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薑佩兮端詳這位郎豔獨絕的貴公子, 他一直掛著得體和氣的笑,讓人不由心生親近與信任。

“姑母素來偏愛妹妹,若是妹妹能從旁勸著些, 姑母也能早日想通。等回了宛城,也就堵住那些說閑話的嘴了。”

薑佩兮不由苦笑, 母親偏愛她?

於薑王夫人而言,她隻是一個任意交換的籌碼。

心中的憤懣無法壓抑, 薑佩兮冷下聲音:“郡公這話錯了。”

王柏一怔, 他這位薑妹妹脾氣好、臉麵軟, 輕易不下人麵子, 身上沒有貴女的傲氣,一向是好接觸的。

“郡公若真想讓人勸動母親,請阿姐遊說才是正經。阿姐的話,母親興許能聽進兩句。”

知道對方已經厭煩,王柏適時地止住話題,“是, 多謝妹妹提醒。”

低矮磚房的門大敞著, 外頭的光盡數照進,打亮了大半房屋。

他們於正對著門的主位上, 落在光裏。

王柏順著光將目光再次落到這個妹妹身上,她垂眸捧著茶盞, 肌膚瓷白, 被光照著像是精致的白瓷美人。

鵝黃衣裙上墜著流蘇, 在光下耀著細碎的光。

青絲鬆鬆挽著,垂落了幾縷落在臉龐, 發間隻點綴了幾朵小絨花,不見珠玉, 一副又嬌又俏的模樣。

這便勾起了他的回憶。

四年前,他曾在陽翟見到過這樣的薑妹妹。

那時她剛剛及笄,還沒有現在這麽冷清淡漠,舉動間都溢著孩子氣。

他找裴岫商量完事,達成目的,心頭壓著的煩悶一掃而空。從院子裏出來時,便碰見了暫住在這的小薑郡君。

她披著毛絨絨的鬥篷,遠看是雪白的一團。她從遠處跑來,完全不顧身後侍女喊慢些的請求。

她鬥篷翻飛著,遠遠便聽到她嬌俏的聲音,滿是欣喜:“表哥!”

王柏站在那沒動,他披著的鬥篷蓋住了身上的製服,害得欣喜前來的小姑娘認錯了人。

等到近前,小姑娘看清了臉,眼中快要漫出來的笑一下收回,她拘謹地望著他。

“薑妹妹。”王柏向她作揖。

“王郡公好。”她的禮節被姑母教得極好。

她低頭頷首,鬢角的碎發垂下。

王柏看見她發間點綴的馨黃珠釵,一顆顆小珠子揉散在烏發間,配上懵懂清澈的眸子,不知是誰家嬌養的心肝。

清澈明淨的眸子忽而染上笑,她眉眼彎彎,神情再度欣喜起來。

她從王柏身邊經過,直直向後跑去:“表哥!”

王柏回頭,看見裴岫站在屋簷下,望過來的鳳眸懶散倦怠。

他看著小姑娘跑到裴岫身邊,拽住他的衣袖,躲到他身後,像是怕見生人孩子。

但又眼瞧著,小姑娘從裴岫背後探出頭來,露出靈動清澈的眸子怯怯望向生人。

他被她的動作逗笑,禁不住笑開。

這一笑,便嚇得小姑娘又躲到裴岫身後。

姑母厭棄宛城,不讓自己女兒靠近王氏,王柏清楚。

薑大妹妹對他們的嫌棄就擺到了臉上,但這個小妹妹倒是可愛得狠。

她並不討厭王氏,討厭他們,隻是不敢違背母親的命令,隻好躲著他們。

但又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總會趁人不注意時偷瞧他們。

他抓到好幾次了。

裴岫懶怠的眸中凝出不悅,他揚起眉:“再過幾個時辰天就黑了,歲寒不若用了晚膳再走?”

當下未及午時,午膳尚未開始。但王柏知道這不是裴岫的口誤,他就是故意膈應人。

“遠山如此盛情,柏便卻之不恭了。”他笑著回應。

裴岫擰起眉,“可不巧,陽翟今天的糧食不夠招待外客,那便下次吧。歲寒先前不是說家中事務繁忙嗎?表妹嬌氣,離不開我,便不送你了。”

王柏看見她又慢吞吞從裴岫身後探出頭,一點點挪出來,慢慢露出那雙簷上初雪一樣的眼睛,潔淨透徹。

一對上他的眼睛,便立刻又縮了回去,像隻害羞膽怯的小兔子。

王柏笑著,說出來的話意味深長:“也隻好如此了,遠山下次可得遞請柬去請我。”

“自然。”裴岫答應得爽快,王柏相信他聽懂了自己的話外之音。

九洲世家都在等陽翟與江陵喜事的請柬,陽翟未來的主婦是裴薑夫人,早就被各個世家默認好了。

王柏的父親曾有意讓次子親近小薑郡君,想促成宛城與江陵的好事,緩和與姑母的關係。

二弟為此一臉愁苦,“兄長,小薑妹妹每次見我,跟耗子見了貓一樣,我連話都跟她說不上。怎麽可能達成父親的心願?”

