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晨曦的光透了進來,光照到臉上,薑佩兮皺了皺眉,抬手當光。右肩被拉扯的疼痛讓她清醒過來,睜開眼,隻見一片土黃。

自己的左手被緊緊拉著,她垂眸看向窩在自己懷裏的阿商,愣了愣,才想起來自己的境遇。

環顧四周,土沙做的房子,屋子裏除開自己和阿商外,還有六個人,都是兩兩靠在一起。

看上去都是女郎和侍女,隻是有一對……

薑佩兮目光不由看向那特殊的一對,女子長發披散,卷曲的頭發色澤偏淡,在晨光的照耀下像鍍了一層金。她閉著眼睛,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不是中原人的樣貌。

她是阿娜莎嗎?

薑佩兮看向靠著她肩的人,十歲左右的男孩。即使衣衫破損,但小孩看著仍舊粉雕玉琢,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正看著,本閉著眼睛的男孩忽然睜開了眼,正好對上了薑佩兮審視的目光。

男孩立刻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警惕的目光一直看著薑佩兮。

睡夢中的女子皺著眉睜開眼,她瞥向叫醒她的人,語氣並不友善:“幹嘛?”

女子的聲音與昨夜聽到的重合,薑佩兮確認了那個異族女子就是阿娜莎。

在男孩的眼神示意下,阿娜莎向看薑佩兮。目光與薑佩兮接觸,阿娜莎盯著看了好一會,才別過臉看向男孩:“人家看看你怎麽了?你又不會少塊肉。”

她們間隔著晨光,阿娜莎的眼睛在光後,薑佩兮看不真切,隻覺得她眼眸的顏色似乎很淺。

阿娜莎看向她,微微歪頭:“你姓盧,那你叫什麽?”

昨夜她們的交談,就在薑佩兮表明了來這裏的目的後截止。

再細問下去就有些失禮,她不問,薑佩兮也不再說。

薑佩兮略略一沉默,選擇實話回答:“喚我佩兮就好。”

“盧佩兮?”阿娜莎念叨了一遍,誠懇評價,“不好聽。”

阿商揉了揉眼睛,從薑佩兮懷裏醒來,她們交談的聲音將她吵醒。

睜開眼的她茫然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的境遇,從薑佩兮懷裏彈起,緊張地抓住薑佩兮,仔細檢查,“夫人怎麽樣了?有哪不舒服嗎?”

薑佩兮不由失笑,“沒有,我很好。”

看著這對主仆沒心沒肺的樣子,阿娜莎撇了撇嘴提醒道:“待會那夥土匪可能會讓你們交待身份,給家裏寫信什麽的,你照做就行,都這樣了,反抗也沒什麽意思。”

薑佩兮看向阿娜莎頷首,“好,我知道了,多謝提醒。”

她們間隔著小窗照進來的光,晨光落在她的腳邊。透過陽光下漂浮的塵埃,可以看見她的麵容。細膩的肌膚在光下似乎透光,精致眉眼露出的一顰一笑都讓人心動。

完美的中原女子。

她完美符合阿娜莎聽聞中的世家女郎,甚至超過那些讚美的描述。

中原的世家女郎都被嬌養在閨閣中,是千金之軀,舉全族之力供養。

從前阿娜莎隻覺得荒唐,但看著眼前的女郎,她不由想,怪不得呢。

阿娜莎看著薑佩兮,不由道:“你丈夫不願意和離吧?”

薑佩兮愣了愣,周朔……願意嗎?似乎不太情願,但也會答應。她抬頭看向阿娜莎,“為什麽這麽說?”

“你這麽好看,哪個男人舍得啊。”

薑佩兮有一瞬間的茫然,待反應過來,她連忙道:“哪裏,我算不得好看。姑娘過譽了。”

“你還算不得好看?你們世家每個女郎都這樣長嗎?”阿娜莎很詫異。

“我阿姐比我好看,姚姐姐……”薑佩兮認真回答,說到這個名字不由頓了頓,“姚氏主家的郡君才是絕色的美人。”

“那我一定得見見,姚郡君對吧?”阿娜莎已經在記名字了。

薑佩兮不由抿唇,她微微一歎,“見不到了,她在三年前就已病逝。”

一聽這話,阿娜莎滿是遺憾:“你們世家女郎好看歸好看,就是一個個都活不長,尤其是主家的,那壽命是一個賽一個的短。”

阿商登時火冒三丈,緊接著阿娜莎的話道:“呸!你胡說什麽,我們夫人長命百歲!”

阿娜莎奇怪地看向阿商,“我不是說主家嘛,你這麽急做什麽?”

薑佩兮生怕阿商給說露餡了,一把捂住阿商的嘴巴,看向阿娜莎勉強笑道:“她就是習慣護著我,她年紀小氣性大,還請姑娘寬諒些。”

安撫完阿娜莎,薑佩兮轉頭看向阿商,微微蹙眉有些無奈,“阿娜莎隻是這麽一說,沒有惡意。”

何況……她也沒說錯。

上輩子她二十七歲病逝,實在離長命百歲有些遠。

稍稍一想,薑佩兮便覺得阿娜莎這話的確在理。周老三的妻子秦斕,溫潭秦氏嫡長女,去世的時候也不過三十。甚至於周興月這個建興的主君,暴亡時也才二十八。

世家有太多的女郎,在花正開的美好年紀亡故。

唏噓的感慨並沒有持續多久,土房的木門處傳來鑰匙嵌入鎖孔的聲音,很快木門便被踹開。沙土混著寒風湧進屋子,刺眼的光照亮屋內。

粗糲的命令從匪盜的嘴裏傳出:“都出來!”

