送你到新宜後,留些人在那,再和建興打個招呼,你不會再遇到危險。”

“王氏怎麽不安全了?”薑佩兮看向他。

王氏的守衛是世家最嚴的,怎麽會不安全?

周朔默了默,誠實回答:“匪徒的兵甲來自宛城。雖未必受王郡公指使,但還是小心為上。”

薑佩兮目光落到他身上,帶了些探究不解。

他知道王氏和匪盜的瓜葛了,那他怎麽還敢繼續和王氏合作?

她想不通,更不理解他怎麽敢孤身到全是王氏守衛的地方。她皺起眉:“你知道王氏和匪盜勾結著,怎麽還敢到這兒來?”

“他們說你在這。”

“所以你就過來了?”薑佩兮覺得周朔不可理喻,“萬一我不在這,他們騙你呢?”

“那我也得來看一眼。”

蠢貨。薑佩兮想。

人家讓他來就來,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他那些權衡利弊、斟酌謹慎的心思都去哪了?

“你不是這麽不謹慎的人。”在片刻的沉默後,她淡聲道。

“我找了好幾天,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但一直沒你的蹤跡。遇見王氏信使的時候,已經顧不得那些,我隻想找到你,確認你平安無恙。”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沉靜幽暗,無聲無息,快要壓得薑佩兮不敢對視。

但她逼自己對上那雙深淵般的眸子:“因為我是薑氏的人,你怕我出事後,我阿姐會責難你,責難你們建興,是嗎?”

“不。”周朔否認道,“那時我沒有想到這些,我隻想確認你平安,確認你是安全的。”

“不對,你隻該顧及我的身份,隻怕江陵為難。”

他們是十年的夫妻,她了解他,知道他最看重什麽。

前世的疏離與爭執再次於眼前浮現,薑佩兮才不信他的謊話,“你明明就隻在乎建興,就隻愛護你的族人。我隻是你們建興的外客,隻是你不敢得罪的貴客,你才不會……隻是擔心我的安危。”

“你明明擔心的是周氏與別家交惡。你怕的不是我死在寧安,而是我死後你沒法向江陵交代。”薑佩兮站起身,心口泛起陣陣絞痛。

那些寬慰自己,欺騙自己放下的話,此刻全數崩塌。

“佩兮……”他皺起眉,看向她的目光滿是茫然無措。

“你騙我,你非得用這些話騙我。”

讓她總誤以為,他們除開利益外,總有一些夫妻情分。

她對周朔,是毫無戒備的信賴。

是明知不能信賴,而一步步沉淪,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而無能為力。

薑佩兮時常不懂,她到底在賭什麽?到底在奢望什麽?

她不是不知道周朔忠於建興,不是不知道他對周氏的肝腦塗地、誓死效忠。

不是不知道,她於周朔而言隻是建興安排的一項差事。

心口的絞痛讓她一時脫力,薑佩兮眼前一花,連忙撐住桌子。

“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周朔扶住了她,他穩住她的身子,對她又是哄又是勸,“先坐下好不好?我去請大夫,別生氣、別生氣,是我不好,都怪我。”

薑佩兮順著坐了下來,她按著心口,“不請大夫。”

“好,先緩緩。”他回答地很順溜。

等慢慢緩過勁,薑佩兮道:“不是你的錯,和你沒關係。”

“我做錯了很多事。”他垂下眸子,眸光暗淡,“抱歉,從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是我沒顧慮到你……”

“等這邊事情結束,我們和離的事就昭告世家。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薑佩兮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與周朔和離,然後老死不相往來,無論對她還是對周朔,都將是最好的結局。

他垂著眸,沒答話。

“你聽見了嗎?”

薑佩兮追著他問,她已經完全破罐子破摔了。

“佩兮,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做錯了很多事……”

薑佩兮不想聽他的道歉,不禁皺起眉:“你用不著說這些。和離後,我不會跟阿姐告狀,你們周氏的利益不會受損。你先前已經答應我和離,現在隻需把和離的事盡早公昭世家,這對你來說並不難,不是嗎?”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仍在道歉,但卻抬眼對上她的目光,“但我不想和離,我不想與你和離。”

“一點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