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落葉
◎他的日子◎
宵燭給醫院換了燈, 綢春給醫院梳理了花花草草。
一開始,他們是衝著陸佳茗生前上班的醫院去,後來想了想, 在房車經過的每一個醫院都做了停留。
花草**去此處的積穢氣息, 小積穢交由管理局的妖來處理。
燈, 則照耀這裏。
當有人想傷害其他人時, 螢火之輝觸發,讓那人倒下, 而後被相關部門帶走。
這燈就像是宵燭的技能名字一樣, 螢火之輝,以微弱的光去驅散一部分無望的黑暗, 盡可能地不讓下一個陸佳茗倒下。
青荷已經能化形。
她喜歡做香包,和綢春、玉腰姐妹的關係極好。
元緒比她先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烏龜,修煉慢。
幾次任務後,依舊是原形模樣。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進步——現在元緒能縮小成尋常烏龜體型了。
管理局那邊, 當初出發前要的幾個妖怪名額也已經被批下來, 元緒的幾個族人拿到了手續來到新世界。
他們本就懂得化形, 現在以雲安家政外聘員工的名頭,在做水裏的清潔工作,做得很好,才幾次服務後就打響了名聲, 很多有需要的公司都會請他們去。
元緒知道這件事後很高興,去河裏叼了一條野生大魚給雲安當謝禮, 被雲安拉著上了好幾天的普法課。
從蘇紅果在的學校離開後, 雲安家政後台積攢了一次有效服務數, 雲安點擊使用後, 新來的是一株小水草,名字叫飄飄。
飄飄以本體待在水裏的時候,可以淨化水質。
“好厲害!”
說起來,水汙染一直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飄飄的技能太好用了。
盡管現在他力量弱,淨化範圍小,淨化速度慢。
房車一路往前,中途去的好幾個地方,雖然有大積穢,但還算好對付。
有鬆羲的鎖穢符,雲安的拳頭,還有大家的默契配合,一般情況下半天最多一天時間就能收工。
管理局其他成員也在積極行動。
上次的事情給了鬆羲一些靈感,他研製出了新符,對淨化積穢氣息的效果很好。
他把這種符的製法交給了其他同行,眾人一起製作,產量很高。
積穢小組的成員則帶著這些符去到各個地方。
這次通力合作,讓管理局那邊拿到了一些新的名額,放了一些能幫上忙的小妖怪出來。
據熊嚶嚶說,好幾個區的貓貓狗狗訓練已經展開。
安全的環境能讓生活在那裏的人心安,心安的人更不容易被積穢影響產生極端想法。
算是雙重保障。
一切看上去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雲安卻並不認為危機已經過去。
“陸佳茗告訴我,她是七情之悲。既然有她,就會有另外六個與眾不同的元老級積穢。”
可是一路上他們都沒遇到。
大概是因為陸佳茗的離開,讓它們變得更加謹慎小心。
熊嚶嚶:“但我們的確是按照危急程度來定的路線。”
“這樣吧,你把最新的表格給我看看。”
雲安拿過記錄著積穢情況的表格和地圖。
這兩個東西都會根據實際情況實時更新。
她參考了陸佳茗的形成和行為邏輯,去推測其他特殊積穢可能出現的地方。
“要極致的情緒。”
醫院裏的生死,產生極致的悲傷,於是陸佳茗成了特殊的積穢,那麽其他的呢?
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除去悲,另外六種情緒會在什麽情況下抵達極致狀態?
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有很多人,情緒不可捉摸,極致與否,難以衡量。
不過,他們有鬆羲。
雲安篩了幾遍單子後,把剩下的地方給他看。
“可以算出來哪個地方最有可能找到目標嗎?”
鬆羲推演過後,指出了一個地點——養老院。
“老人嗎……”
房車開往了那個地方。
表麵上看,那是一個很普通的養老院,在鎮上。
也是鎮上唯一一家養老院。
說是養老院,其實是用幾乎廢棄的小樓改造而成。
雲安他們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先在鎮上找了地方住下,然後出去打聽那家養老院。
沒想到,一開口被問的那些人就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你們要送你們家裏人來嗎?千萬別來!要死的嘞!”
“今年都死掉幾十個了。”
“身上爛了,長瘡長蛆,太不像樣了。”
福利院每個月收的錢不多,隻一點點,大多數家庭承擔得起。
所以,哪怕周邊的人都談之色變,每個月依舊有老人被送來這兒。
“唉,以前條件苦是苦,但一個媽媽一個爸爸養得活好幾個娃,現在條件好了,幾個娃卻養不了一個爸爸一個媽媽,真是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隻求老得慢點兒,再慢點兒,能賺錢,能給娃娃帶小孩兒煮飯,不然,等我們沒用了,成拖累了,也隻能進養老院咯。”
“我們這一輩人啊,小時候條件差,吃飯吃不飽,穿衣穿不暖,上學上不起,一輩子操勞,臨了臨了,還要去看人臉色,也不知道活著有個什麽勁兒,生下來就是為了吃苦嗎?”