作為慈愛體貼的兄長,王柏當然要開導他:“你能搶過裴主君嗎?”

二弟連忙搖頭,他才幾斤幾兩,哪敢和那個怪痞搶。

“那你愁什麽?父親知道你的實力,輸給裴主君嘛,他會諒解你的。”

從裴岫那個瘋子手裏搶人,誰活夠了才這樣幹。

二弟很快就想通了,隻要裴岫不死,小薑郡君就輪不到他人染指。

但任誰也想不到,崧嶽郡公會另娶,瑾瑤郡君會別嫁。

天翮元年,裴岫還信誓旦旦地說“自然”。怎麽天翮二年,他就另娶了呢?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王柏不知道。

不過他知道他們間的情誼,不論後來發生了什麽,這總是個突破口。

王柏看著落在光裏的人:“年前我替父親拜訪陽翟,遠山如今是越發懶得見人了。”

果然,薑妹妹方才麵上的不悅褪去,神情轉為關切,她看向他:“裴主……表哥,連郡公也不見了嗎?”

裴岫懶於處理無意義的世家往來,他覺得那很麻煩且拿到的好處太少,比起去接待來往的訪客,他寧可躲在屋子裏翻一天的地方誌。

對於裴岫來說,他寧願不會說話,也不願意和蠢貨溝通半句。

但王郡公一直是得他認可的聰明人,倒不見得他多待見王柏,隻是和王柏溝通省時省力。

裴岫的耐心很淺,一句話說不通就要甩袖子走人。

薑佩兮曾一度歎服王郡公的好性,裴岫那麽嘰歪的人,王郡公居然次次都能安撫住。

她少時暫住在陽翟時,多次見王郡公與裴岫交涉。

裴岫隻肯和聰明人交涉,王郡公每次來後,裴岫的心情都會有種微妙的愉悅。

薑佩兮隻能感慨,聰明人的進退得宜實在是讓人可望而不可即。

有年薑佩兮在陽翟渡過了整個春天,某天她支開窗,趴在窗邊看鳥落在屋簷下嬉戲。

她趴在那看了很久,身後隻有裴岫翻過書頁的聲音。

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趴在窗柩邊眯起了眼,昏昏欲睡。

忽而看見仆從領著身著白袍金葉的郎君從院門處往裏頭走,隱約聽見說的話是,“王郡公稍等,我們主君正歇著呢。”

她伸手把窗合上,躲回屋子裏,靠著案幾打了個嗬欠。

裴岫抬頭看她:“困了?”

薑佩兮迷迷糊糊點頭,補充自己看到的,“王郡公來了,表哥見客嗎?”

“他又來做什麽?”裴岫嘀咕了句,神色淡漠。

他看著已經困昏的表妹,“他來了你出去難免碰上,困了就在我這睡吧,去那邊榻上,記得蓋毯子。”

薑佩兮點點頭,繼續埋頭趴在案幾上。

裴岫沒辦法,隻好把意識不清的表妹抱到矮榻上,四周找毯子卻沒找到。

雖已入春,天氣回暖,但不蓋被子午睡恐怕會著涼。

他解開外袍,蓋到她身上。

白袍與她的衣裙融在一起,仿若本源同出,屬於他的合瓣藍雪花蓋住了如煙如霧的瓊花。

她的手無意識地抓住蓋在身上的衣袍一角,那朵藍雪花便被她揉進掌心裏,一瓣瓣精美的花瓣被握出折痕。

她的神情很安寧,眼睫閉著,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

裴岫伸手將她散在鬢邊的碎發攏到耳後,他看得更仔細,她的麵上毫無防備。

作為一個女郎,不該對任何郎君沒有防備,但裴岫滿意她對他的毫無防備。

珠簾被輕輕撥響,在安靜中聽得清楚。

裴岫抬眼看向跪在珠簾後的仆人,“主君……”

“噓。”裴岫將手抵在唇上,倦怠的鳳眼半闔。

仆人不再敢出聲,主君站起了身,走到他跪著的珠簾前,解開收束的帳幔。

他將帳幔展開,又走到另一邊解下係著的帳繩。

仆人瞟了眼前方的屏風,屏麵上是主君親筆寫的鶴體,被光映著每一個字都像在發光。

其實六扇的屏風足以擋住望向裏室的目光,但主君卻要將帳幔全部放下,將裏頭的光景遮得嚴嚴實實。

仆人壓低了聲音,“是王郡公……”

“請進來吧。”主君的聲音輕飄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