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雜院◎

上一秒還是喜笑顏開的一家人立即麵露難色,柳小武和他爸媽還沒開口,爺爺奶奶就先打了圓場:

“沄沄,你也知道你小叔他們沒你爸媽有本事,你堂姐也還沒出嫁,他們是真沒多少錢。”

在來之前,這家人便想到了用錢和各種票換工作的方法,他們也商量好了,先一口咬定家裏沒錢,實在沒有退路了,再說個極小的數字。

反正這一家三口也不缺錢,隻要他們美言幾句,很有可能一分都不用出。

柳沄沄早已看透了幾人不自然的神色和暗藏的微表情,再加上她奶奶脫口而出的回答,便知道他們是有備而來。

這個年代,大多數工廠都是孩子接父母的班,遇上家裏沒有適齡的子女時,工作一樣可以轉給親戚。

不論關係遠近,占了這種便宜,總是要給一些好處的。

隻是也的確如她奶奶所說,原主家並不算缺錢,她記得在那本書中,在她昏迷時,父母直接拒絕了用錢換工作的提議。

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卻不知是被誰惡意造謠,偏說她們家偷偷藏了很多廠裏的錢,對親弟弟一家的苦難視而不見。

雖然後來經過廠區領導核實調查,確認了謠言不屬實,但流言已經蔓延,一家人很快就被孤立了。

見魚已上鉤,柳沄沄心中暗喜,她現在想要的,當然不隻是錢那麽簡單。

“六百元,六十斤糧票,十斤肉票。”

“多少?!”

異口同聲的幾道驚呼緊接在她的要求後麵,這些東西基本算是一個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兩年所得。

盡管根據時下的行情來講,這些也不算太過分,畢竟這樣的工作當時來講是個不折不扣的鐵飯碗。

但她小嬸沒有工作,她堂姐又去下鄉還沒回來,一家人都指望著她小叔的那點工資。

這樣的要求,他們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你這孩子,怎麽還獅子大開口呢!”

柳和富本來還想要多說幾句,但被妻子推了推,還是變了態度,“沄沄,哥,嫂子,我們家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這麽多我們湊不齊,要不然,我們各讓一步,再少一點吧!”

柳沄沄沒應聲,假意思忖片刻,徑直走到柳小武身前,笑眯眯地拉起來他拚命向下扯的袖子。

“那不如,就用這塊手表交換吧。”

精美的手表晃在柳和富眼前,險些讓他跌倒在地,他們家想買手表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沒攢夠閑錢。

他的第一反應,是兒子去偷了別人家的東西,再一聯想,已經是他去送牢飯的場景。

“不行不行!這是曾威的表!我把自行車押給他了...”

在父母盛怒的注視下,柳小武的話聲越來越少,到最後蔫蔫地縮在了爺爺奶奶身後。

還沒等他放鬆下來,就聽柳沄沄為難地歎了口氣:“錢也不行,物也不行,那,拿什麽換呢?”

這話不但讓幾人誰都接不住,還讓他們心裏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柳沄沄從小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平日裏一直都是沒什麽腦子大手大腳的,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斤斤計較了?

他們還沒想清楚,就又被她打斷:“啊!我想起來了,咱們家在那個大雜院裏不是還有幾間房嗎?”

一時間,屋內無一人不是驚訝與不解,柳家祖上的確曾在市北有一間院子,但後來其中一代人好賭,敗到隻剩下了四間房。

那地方在以前或許還算是個好地方,但現在不但和市裏離得很遠,房子也是年久失修一大堆問題。

這些都還不算什麽大事,最關鍵的是,那院子裏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經常是一堆雞飛狗跳的事。

尤其是她家屋子所在的那個後院,那可是出了名的邪門兒。

柳家小小的幾間房,近幾年來來回回換了十幾戶租客,還有些拖欠了很久,突然逃跑的。

總共收來的房租,還不夠每年籌備年貨的錢。

就算是柳和富這種想盡辦法占便宜的人,都對那裏避之不及。

他想不通,柳沄沄這種在家裏好吃好喝慣了的女孩子,怎麽會想去那種地方。

“那附近有條河,如果我能把工作換給小武,我就能去那兒釣魚了。”話才說了一半,柳沄沄就知道這事基本已經成了。

除了她爸媽滿麵愁容,所有人對她天真的模樣都是一臉不屑。

就連剛才還十分怯懦的柳小武,現在都挺直了腰杆。

他再怎麽不靠譜,也比這位不務正業天天想著吃喝玩樂的堂姐強多了!