薑佩兮被阿商扶著起身,慢慢向屋外走去。

另外兩對主仆似乎很害怕,她們互相拉扯著,小聲抽噎。阿娜莎倒是一臉無所謂,大大咧咧向外麵走去,那個男孩拉著她的衣袖趕忙跟上。

阿娜莎最先跨過門檻,薑佩兮跟著阿娜莎慢吞吞走出去。

枯黃的土地,**的岩石映入眼簾,周圍不見一點綠色。薑佩兮看向天空,湛藍遼闊。在陽光無法照耀到的、山投下的陰影裏積有白雪。

她們在山穀。

匪盜腰上全別著刀,多數背上還背著弓箭。他們麵目猙獰,臉上橫亙著傷疤。

她們被帶到一個磚屋裏,裏頭點著燈,桌椅上鋪著獸皮。

坐在主位上的匪盜盯著她們,慢慢將案桌上的肉塞進嘴裏咀嚼,一時靜悄悄的,隻有他撕咬肉的聲音。

終於那兩對主仆忍不住哭出了聲。

匪首拿帕子擦了手,丟在桌上,靠向椅背:“不是我不放你們走,隻是你們家裏不來贖,我也沒辦法。”

“你們再寫封信回去催催家裏,怎麽樣?”

薑佩兮抬頭看向匪盜,他語氣還算和緩,說出來的話倒真像很為難似的。

“上次你們寫過,恐怕是家裏不當真。這樣,你們拿點憑證出來,我們就辛苦點,送到你們家裏。”

匪盜慢慢起身,往她們走來,手上還握著切肉的匕首。他走到一個哭著的女郎麵前,匕首的刀麵貼上她的臉頰,語氣輕緩,“用什麽做憑證呢?一根手指?還是一隻耳朵?”

“不不不,我寫信就行,我阿爹會來贖我的。”那個女郎身體顫抖,顯然害怕到了極點。

匪盜點了點頭,他抬手拍著女人的肩,語重心長:“你要好好寫。你知道的,我也不想傷害你們,但你們家裏不來贖,就是叫我難做,我隻能切點什麽送到你家裏。”

匪首走到阿娜莎的麵前,笑起來,臉上的橫肉堆向兩邊,他拿刀尖挑起阿娜莎的下顎:“小辣椒,你上次說的地方根本沒人,你不會是耍我們兄弟吧?”

阿娜莎看著匪徒,認真回答道,“我說過我是來投奔舅舅的,但我和舅舅多年沒有聯係,我也不知道他住的地方有沒有變。”

匪盜黑著臉,警告似的捏起阿娜莎的臉:“小辣椒,你上次可不是這麽說的。”

阿娜莎嫣然一笑,“是你沒有聽明白哦,我上次可是說得很清楚的。”

“看來你是沒人來贖了。”匪盜眯起眼,捏著阿娜莎的臉仔細看了看,“我這不養閑人,你總得有些用,不如做我的女人?要是不想……”

“好啊。”阿娜莎截住匪首的話應和下來,她仍舊笑意盈盈的。

這倒使匪盜愣住,他拉著臉看著阿娜莎。半晌,他收回匕首,拍了拍阿娜莎的臉,貼近阿娜莎,“行,今晚就找你。”

薑佩兮轉頭看向阿娜莎,隻見她笑顏依舊,抬手撫過匪盜的肩,嬌笑道:“等你哦。”

匪盜走到薑佩兮身前,他背著手上下掃了她一眼,“聽說,你是金城盧氏的。”

薑佩兮頷首:“是。”

“兄弟們粗手粗腳慣了,沒傷者盧女郎吧?”匪首笑眯眯看著她。

薑佩兮對上他的目光:“沒傷著,隻是有些受驚。”

“我們糙慣了,盧女郎寬宏些。”匪首繞著薑佩兮走了一圈,滿意地看著她,“女郎到這來,有熟人嗎?”

薑佩兮搖頭:“沒有。”

“不要緊,我是在列北起的家,列北與金城相近,咱們也算半個老鄉了。”匪首背著手向主位走去,手上把玩著匕首。

在主位上坐好後,匪首翹起腿,他看著薑佩兮,“既然是老鄉,盧女郎不妨和我聊聊家裏。”

薑佩兮垂眸看著地麵,想通後慢慢抬眼看向匪盜:“我是盧氏的遠支,與主家不親近。父親早逝,母親帶著我和阿姐,不受族裏待見,日子一直很艱難。”

匪首點頭歎息道:“孤兒寡母,怪可憐的。”

“盧女郎來這是做什麽?”

“找我夫君。”

“女郎的夫婿是哪家貴子啊?”

薑佩兮一時噎住,周氏能說嗎?終究還是怕惹起麻煩,薑佩兮略搖頭,“他不是世家的。”

匪盜瞟了眼看向她,仿佛在譏笑:“金城盧氏怎麽說也是大世家,女郎再落魄,也不至於嫁去非世家。”

“我家裏實在艱難,母親便做主將我嫁給我夫君,他家中經商,十分富裕。”

匪首盯著薑佩兮,試圖看出其中破綻,然而薑佩兮隻是木著臉,靜靜看著他。終於他歎息道:“女郎的母親也太心狠了些。”

“那女郎覺得,你在你夫君心中價值幾何啊?”

薑佩兮再度沉默,那應該……挺貴的。

畢竟周氏當初為了聘娶她,給的聘禮甚至都夠八姓合起來聘主婦了。

建興的夫人們嚼舌根說,薑氏收的聘禮由十幾艘船從建興運過去,光是把那些聘禮從船上抬下來,就足足抬了七天。

但薑佩兮知道,不止。

那十幾艘船隻是明麵上給的,私底下還有大量的城池土地的交易。

為了彌補薑佩兮與周朔的身份差距,建興狠狠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