自然規律裏的變老,成了讓人恐懼的事情。
這一次的潛入雲安辦不到,由元緒上。
在能控製本體變小後,他終於學會了化形。
雖然清理了那麽多隻大積穢,才隻能化形一個小時,但總算是能化形了。
做什麽事都不慌不忙的他,第一次化出的人形就是老人模樣。
白頭發,白胡子,佝僂著身子。
其實在烏龜的族群裏,元緒年齡不算大。
不過,他一直受著“烏龜長壽”這個大眾印象的影響,導致他一直覺得他是個老者。
化形的時候受心境影響,便成了這樣。
當雲安和鬆羲把元緒送去養老院的時候,毫無違和感。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曬得很暖和。
養老院門外,幾個老人在坐著曬太陽。
他們無一例外早早地戴上了毛線織成的帽子,裏三層外三層地裹著看上去並不暖和的衣服,顏色灰撲撲的,像路邊的枯樹。
對比之下,元緒完全是個顯眼包模樣。
他雖然對他的認知是老人,但——
來養老院,頭發胡子花白的元緒臉上滿麵春風。
頭上是綠色的時尚畫家帽,身上是皮衣皮褲,腳下踩著瑩綠色運動鞋。
元緒喜歡和老人們待在一起,覺得他們是同類。
都是長壽的吉祥象征。
“老夥計你們好啊,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元緒學會說話的時間還不長,正在興頭上,看誰都想聊上幾句。
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摸了鬆軟的蛋糕分給他們。
沒剩下幾顆牙的老人也能吃得動,可以把蛋糕扯成一小塊放進嘴裏,蛋糕會自己軟下來。
很香。
等雲安和鬆羲辦完手續出來,元緒已經交了一堆朋友。
什麽年齡什麽性格的都有。
裏麵有個叫富田的,不愛說話,看上去凶巴巴的模樣,一個人待在一邊曬太陽,不和任何人湊堆。
元緒不怕冷場,硬拉著他聊天,聊成了半個朋友。
熟了以後,富田告訴元緒:“我想回家,家裏還有幾畝地要種,要是我不在,地該荒了。”
他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裏人,早些時候趕上政策分了地,一輩子精心侍弄著,頭朝黃土背朝天地幹,靠那些地娶了媳婦兒,生了娃,又把娃養大。
不讓他種地,他渾身不舒服。
但富田出不去。
元緒之所以能讓孤僻的富田和他交朋友,就是因為他偷偷藏了一個小花盆,花盆裏種著小蔥,長得很好。
每天他都偷偷揪一點兒放在清湯無油無鹽的麵裏,香。
看元緒會種菜,富田很把他當兄弟。
“我們村兒,家家戶戶門口有一個大框,框裏都種了小蔥和蒜苗,平時煮麵炒菜就去掐上一兩根。”
他還說他的地裏種些什麽。
有茄子、土豆、豆角、涼薯、花生。
也種生薑、辣椒那些。
每年除了糊弄自己的嘴,還能挑一些去市場上賣,能攢下一兩個錢。
他們村裏也種大頭菜,一種就種好幾塊地,等到長成的時候,賣給來村裏收大頭菜的老板,能賺好幾百。
家裏勞動力多的,田多的,賺好幾千都不成問題。
富田說這些的時候,眼睛裏,語氣裏都是懷念。
懷念他的地,他的家,也懷念年輕時候的自己。
富田沒讀過什麽書,隻上過掃盲班,不懂那麽多大道理。
他隻知道隻要勤快,人就餓不了肚子。
做什麽都不能糊弄,特別是種地。
人糊弄了地,地就會糊弄人,長不出東西。
寡言的富田每次在這個時候,話會比平時多不少,一句一句說著,不想停下來。
好像隻要和元緒說起他的地,他就真的回到了那個小山村裏。
他總說:“等我娃來看我,我就和他們講,讓他們接我回家。我娃最聰明,會讀書,找了好工作,在大城市買了房子,也孝順,怕我一個人在家裏吃飯吃不好,沒有人照顧,花錢把我送來這裏。”
“我和他說,讓他們接我回去,他們準聽話。到時候我種了地,給你送菜來,我種的菜長得好,挑去市場上賣,人家都願意買我的菜。”
懷著這份期待的富田,每天都朝外麵的路上望。
望著兒子的車能開過來,能來接他回家。
他也把元緒的那盆小蔥照顧得很好,漲了一茬又一茬。
每次他盯著那盆蔥的時候,臉上會露出和長相不符的憨厚笑容。
用了點兒障眼法,然後以工作人員身份混進去的雲安每次看見那樣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他的田,他的地。
那是他的家,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