一家子的戒備心也隨之煙消雲散,早知道這孩子滿心都惦記著玩,他們也不用想那麽多對策。

柳沄沄等了一兩分鍾,在老兩口還猶豫的時候又添了一劑猛藥:

“爺爺奶奶,如果能給我那幾間房,小叔一家就不用出那麽多錢了,我隻要四分之一就夠了。”

屋內靜悄悄的,但她還是聽見了每人心裏打的那個算盤,甚至對於那些早就把算盤珠子撥爛的人來說,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當然不容錯過。

“爸,這事兒就這麽辦吧,沄沄要的也不多,那房子也沒人去住,正好她現在也沒什麽事,有時間能去玩玩。”

柳沄沄朝她小叔笑了笑,假裝沒聽懂他的諷刺,連聲附和:“小叔你真好,等我以後釣到魚給你送幾條!”

事情最終在兩家人的表情調換了一遍後結束,柳小武如願得到了紡織廠的工作,走出房門的時候,腰板兒挺得更直了,還特意露出了那塊手表。

屋門一關,柳夏英立即迫不及待地拉起女兒的手:“沄沄,你要真喜歡釣魚,以後周日休息去哪兒不能釣?怎麽還要用一份正式工作為代價!”

再怎麽生氣,柳夏英也還是壓了壓聲音,倒不是怕被旁人聽到,而是擔心女兒是不是真的和丈夫一樣,發燒燒壞了腦子裏的哪個地方。

眼睛的問題還有的治,這要真是燒傻了,她實在發愁該去哪兒找醫生。

“媽,你就放心吧,我要那幾間房子是有用的,等以後,咱們家一定不會比我小叔家過得差!”

柳沄沄沒有急著回答,先是走到窗前,確認了那家人已經下樓,才湊到父母身邊,小聲寬慰道。

她現在還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白了,眼前憂心忡忡的夫妻倆一定不會想到,那四間破敗的老房子在日後的價值。

事發突然,她不敢說太多,就怕被夫妻倆看出來她的身份。

隻好隨著原主的記憶又繞了幾句其他的話題,又央求他們去做了幾道自己愛吃的菜。

等確認兩人對她沒有產生什麽懷疑後,她才放心地回房間開始準備接下來的計劃。

與此同時,大雜院的後院門前人山人海。

“霞萍,你說的是真的?真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放著樓房不住,要跑到這破院子裏來?”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女人得意地笑笑,翻了個白眼看向那人:

“是!齊大爺,人家可是獨生女,金貴著呢,你千萬別讓你家那幾個遊手好閑的兒子惦記!”

院子裏的人聽了哄然大笑,表麵是笑齊大爺吃癟了,可其實是笑江霞萍太過自信。

就她們這間著了魔的“邪院”,現在就是去外麵請,都沒人樂意來住。

若真是個家世好的姑娘,怎麽可能來這種地方受苦。

整個巷子的人都知道,他們這間大雜院的後院風水不好。

原先常住的兩戶人家,一家因為生孩子沒了三個兒媳婦兒,另一家出了三四個離婚的子女。

這年頭,哪件事說出去都夠人們聊上幾個月的,偏偏全都落在一個院子裏,多是被嚇跑的租客。

後來搬走的就不止是租客了,後院裏長住的這兩戶都前後搬離,隻留下一家僅剩的兒媳和另一家離了兩次婚的女兒。

要不是今天聽說了有人要搬進來,他們才不願意來看熱鬧。

門前雖然圍著許多人,但沒人敢踏進後門,就算誰家都有難念的經,也不願沾上這種不好的運氣。

夜深了,人群漸漸散去,江霞萍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

聽到院門有動靜,便知道是同院的沈穗萊起夜回來了,趕忙披了件衣服走到院裏。

“穗萊,你說那姑娘是真的要搬進來嗎?”

“萍姐,我也是聽那家姑娘的小叔說的,聽說她沒什麽心眼兒,應該挺好相處。”

沈穗萊笑笑,盡量把話說得誰都不得罪,她娘家和柳和富一家住在同一層,剛才她去吃晚飯時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知道剛才江霞萍盡管嘴上說著她們院子好,盼望著那姑娘早點兒搬進來,但其實都是為了氣前麵幾個院裏的那些個鄰居。

那四間屋子沒人住,早被江霞萍堆了一堆雜物,還想著介紹人進來偷偷住,自己賺點小錢。

那一家人一直都很少來這兒,她們都以為這幾間房子早都沒人要了。

江霞萍聞言歎了口氣,徹底斷了自己發小財的大夢,但忽然眼睛一亮,又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她忙趴到沈穗萊耳旁竊竊私語了一陣兒。

“這...這能行嗎?”

沈穗萊聽完心裏滿是擔憂,這法子要是沒辦好,她們這院子裏又要不安寧了。

“為啥不行!正好我明天要去找那位,一塊兒把兩件事都辦了!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江霞萍自信地說完,安安心心地回房睡覺了。

這件大事,她一定能幹成,管她什麽獨生女,隻要有她在,這人就肯定搬不進來!